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8章 舍己保人
二公子一句「現在大事當頭絕對不是爭論誰是誰非的時候」,好似一道警鈴在眾人耳邊響起,屋子裡剛剛還爭論不休的局面一下子就變成了鴉雀無聲。是啊,再過兩天就是冰凝回府省親的日子,府里上上下下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沒有準備齊全,實際上年府的準備已經非常細緻周到了,只是一想到這是離家十多年的女兒一輩子唯一的一次回娘家,那真是即使冰凝已經進了府里,眾人仍是覺得這個也沒有準備好,那個還差了很多,恨不能將她這十幾年的虧欠一骨腦地全都補全給她才好。
雖然年老爺是一家之長,但一來他年紀實在是太大了,二來又是關於冰凝的事情,他這個當父親的再怎麼精心也沒有年夫人這個當母親的考慮周全,因而在這個問題上他自然而然地選擇了沉默不語。
年夫人見老爺不吭聲,知道他這是默認了二公子的話題,因而她也就夫唱婦隨沒有吭聲。父母大人都不說話了,大公子自然是不想逾越,因而一家三口三雙眼睛全都直勾勾地望向了二公子。二公子見話題總算是成功地轉移到回府省親這件大事情上,而且父母和兄長都選擇了聽從他的意見,心中也就踏實了許多,這才重新又開了口。
「爹爹,娘親,大哥,凝兒沒兩天就要回府省親了,府里上上下下也準備得差不多了,雖說有父母大人和大哥在前,本來輪不到兒子說話的,可是兒子還是想以下犯上一回說幾句。依兒子的意見,這回凝兒回來,能鋪張就鋪張,能奢侈就奢侈吧,一輩子就這麼一回,以後就是想鋪張想奢侈都沒有了機會。再者說了,凝兒離家這麼些年,兒子這個當二哥的從來沒有盡過半點心,這一次的費用全都算在兒子的頭上,反正兒子的名聲已經壞了、臭了,也不在乎這一星半點兒,再者說了,兒子的名聲就算不壞不臭,也有人想要給搞壞搞臭,索性就遂了人家的心愿吧。從前被搞壞名聲覺得委屈,現在如果是為凝兒而壞了名聲,兒子不但不會覺得委屈,相反還甘之如貽。」
二公子這番話說下來,屋子裡仍是鴉雀無聲,不是他們不同意二公子的提議,只是覺得就這麼輕輕鬆鬆地遂了那個人的陰謀詭計,任誰會心甘情願?只是年家再是家大勢大,比起皇族來也就變成螻蟻一般,想要胳膊擰過大腿無異於痴心夢想。
不甘心又沒有辦法,如此艱難的時刻對於在場的的每一個人來講都是那麼的痛苦,一邊是冰凝,一邊是二公子,哪個都是他們最親的親人,哪個都是身份高地位重,哪一個他們都不捨得去犧牲。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二公子會主動向眾人表態,寧願犧牲自己,也要成全冰凝的這番話,因此不約而同地,他們都先是震驚,繼而感動,終是不忍,這一回連許久沒有發話的年老爺都坐不住了。
「羹堯,你的心意,爹爹都知曉,可是,凝兒是爹娘的心頭肉,你也一樣是,爹娘一樣捨不得,所以,以後你就不要說這些傻話了,凝兒再是不受寵,好歹她還有六十阿哥傍身,再落魄,再艱難,也還是咱們大清國尊貴的貴妃娘娘,除了不得寵外,其它的都不會差到哪兒去。可你不一樣啊,你沒有任何可以傍身的東西,就憑那軍功,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說它是功勞就是功勞,說它是罪狀就是罪狀,所以……你的心思爹娘和你大哥全都知道,但也不能任由你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犧牲。所以,剛剛的那些話就不要再想了,名聲再臭也是別人給搞臭的,咱們自己絕對不能再往自己的身上扣屎盆子了,那樣的話,豈不是讓對手輕輕鬆鬆地遂了願?豈不是長對手的威風,滅自己的志氣嗎?就算是已經知道自己最後一定是輸,也一定不能輕易放棄,讓對手不費吹灰之力取勝,一定要讓對手付出沉重的代價,知道咱們年家的人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欺負的,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打垮的!就是輸也要輸得有骨氣,就是死也要死得有尊嚴!」
年老爺一席話下來,可謂是擲地有聲,不要說年夫人和大公子聽得幾近出神,不由自主地頻頻點頭,就是二公子本人也沒了剛剛的那股自暴自棄的頹廢之氣,相反倒是對自己這位八十四歲高齡的老父親刮目相看。
二公子少年得志,但也是在年老爺近乎苛刻的訓教督導之下的結果,又因為父子二人年齡相差了近四十歲,因而在二公子的眼中,自己這位父親不但威嚴而且感情疏遠。然而剛剛的這番話可以說是二公子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來自父親的體貼關愛,雖然語氣仍是那樣的嚴厲,但是感覺卻又是如此的溫暖。如果二公子現在是意氣風發、風光無人能及的時候得到年老爺的讚許,他不會有現在的這般極深的感觸,正是因為在自己並不光鮮的時候,卻得到來自素以嚴厲著稱的父親的理解與大力支持,他的這份感動可以說是帶有極大的感激與愧疚。
剛剛年老爺那最後一句話就像是警鐘一樣久久地敲響在他的心頭:「就是輸也要輸得有骨氣,就是死也要死得有尊嚴!」剛才他一直在想著,如果自己朝不保夕,那就一定要保全冰凝,年家不能兩個人都犧牲,總要保得其中一個人的平安,那麼不論是從他自己心愿的角度還是從現實的情況來看,犧牲他保全冰凝才是最明智之舉,所以他才會說出那番話來。只是他確實還是考慮得太簡單了,只憑一時意氣用事,只顧得如何最大限度地維護年家的利益,從而忘記了年老爺多年來的家訓,人要活得有骨氣,要活得有尊嚴,否則就是豬狗不如!
想到這裡,二公子的心中萬分慚愧,當即誠心誠意地向他的父親真心悔過:「爹爹,剛剛確實是兒子考慮不周,讓您和娘親擔憂了,不過您放心,以後兒子再也不會這麼急燥了,不管是什麼時候都會記得您的家訓,絕不會做給您丟臉的事情。另外,兒子也感激您,這麼信任兒子。」
二公子的話確實是發自肺腑,依照年老爺一貫以嚴厲著稱的治府和教子方式,聽到民間街坊傳言年大將軍強搶民女、妄自尊大、逾越禮制等等行為,早就氣得七竅生煙,要對這位大將軍家法伺候了,可是出乎他的意料,這一次回京之後,年老爺非但沒有家法伺候,也沒有嚴厲訓斥,甚至連問都沒有問一聲,著實令二公子摸不著頭腦,以致他這一路上忐忑不安地想了無數個解釋的法子和理由都統統沒有派上用場。因為府里諸事太多顧不及這些,另外既然年老爺沒有問,他自然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然不會主動往槍口上去撞,主動提及這些,只當是這些流言蜚語還沒有傳到年老爺的耳朵里。
不過現在二公子總算是全都明白了,明白他的爹爹根本就不是沒有聽到,而是聽到了,卻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是什麼情形年老爺怎麼會不清楚?皇上是什麼性子打的什麼主意他又何嘗猜不出來?連冰凝一個後宮女人都能夠看清楚的局面,年老人一輩子行走在官場,豈又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這一次年老爺的表態充分傳達了一個信號,那就是對二公子絕對和無條件的信任,而這份信任背後隱藏的卻是深深的父愛之情,又如何不令二公子感動至極?
望著眼前這個不再像從前那樣桀驁不訓,相反卻是如此乖巧的二兒子,這樣一副難得的父慈子孝的畫面,年老爺也是無比的動容。他知道,或許這次二兒子的回京進見和冰凝的回府省親是皇上給予年家特別的皇恩浩蕩,給予他們一個全家團圓的機會。既然皇上有意成全,他們就應該心安理得地接受,在這件事情上,是皇上對不起他們年家,而不是年家對不起皇上,年家只是皇族權力鬥爭、同室操戈的犧牲品罷了。
想到這裡,一直滿臉傲然正氣的年老爺禁不住難以控制情緒,一滴濁淚悄然從眼角滑落。正是因為預感到了年家噩運臨頭,而他卻是無能為力,無法盡到一個父親的職責,眼睜睜地等待著有可能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結局,他又怎麼可能毫不動容呢?
「好了,好了,羹堯,爹爹信任你,你能明白這些,爹的心意就算是沒有白費,也不忹咱們父子一場的緣分,爹承認,從前都是爹爹一直苛責於你,希望你考取功名,希望你光宗耀祖,但是爹爹既不是不講道理之人,更是不能夠贊同你為了光宗耀祖而不擇手段,幸好,幸好,你沒有讓爹爹失望,有這些,爹爹就知足了,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