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3章 再考愛蓮

  往事如煙,往事又是如此的不堪,雖然皇上最終失去了悠思格格,可是他們父女之間的所有小故事、所有小秘密,他全都記得。望著眼前的福惠阿哥,也是個頭同樣大小的娃娃,也是稚氣十足的小臉上寫滿了驕傲的神態,望著眼前的小阿哥,皇上在這一瞬間突然有些恍惚,彷彿六年前的那一幕再度重新上演。


  「福惠,《愛蓮說》全都學完了嗎?」


  「回阿瑪,學得差不多了。」


  「什麼叫學得差不多了?」


  「就是,就是額娘已經都教完了,可是兒子……」


  「既然你額娘已經全都教予你了,你就應該是學完了,正好朕還有些功夫,你就背給朕聽聽吧。」


  「回阿瑪,兒子這就背給您聽。水際草木之花,可愛都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背到這裡,一直語速輕快的福惠阿哥開始打起磕巴來。


  「那個,那個……」


  畢竟六十阿哥此時才兩歲半,能背下這麼一大段已經是實屬不易了,不過平日里因為冰凝要求非常嚴格,福惠也不想在自己阿瑪面前丟臉,可是越急越想不起來,越想不起來越急,眨眼之間這張粉嫩小臉就變成一片通紅,小腦門上開始密密麻麻地冒起了細碎的小汗珠。


  皇上一貫是個苛責之人,若是元壽天申他們背不出書來,心底的火氣早就噌噌噌地往外冒了,臉色也是陰鬱得嚇人,然而萬事到了福惠這裡全都會成為例外,面對同樣沒有流暢順利地背下書來的六十阿哥,皇上此時的心情卻變成了滿滿的心疼,恨不能自己替他背出下面的句子。


  不過皇上再是心疼小阿哥,然而到底他還是當慣了嚴厲的阿瑪,一遇到讀書的問題總是不自覺地板起面孔來,再者說了,他此刻的身份不僅是阿瑪,還是考官,怎麼能夠徇私舞弊呢?因此皇上不管此時心中有多麼的焦急又有多麼的心疼,但他始終都是未發一言,靜等福惠自己去解脫困境。


  然而困境哪裡是這麼容易就能夠解脫得了的呢?一方面福惠的心情實在是太緊張了,皇上再是寵他,再是待他與眾不同,但說到底皇上本身並不是如怡親王那般平易近人,又是帝王之尊,因此六十阿哥對自己的阿瑪是又敬又愛又怕;另一方面福惠又太過渴望在皇上的面前有一個完美的表現了,年紀就是再小,福惠阿哥也是明白,自己和三哥、四哥、五哥他們不是同一個額娘,阿哥們的學業不僅僅是給自己掙臉面,也是在給自己的額娘掙臉面。


  由於心理負擔太重,以致福惠阿哥原本就背是不盡純熟的課文此時連磕磕絆絆都算不上,完全就是小腦袋瓜一時短路,忘了個精光。而皇上呢,非但沒有半句安慰和鼓勵,反而如炬的目光就像芒刺一般直直射向福惠,嚇得小阿哥將一切都忘記了,什麼課文,什麼給額娘掙臉面,統統全都忘光了,只剩下對他皇阿瑪的畏懼,原本一開始其樂融融的一對父子此時變成了一對貓和老鼠。


  就在皇上急得不行,六十阿哥被嚇得不行之際,就聽耳畔一道輕柔的聲音響起。


  「予謂菊……」


  這道輕柔的聲音就像是一道輕風,一下子撫慰了福惠阿哥那顆忐忑不安的心,也撫慰了皇上那顆焦燥不安的心,就連屋子裡剛剛那股緊張尷尬的氣氛都即刻疏解開來。有了冰凝的這三個字提示,福惠一下子就像是開了竅似的,後面所有的內容全都一骨腦地想了起來。


  「回皇阿瑪,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后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福惠阿哥一口氣將餘下的課文一字不差,一點磕巴沒打,一氣呵氣全部背了下來。當最後一個字背完的時候,皇上的臉色早就從隱怒未發變成了頻頻讚許,而六十阿哥的臉色也從一臉畏懼換成了自信滿滿,父子兩人又重新回到了最開始其樂融融的狀態。


  皇上當然知道,這一切功勞都要歸之於冰凝,對她的及時出手相助暗暗地存了感激之情,畢竟在剛才的情形之下,雖然他也想幫福惠一把,但他這個又當阿瑪又當教官之人實在是不能夠做出給小阿哥放水的事情,否則的話他的權威豈不是要蕩然無存?而冰凝卻不一樣了,她擔當的既是額娘又是師傅的角色。作為額娘,她從來不會懼怕皇上的威嚴,作為師傅,她的適時提攜也算上多大的罪過,因此於情於理她都是最適合替六十阿哥解困之人。


  皇上當然是對冰凝的「放水」表現十分滿意,雖然對福惠很是嚴格,但他也是格外疼愛,看到小阿哥滿臉通紅急出一腦門子小汗珠的樣子,心裡當然是無比的煎熬,最終雖然不是福惠自己想起來的,但是對於這個結果也是令皇上非常欣慰,畢竟是才兩歲多的小娃娃,能記下這麼多實在是不容易。


  更為重要的一點則是冰凝肯於出手相助,這才是令皇上最為心慰的一點,若是放在平時,皇上當然更在意六十阿哥的功課,但是在今天,在兩個人剛剛翻了臉,同時做出各走各的陽關道,各走各的獨木橋的決定之後,在皇上找不到下來的台階還要藉助福惠阿哥才得以繼續留在這裡的時候,冰凝適時主動出手,緩解了父子兩人之間的緊張。面對這個既有七竅玲瓏心,又識大體顧大局的女人,他怎麼能夠不感激不欣慰呢?


  皇上心情登進大好,福惠阿哥當然是不再緊張害怕,自然而然地笑逐顏開起來。不過畢竟還是年紀小,六十阿哥雖然已經會察言觀色,但是還不太會仔細分析其中的奧妙,就好比現在,小阿哥看到皇上龍顏大悅,以為是自己剛剛將文章全篇背誦下來的緣故,心中禁不住地暗暗竊喜。


  若論察言觀色的箇中高手,自然是皇上要力拔頭籌。看到六十阿哥先是半路卡殼而緊張萬分,繼而得到提示自信大增,再到後來順利背誦完畢而暗暗松下一口氣,再到現在因為他這個皇阿瑪的讚許而欣喜若狂,小阿哥的每一點心理活動都沒有逃脫他這雙如鷹隼般的眼睛。雖然這是一個小孩子自然而然的心跡流露,不過皇上還是要再好好地提點小阿哥一番,教會他做人的道理。


  「福惠,剛剛你背誦文章的時候,可不全都是自己背下來的吧?」


  「回皇阿瑪,兒子剛剛有一點點記不太牢靠了。」


  「那你後來又怎麼記起來的呢?」


  「回皇阿瑪,是額娘幫助兒子想起來的。」


  「對的。今天阿瑪再教你一個道理,那就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句話是一個民間的俗語,意思很簡單,就是說,如果你受了他人一滴水的恩惠,最少應當回報人家如湧泉之水那麼多才可以,這句話只是打個比方,最主要的是要世人懂得知恩圖報,在得到他人恩德的之後,要記得回報他人,你明白了嗎?」


  「回皇阿瑪,兒子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你就應該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什麼呢?」


  這一回福惠阿哥被皇上這句話給徹徹底底地搞糊塗了,因為他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受了誰的恩惠,受了什麼恩惠,現在又要回報對方什麼。望著六十阿哥一臉茫然的模樣,皇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明明剛才他已經開宗明義講好了,這一次是冰凝幫助福惠成功背全了文章,然後他才講了這個涌水之恩的俗語,怎麼轉眼之間小阿哥就只記得了俗語忘記了前面的事例呢?他這麼聰明伶俐的六十阿哥怎麼突然間變得如此愚鈍不開竅了?

  面對這個一會兒聰明透頂一會兒稀里糊塗的小阿哥,皇上簡直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責備捨不得,讚揚也不應該,不理不睬又於心不忍。被兩歲多的娃娃折磨得不知所措的皇上心中又急又是氣,著急是因為福惠,枉他這麼循循善誘、諄諄教誨,竟然是一丁點兒都沒能上了他的道兒,而生氣則是因為冰凝,剛剛還那麼心有靈犀地主動替小阿哥解困,緩解了他們父子間的尷尬局面,然而現在到了需要給他這個夫君解圍的時候,怎麼就突然間一聲不吭變作了一個悶葫蘆?


  想到這裡,皇上好像突然間又明白了什麼:怪不得福惠一會兒聰明一會兒糊塗呢,原來完全是因為有她這個額娘!小阿哥的這個額娘也是這般的聰明起來絕對是天下第一,糊塗起來也是天底下找不出來第二個!果然是什麼樣的額娘就教出什麼樣的阿哥,一點兒錯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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