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0章 怡怡

  毫無疑問,皇上為了心中奮鬥了大半輩子的夢想,在終於得到的同時也失去了太多太多。雖然他是明事理之人,知道得與失的必然聯繫,只是當他與十三阿哥再也不可能你一拳我一腳地比試身手,再也不能彼此間肆無忌憚地混說玩笑話,再也不能由著兩人的性子今天跑馬西山明天縱酒湖畔的時候,一種回天無力的挫敗感不停地啃噬著他的心。他是多麼地希望就算是什麼都做不了,他仍然還是怡親王那個最最疼愛的四哥啊!現實卻又是那麼的殘酷,從「四哥」到「皇兄」,雖然只是兩個字的差別,卻是一條萬年鴻溝,十三阿哥瞻前顧後不敢逾越,皇上有心無力深溝難平。


  此時此刻,面對這個再也回不到從前的十三弟,皇上縱使有多少感慨萬千最終全都化作了順應天意,畢竟強扭的瓜不甜,水到渠自成,他對十三阿哥的兄弟情份有日月可鑒,強求更會適得其反,等到怡親王什麼時候自覺自愿地與他這個皇兄不再刻意生分客套的時候,就說明他們兄弟兩人終於可以回到曾經的從前了。想明白了道理,他也就不再糾結於十三阿哥那番君君臣臣的理論,趕快開口轉移了話題。


  「來來來,趕快裡面坐吧。」


  一邊說著,皇上一邊將手臂搭上怡親王的肩頭,生怕他再客氣,皇上又趕快繼續說道:「自從朕登基以來,整日為政務所忙碌,咱們兄弟好久沒有這麼隨意地談談了。」


  「皇兄所言極是,臣弟也是格外懷念那些日子呢。」


  說話間之兩人就來到了裡間屋,在皇上的力邀之下,最終是在炕桌兩側分賓主落座,高無庸親自上茶,又極有眼力勁兒地放下裡間屋的簾櫳,驅走了端茶送水的太監宮女們,獨自一人在外間屋候著。


  待屋子裡再度安靜下來之後,皇上才又重新開了口。


  「既然你也如朕一般格外念想那些日子,那今天朕就問問你,你可知朕為何將你的親王封號定為『怡』字?」


  作為與皇上親密無間、默契有加的十三弟,作為博學多才、文武雙全的十三阿哥,怡親王在皇上下發晉封的當時就立即明白了皇兄的良苦用心,因此即使是皇上現在突然問起來其中的奧妙和蘊含的典故,他自然是不假片刻思索就對答如流。


  「回皇兄,臣弟不才,既然皇兄問到這裡,臣弟就斗膽妄自揣度聖意一回,如有不當之處,還望皇兄恕罪。」


  若是從前的十三阿哥早早就有問必答了,哪裡像現在這樣,回復之前光是客套話就說了一大車,什麼臣弟不才,什麼斗膽妄自揣度聖意,什麼如有不當還望恕罪,皇上越聽心中越不是滋味,越聽心中越是有氣,於是還不待十三阿哥說完就開口道:「你這番話朕聽得耳朵都已經起繭子了,若是再啰嗦下去,朕可是要昏昏欲睡呢。」


  「誤了皇兄時辰,臣弟實在有愧,那就長話短說,臣弟竊以為,『怡』字,當出自《論語—子路》:子路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謂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皇兄藉此向世人表明與臣弟的兄弟情分,不知臣弟此番領悟得當與否。」


  「此言極是!極是得當!既然臣弟已經領悟了朕的深意,還望臣弟能身體力行,不要再跟朕這麼疏遠了。」


  這一晚上皇上被十三阿哥的客套生分弄得心中極不高興,原本還不想說得這麼直白,只是隱隱約約地暗示一番,哪裡料到他本就是一個火暴脾氣,這般隱忍實在是辛苦,於是開始還神態自若、波瀾不驚地跟十三阿哥言來語去,結果到最後終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火氣,直接要求怡親王不要再跟朕,就像三歲的小孩子向父母討要糖果似的。


  皇上的「坦誠布公」弄得怡親王面色極為尷尬,要知道這可是有著鐵腕手段的一代帝王,卻是卸下慣常的面具以真性情展示在他的面前,十三阿哥怎麼可能無動於衷?在怡親王的內心深處,隨著皇上的登基,他與皇上之間不但沒有一絲一毫的疏遠,相反並肩戰鬥的這小半年以來,他們之間的感情更是加深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十三阿哥並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忘乎所以、居功自傲、小人得志之輩,而是懂禮數、明是非、知大義的賢臣良將,要讓他還像以前那樣無拘無束地對待他的皇兄,確實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就像突破重重關隘那樣,首先要克服心理上的重重障礙。


  皇上因為生分的兄弟情而受傷很深,對此十三阿哥當然能夠給予充分的理解,不過怡親也有自己的苦衷。一方面確實是因為君臣關係的禮數束縛,再是兄弟,但也不能逾越了君臣之分,一方面也是不想因為這份兄弟情而享有額外的特權,不想皇上因為給予他額外的特權而招至朝中非議,進而影響他的皇兄江山永固。


  皇上當然知道十三阿哥心裡是怎麼想的,又有多少顧慮都是為他這個皇兄考慮,只是理解是一回事情,很受傷又是另一回事情。此時眼見著因為自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步步緊逼,令怡親王面露難色,甚為難堪,皇上完全是看在眼裡,疼在心中。他的本意只是想讓兄弟之間重回那種自然輕鬆、親密無間的狀態,並不是想要把他的十三弟逼迫到牆角,令他難堪,要看他的笑話,而且這種事情總歸還是要慢慢來,心急也沒有用,欲速則不達,只有十三阿哥自覺自愿與他親密無間才是真正的回到從前。連皇上自己都不能理解,以前不是一直都沒有逼迫過老十三嗎?怎麼今天就這麼沉不住氣,突然間就非要這麼地分事非曲直?心生萬分悔意的皇上臉色也有些尷尬起來,為了儘快扭轉這個令倆人更加生分的局面,皇上趕快換了一個輕鬆的語氣,換上一個輕鬆的話題。


  「十三弟此次前來,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朕?」


  皇上特意用了「吩咐」兩個字,為的就是要將剛剛那濃郁的尷尬儘快地化解開來,十三阿哥當然是聽話聽聲,鑼鼓聽音,因此也趕快順水推舟,盡最大努力也換上一副輕鬆的口氣。


  「皇兄!您這麼說,臣弟可實在是擔當不起。不過,此次臣弟還真確有一事,想要與皇兄相商。」


  「好,有什麼事情儘管說出來,讓朕看看該怎麼辦。」


  「臣弟想請皇兄收回上諭。」


  「什麼?收回上諭?哪道上諭?」


  當高無庸前來稟報怡親王求見的時候,皇上還不待與十三阿哥見面就立即意識到了他此番前來的目的是什麼。實際上皇上一直認為他為敏妃爭取的優厚恩典是十三阿哥理所應當的,根本不值得他前來謝主隆恩,不過既然他已經等了這麼長時間,皇上心中慚愧才趕快迎了出來,否則以皇上的脾氣稟性,斷斷是不會接受他的這番謝意。現在眼看著躲不過,十三阿哥執意又提起了那道上諭的事情,皇上無奈,只得是充傻充愣,故作不知,不過這副迷茫的樣子還真就唬住了怡親王,詫異才不到半天的功夫怎麼他的皇兄就忘到了不知什麼地方去了?

  「回皇兄,就是……就是您今天下午說的那個賜臣弟額娘祔葬皇阿瑪地宮的那道上諭。」


  「噢,你說的是那道上諭呀,唉,賢弟應該不是不知道『君無戲言』這四個字吧?讓朕收回成命實在是為兄實難從命呀!」


  皇上說完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趕快抄起炕桌邊的茶盞輕啜一口,又給了怡親王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來力證自己的有心無力。十三阿哥豈是這麼兩句話就能夠輕輕鬆鬆地被打發走的?他這次前來可是抱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堅定決心,斷然不會只是做做樣子走走過場,更不是虛情假意一番。


  「皇兄,就當臣弟是懇求您,還望您收回成命吧。」


  一邊說著,十三阿哥一邊就勢下了炕來,雙膝一跪就再也不說不動。皇上一看這個情勢當然知道怡親王這回是動真格的,於是也不敢再端著架子,而是趕快也得炕來,一把就將十三阿哥扶了起來。


  「老十三你這是幹什麼?!不是朕不答應你,真的只是君無戲言,上諭豈能朝令夕改?」


  即使皇上親自下炕相扶,十三阿哥仍是執拗地不敢起身,同時抬起頭來,目光烔烔地望看他的皇兄,朗聲說道:「皇兄,您可是知道現在不管朝堂還是坊間都有些什麼傳聞嗎?」


  不提傳聞還好,一提起「傳聞」兩字,皇上的腦海中立即浮現出廉親王一夥極盡造謠之能事,搞得他腹背受敵、狼狽不堪的樣子,心中的火氣登時就大了起來。


  「朕不管有什麼傳聞,朕就是要這麼做,如果有人不滿,甚至造反生事的話,就讓他們鬧去,朕倒要看看他們能鬧出一個什麼結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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