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5章 忠臣
劉太醫最終還是決定留下來,不是為了巴結奉迎這個聖寵在身的年主子,而是醫生的天職,令他不忍拋棄每一個期待他懸壺救世的目光。
半響的猶豫之後,劉太醫復又轉過身來,再度低眉垂首、恭恭敬敬地向冰凝行了一個禮才又開口道:「那微臣不才,再斗膽為側福晉查個脈象吧。」
由於此前出診都是隔了屏風,因此冰凝並不知道眼前這個劉勝芳就是曾經為她多次出診的那個劉太醫,此時見月影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煩他,而且她也感覺出來這個劉太醫拒人千里的冷漠態度。以冰凝的聰慧自然是猜想出來這個劉太醫一定是個潔身自好之人,既不好溜須拍馬,也不想招惹是非,因而對他頓生好感。此時見他如此別彆扭扭地答應下來,冰凝也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給劉太醫招來什麼禍端,為了給劉太醫解圍,她只得是轉而責備起月影來。
「月影,劉大人已經出過診了,你怎麼又想起這些個夭蛾子,還要讓劉大人再診什麼喜脈?這也不是劉大人的專長,你這不是勉為其難嗎?」
月影雖然遭了冰凝的訓斥,但是她因為急於想要知道皇太后這一巴掌下來有沒有礙了小阿哥的事,當然不會乖乖聽從她家小姐的吩咐,反而據理力爭起來。
「小姐,您這話才說得不對呢!您不知道,奴婢可是清楚得很呢!這劉大人,就是從前一直給您看喜脈的那個劉大人,怎麼就不是專長了?」
「噢?你此話當真?」
劉太醫原本就已經決定留下來,現在又有了月影的「揭穿」,自是更不能一走了之,於是趕快主動開口道:「姑娘所言極是,微臣正是劉勝芳。」
「真的是劉大人啊!我可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呢,威名遠揚的劉大人近在眼前,我竟是……還請劉大人莫要怪罪,真應了那句『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呢。」
「側福晉千萬不要這麼說,實在是折殺微臣了。」
因為知道這個劉太醫就是大名鼎鼎的婦科聖手劉勝芳,而且冰凝也是想知道小阿哥的情況如何,於是就沒有再推辭。
「月影,趕快準備吧。」
得了冰凝的吩咐,月影當即興高彩烈地去準備了。由於一開始就沒有準備架設屏風,現在為了這個號脈也不值當再大張旗鼓地架設屏風,因此月影的這個準備只是一個小小的準備。不一會兒就只見她捧了一方絹帕回來,輕輕地搭在冰凝的手腕上,又將冰凝的胳膊平放在身邊的小桌上,然後才轉過身去,對仍是做低眉垂首狀的劉太醫說道:「劉大人,都準備好了,勞煩您開始診治吧。」
至此,劉太醫才依言上前兩步坐在冰凝桌子對面的椅子上,伸出手去,將自己的胳膊也平放在桌子的另一端,手指輕輕地搭上了那方絹帕。
一邊號脈劉太醫暗暗思索,終於他又是忍不住抬起頭來再看了一眼端坐桌對面的冰凝。從前劉太醫出診都是隔著屏風,僅憑脈象進行判斷,「望聞問切」中獨獨少了「望」診這一環節,但是皇家規矩大,少了這個環節,只能是在另外三個環節上多下功夫。現在因為診治臉傷的機會得以見到冰凝的尊容,面對這個難得的機會,他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就決定還是藉此良機看一眼她的面色為好,畢竟這不是平時例行的診脈,而是受了掌嘴之刑,萬一動了胎氣而沒有診斷出來,那可真就是殺身之禍了。
於是劉太醫一邊號脈一邊不動聲色地飛快瞥了一眼對面的冰凝。謝天謝地,雖然一半臉又紅又腫,慘不忍睹,但是另外一側面頰氣色如常,再感覺一下他指尖上的脈象,也是甚為平穩。至此,劉太醫也算是放下心來。
剛剛為了診治臉傷而看第一眼的時候,劉太醫既是因為他自己還處在戰戰兢兢之中,也是因為那臉傷著實駭人,被那個觸目驚心的腫得老高的半邊臉奪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因而只是迅速瞥了一眼就趕快思考藥方良策。現在這個第二眼,雖然仍未脫離惶恐,但是因為與冰凝前前後後也交流了幾句,改變了從前認為這個年側福晉是個持寵而驕的惡婦形象。
儘管半邊臉因為又紅又腫以致整個臉部變了形,但是仍然難以掩蓋她曾經奪目的美,原來傳聞中的年主子果真是名不虛傳,不折不扣的美人,不,不只是美人,應該是仙女。這麼一個既柔弱又美貌的一個女人在大年初一的日子裡橫遭皇太后的掌嘴之刑,令他不由自主地對冰凝平添了几絲同情之心。
直到現在劉太醫終於理解了前些日子,曾經的王爺為何對冰凝微不足道的一點點手傷竟是會小題大作成那個樣子,因為她不僅是個如此美貌的女人,還是一個極為謙和的主子,即使是皇上最為寵愛的女人,即使遭到這麼有失臉面與體面的懲處,仍是不卑不亢、從容不迫,這是他劉勝芳從醫這麼多年來以來,所遇到的極少能夠令他心生佩服之心的主子。狗仗人勢、持寵而驕、盛氣凌人、狐假虎威……男男女女、各色人等,他見識的實在是太多了,唯有眼前這個主子,明明看出來他不想為她診斷的心思,結果不但沒有仗勢欺人,反而責備自己的丫頭,想方設法為他解圍,這樣的女人,恕他孤陋寡聞,見識得實在是太少了,實在是既令人同情也令人憐惜更令人敬佩。
絕大多數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一顆同情之心,也有一顆愛美之心,當一個貌美如花之人又同時又是一個值得尊敬之人的時候,毫無例外,每個人的心理天平都會偏倒向這一邊。劉太醫也是如此,此時的他一邊診治一邊不由自主地暗暗思忖道:天妒紅顏莫過如此,如此美貌之人若是臉上留下疤痕該是多麼的令人惋惜,再若是沒了肚子里的小阿哥,她的下半輩子該怎麼過活呢?
面對這個處在絕境中的年主子,劉太醫竟然忘記了自己還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的處境,登時產生了無限的惻隱之心。於是他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從袖管中取出一個小盒子。
「啟稟側福晉,微臣斗膽向您進獻一支藥膏,因為不是太醫院的藥房庫存葯,所以剛剛也就沒有給您留下。微臣如實稟告,這是前些日子採辦太醫才剛剛獲取的良方,據說是有奇效,因為沒有進獻過宮裡,就先讓幾位太醫出診時先試用,微臣給肅親王府的大格格推薦過此葯,療效果然很是神奇,如果前面微臣留的那幾樣藥膏不大有效的話,不礙您再試試這個吧。」
劉太醫明明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有可能將他拖進渾水,然而出於醫生的天職以及對冰凝的惻隱之心,仍是冒著被治罪的風險推薦了這個有奇效的去疤藥膏,否則會再度陷入無限的自責之中,就像因為沒有事先給於太醫透露口風那樣無限的自責。
聽罷劉太醫的這番話,冰凝極其感動。劉太醫能夠拿出這個藥膏是冒了極大的風險,然而他最終仍是拿了出來,只憑他對她的這番信任,就足以令冰凝感動水已。
「多謝劉大人,我知道,就是再說多少也是難以表達我對您的感激之情,但是該盡的禮數還是不能省掉,只是,只是最近有些特別的事情,我就連給您的賞銀都是捉肘見襟,這是一隻上好的玉鐲……」
冰凝因為是臨時昏倒才來永和宮暫歇一會兒,誰想到竟是一下子就駐紮在這裡不得脫身,不要說金銀細軟,就是散碎銀子都沒有半塊。此外她本就不是一個喜歡穿金戴銀之人,又正值先皇大喪期間,全身上下只是在頭上別了一支玉簪,手上戴了一隻玉鐲。玉簪已經為了吸引眾人注意而扔在靈堂上不知去向,唯有這隻玉鐲一直陪伴她到現在。劉太醫此前為她多次出診,這一次又是夾在皇上與皇太后之間左右為難,還能不顧自己安危同意留下來為她診脈,冰凝是知恩圖報之人,對於劉太醫的竭盡全力當然是感激不盡。
然而劉太醫並不是為了貪圖金錢或是阿諛拍馬,此時見年主子一邊說話一邊從手上脫下唯一的一件首飾意欲送他做賞銀,當即起身,連連推辭。
「回側福晉,微臣自幼就被師傅教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趁人之危,實非君子之為。上一次這位姑娘給微臣包的賞銀足夠這一次的出診,還請側福晉放寬心,
「可是我的師傅也曾教導,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劉大人如果不收下我的這份心意,讓我如何心安?」
「側福晉快快不要這麼說,微臣如果不能盡己所能出微薄之力,定是要無地自容。您請放心,小阿哥一切都好,不用挂念,外傷就按微臣剛剛說的那些法子來治,應該沒有大礙,若是不放心,方太醫專長外傷,可請他再來應診。如果您沒有別的吩咐,那微臣這就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