第十四章 女中豪傑
錢通判並未順著“皆難”二字說下去，轉而言它。他隻是聽錢梟說起過，並不知道女兒的真實想法，本覺得這劉約是個人才，真收為女婿並不是壞事，可瞧劉約的態度，恐怕真是對女兒無意。
他不明白錢梟為何對劉約如此執著，但暫時犯不著用官場事壓一樁姻緣。就算劉約現在把話說絕了也有回旋的餘地，倘若女兒真的命犯此子，到時候找不到台階下再往明處說。
話題一轉場麵仍是和諧，酒與詩的碰撞頗為精彩，幾杯下肚眾人皆心照不宣，以後的事以後談，今天就是吃飯的。
月上梢頭，晚宴到了結束的時候。通判還是很喜歡劉約的，臨走前還拉著他的手給予提點，多少真有將招婿變為招生的意思。
異常和諧，劉約如釋重負，眼看著錢家要離了劉府，內宅卻傳來消息：劉夫人很是喜歡錢瓏，今晚就將姑娘家留宿於此，趕明一早給李府送去。
別說劉約，連錢梟聽到這話都愣了。難不成這兩人真有一段注定的姻緣？
好事一樁，錢家痛快應下，劉約也不能當場表現什麽，隻能直勾勾地望著少一人的錢家隊伍離去。
待馬車從視線中消失，劉昭轉身看了看幼子，難得一樂，笑道：“魚水不存在情誼？約兒你明天和大牛釣魚去，你瞧瞧那桶中上鉤的魚，是不是還在河水裏。”
劉昭轉身進府，劉約呆在原地嘀咕道：“可那之後魚就要和糖醋汁兒你儂我儂去了……”
還能怎麽辦，見招拆招唄。娘親這一手真是絕了，足不出戶讓他一頓歪理變成了笑話。怕是這笑話還不足以逗笑全府，恐一會兒他便要去給娘親請安，順便被人強行地與錢瓏拉上手，興許還得聽上一頓吉祥話……想想都酸爽啊！
果不其然，不足半個時辰劉約便被娘親喚了過去。入了正屋大門，瞧著爹和許叔的微笑，他真想就地坐著撒潑。想歸想，但他能做的僅是穿過兩道門，乖乖站在門口候著。
丫鬟小紅給他開了門，這沒分寸的小丫頭竟然帶著看新女婿的表情，也不知她是誰家的丫鬟。
繞進屏風，桌邊的娘親一點也不慈祥了，身旁的錢瓏……竟然好看了起來。
不得了。燈下看美人這麽大威力麽，還是說自己被人說的心門大開？
“約兒，來。”
約兒乖乖地走了過去，與娘親道完好，對錢瓏作揖道：“見過錢家姐姐。”
劉夫人命他坐到一旁，笑道：“現在就我們三人，你收起平日模樣吧。也別總找話兒堵人家，有什麽不能明說的！瓏兒你說是吧？”
錢瓏平日就沉默少言，此時更是一句話沒有，輕微點頭便算是回應了。劉約更是煩躁到懶得說話，僅是偶爾出聲應和娘親的家常。
不過令他奇怪的是，一向有話直說的娘親一直沒有言及二人的事情，好像真的是找這一雙小兒女聽她老婆子嘮叨的。
這樣也好，嘮叨了一陣娘親便說了困乏，讓他二人休息去。
劉約沒頭沒腦地站起，突然間愣了。
二人休息？一塊啊？大明朝是這種大明啊！
在小紅的帶領下，在劉昭二人的注視裏，這對“佳人”別別扭扭地走進了花園。其實整個劉府都沒有讓他們今晚一塊休息的念頭，早早地便給錢瓏安排好了住處，心中汙濁也就是劉約一人。
可他一直渾渾噩噩的，完全沒有察覺，本來出了門就可以掉頭回自己的廂房，但他就是這麽跟著錢瓏走了下去。
錢瓏不出聲，小紅卻看不下去了，扭頭看著他說道：“少爺，您這是要幹嘛呢！”
劉約步子一滯，反應過來後心道一聲完了。
正準備賠罪，錢瓏開了口：“劉公子，這天氣燥熱的緊，我暫時沒有睡意，不知公子能否陪我在花園裏坐一會，看看夜色？”
你這個臭不要臉的跟在人家身後，多半有著苟且的念頭，人家不計較還要和你聊聊天，你能拒絕了不成？劉約應了，讓小紅準備些糕點水果，他與錢瓏一塊走進花園西側的石亭下。
待小紅送完吃食，小小石亭內隻剩二人。本就狹小的空間，小紅又將遮擋蚊蟲的簾幕全部放下，小靜謐中透著別樣的氛圍，說好的賞夜景也隻剩下“相看兩不厭”的情調。
“這個……”
“公子……”
見氛圍不對，二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收言。劉約畢竟是個男人，這時候隻能趕緊說下去：“不知小曲姑娘最近可好。”
在一個女人麵前談論別的女人，這可是人生之大忌。沒話找話的劉約心說要完，可瞬間就覺得這是好機會。
錢瓏卻像完全不在意，回道：“楊家於上月初六新添一女，小曲可喜歡她這妹妹了，終日裏陪著，根本就不出來玩了。”
一問一答，對話結束。
七月的天真是燥熱，劉約自顧自地吃著水果，剛準備出聲詢問錢瓏耍不耍銀子，錢瓏卻先開口道：“公子，我能冒昧地問一下你的誌向麽？”
劉約一怔，繼續獨自啃著吃食，左腿狂抖，右腿放在了石凳上，乜著錢瓏，用不善的語氣問道：“錢兄讓姐姐來問的？”
錢瓏捂嘴一笑，似是放開不少，回道：“公子，我知道你的心，你不必如此自賤。至於剛才的詢問，的確是我心底的好奇。”
劉約無奈規矩了起來，收起了剛才解放天性的表演，歎道：“小生慚愧，竟然讓姑娘家將話挑明。實不相瞞，小生的誌向不在廟堂，不知姐姐為何如此一問。”
“公子，過了。”錢瓏巧笑連連，似是真心覺得劉約手足無措的樣子可愛。
而可愛的劉約卻不那麽認為，尷尬一笑。
錢瓏繼續道：“我欣賞公子的文采，尤其是第一麵的時候，公子脫口吟出的‘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更是驚豔。此後日子裏沒少琢磨這句詞，結果被哥哥瞧見了，小曲又在一旁幫腔，事情就到今天這樣了。如果真給公子造成了麻煩，我在這裏道歉……”
抄襲果然需謹慎，人生第一抄就惹出這麽多事，以後打死不偷詩了。
劉約急忙製止了錢瓏的行禮，本以為事情圓滿結束，錢瓏又道：“若說單單停留在欣賞公子文采上，斷不會如現在這般。第二次相見……平日裏文雅的哥哥醉酒都那副模樣，公子醉酒卻還惦記著禮數，這般，這般公子不多見了……”
錢瓏帶上了羞怯，隨即恢複自然，道：“公子莫說那是端的架子，我雖識人不多，可也分得清，真的氣度和故作的姿態。我明白公子的想法，可不知怎麽，越陷越深。不如問的明白，也好……”
姑娘啊，識人識麵不識心啊，我醉酒是裝的，氣度也是裝的，我就是個臭流氓，我就想和你啪……
劉約心中混亂，卻不敢說出口，隻能乖乖地聽著。但等了半天錢瓏也沒有出聲，他趕緊回憶著錢瓏剛才的話，回道：“我的想法啊，其實簡單，先立業後成家。”
“所以剛才我要問公子的誌向。若公子奔著京城去的，我不攔你；若公子誌在江湖，我陪著你。”
完了，更嚴重了。劉約皺著眉頭，思考片刻後說道：“我不喜歡你的名字，太大了。”
喜歡一個人無非是愛，不喜歡一個人千奇百怪。
錢瓏思索一陣，旋即微笑，起身見禮：“明日要早起，我先睡去了。公子，晚安。”
“我心有所屬了！”劉約望著錢瓏的背影喊出了殺手鐧。
錢瓏回眸一笑，道聲知道了，似乎沒有任何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