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再遇岑績
伴著產婦一聲慘嚎,孩子也順利推出。
??覃滄月讓到一邊,讓婆娘們趕緊照顧孩子,她來剪臍帶。
??嬰兒因憋氣太久,在婆娘們一通慌亂倒提著打腳底板的處理下,才發出了嘹亮啼哭。
??在場所有人都猛然鬆了一口氣。
??待大家忙完,覃滄月要來針線,為已經暈厥的產婦縫合傷口。
??她曾在聶如海的傷兵營裏幫傷病縫合過各種猙獰翻卷的傷口,這點傷口處理起來還不在話下。
??產婦傷口處理好,覃滄月又幫產婦擦洗幹淨,蓋好被子,讓人出去把岑績叫進來幫產婦診脈開藥。
??忙活完,各自散去。
??辭別了懷抱嬰兒的男主人牛二的千恩萬謝,覃滄月和岑績一起借著星月光輝慢慢往回走。晚風背著藥箱跟在後麵。
??“岑公子,是不是發生什麽變故了?”覃滄月覺得,尚陵書院出來的高材,就算不出將入相,也不至於跑到礦區來當個書齋先生,赤腳大夫。
??“沒什麽變故。”岑績否認:“覃姑娘,我聽說,您現在應該是玄駒國主了,您怎麽會一個人出現在這裏?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事。”覃滄月也是搖頭。
??“一年多前,蘇明輝沒找過你嗎?”覃滄月又不甘心的問。
??“找過。”岑績低頭笑了一下:“我拒絕了。”
??“為什麽啊?”覃滄月不解的看著他。
??“我不想被人庇護著過一輩子。”岑績看著腳下道:“覃姑娘好意我心領了。”
??“所以,你現在之所以在這,還是因為被我拖累了對不對?朝廷不肯用你對不對?”覃滄月恍然道。
??“岑某才疏學淺,朝廷不肯用我,也是應該的。”岑績仍低著頭。
??覃滄月不再說什麽,人各有誌,強求不得。
??回到書齋,岑績將房間讓給覃滄月居住,他則去晚風房間和晚風一起睡。
??第二天天還沒亮,覃滄月便被亂糟糟的哭喊聲驚醒。
??是又有受傷的礦工因失救而死去。
??痛哭的是死者家眷,來通知岑先生和各位礦友。
??死者家眷磕頭通知了岑績後,又哭著往下一家去了。
??這是中原民間喪葬習俗之一。
??但凡有人去世,死者家眷便要披麻戴孝,跪著哭著去通知所有親戚朋友知道。
??送走死者家眷,岑績垂頭喪氣的靠在門邊。
??覃滄月站在房門口,向陪在岑績身邊的晚風招招手。
??晚風走過去。
??“剛剛,啥情況?”覃滄月小聲打聽道。
??晚風回頭看了一眼岑績,壓低聲音道:“礦上經常有礦工受傷,但朝廷給的銀兩,經過層層盤剝,到了礦工手裏,連買藥的錢都不夠。這不,又有人因為沒錢買藥送了命,哎!”
??“給礦工看傷的錢,也有人盤剝?”覃滄月歎氣:“那些人良心何安呢?”
??“良心?他們哪有良心,他們隻有錢心。”晚風憤慨道:“礦工的工錢也被盤剝,平時僅夠糊口的。萬一不幸受傷,說是工傷官府包治,其實呢,要藥材沒藥材,要大夫沒大夫,還不是自己熬著。”
??“襄南皇帝,不是挺勤政愛民的嗎?他治下,怎麽也會發生這種事情?”覃滄月詫異道。
??“哎!表麵上能看到的地方,能是一派升平和樂,就算盛世了。這種犄角旮旯的暗處,再怎麽強盛富庶的地方,也都存在的。”晚風撇嘴悲憤道。
??“這樣的人很多嗎?”覃滄月喃喃問。
??“您說受傷等死的礦工?幾百個吧!”晚風聳聳肩:“昨天公子就是去給礦工看傷後,回來的路上被拉去給牛二嫂接生的。我們這書齋裏,我和公子采的這點藥材,對於他們根本就是杯水車薪,毫無幫助。還有更多受傷後雖然熬過去了,保住了命,卻落下終身殘疾的,更是可憐。”
??“沒有人去告狀嗎?朝廷不管嗎?”覃滄月詫異道:“據我所知,這辰砂礦石非常值錢,作用也很大,一個礦賺那麽多錢,就連礦工都養不活嗎?”
??“倒是把很多達官貴人養的腦滿腸肥。”晚風聳肩無奈道:“誰會管底層勞動者的死活。”
??早飯後,覃滄月本想告辭離開,還沒開口,岑績就急匆匆跟覃滄月道歉,說要出門,覃滄月一問,原來是要趕去看受傷的礦工。
??覃滄月提出要一起去看看。
??岑績歉然道:“那裏髒亂,又臭,很多礦工傷口很是猙獰,萬一嚇到姑娘。”
??“沒事的。我曾在傷兵營裏幫傷兵縫合過各種可怖傷口,我不怕的。”覃滄月解釋道。
??岑績聞言,驚疑的抬眸看了覃滄月好一會兒,點頭答應下來:“那好吧。”
??來到礦工傷病收容所。
??這裏的情況,比當年聶如海的傷兵營更加慘烈,更加觸目驚心。
??“沒有藥消毒,又怕傷口感染,隻能用鹽水擦洗,所以……”岑績解釋著這裏之所以鬼哭狼嚎此起彼伏的原因,不禁哽住了呼吸。
??入目所及,頹垣斷壁,灰塵仆仆。
??臨時搭建的窩棚一眼望不到邊。
??髒兮兮,臭烘烘,蚊蠅成群,見人不驚。
??阿鼻煉獄也不過如此吧!
??有些傷病礦工矮榻前還有親屬照看,有些則孤零零在那躺著,無人問津。
??奄奄一息的有,鬼哭狼嚎的有,大聲叫罵的有,求神拜佛念念有詞的亦有。
??即便真有滿天神佛,又怎能渡盡這世間微末。
??覃滄月幫著岑績一起給傷病礦工們縫合,擦洗。
??有些手腳已經被重物砸成了爛泥,多日沒能得到救治,逐漸開始腐爛了,隻能用斧子砍掉。
??一上午又送來十幾個新受傷的礦工。
??覃滄月摁著一個傷勢較重,傷口腐爛嚴重的礦工,晚風揮起斧子砍他大腿的時候,他一聲吼沒發完,便咽了氣。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覃滄月跌坐在屍體身邊,茫然無措。
??忙活到傍晚,覃滄月眼前陣陣發黑,腳步虛浮。
??岑績擦擦汗,走過來,歎息道:“覃姑娘,我們走吧。即便我們今天累死在這,也是救不完的。”
??“是不是隻要有錢了,就可以救他們了?”覃滄月雙目空洞的問。
??“也不是。”岑績想了想:“即便有錢了,有藥了,有大夫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獲救的。隻能說,有藥了,起碼可以減輕很多人的痛苦。但,終歸治標不治本。咱們現在看到的這些,還是有幸被救上來的。地底下,還有很多直接被掩埋,被地下河衝走,屍骨不存的,究竟有多少,沒有人說得清楚。”
??“有什麽辦法解決嗎?”覃滄月問。
??“並沒有。”岑績氣餒道:“自古以來,哪怕以後,挖礦都是勢在必行的。犧牲也是在所難免的。區別隻在於統治者對待勞動者的態度,對待生命的態度。”
??覃滄月知道岑績說的都是事實,無可扭轉。
??就像她知道武器是用來殺人的,可她玄駒國的軍隊照樣也在不斷研製殺傷力更強的新武器,連弩,投車,火脂,毒霧等等,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雲梯衝車等更是不在話下。
??立場不同,看問題角度就完全不同。
??沒有誰對誰錯。
??這是發展的必然。
??她拖著疲倦虛弱的身體,跟著岑績晚風又回到書齋。
??吃過飯,她向岑績借了筆墨紙硯,畫了三幅潑墨山水,第二天一早交給晚風,讓他幫忙拿到最近的城池,找風月場所悄悄賣掉,得到的錢財就近找藥鋪采購療傷藥運回來。
??“啊?”晚風疑惑的打開卷軸,有些為難的道:“賣不出去怎麽辦?字畫市場可不景氣,賣不了多少錢。”
??“放心吧,這個一張要十萬兩,一定有人買的。但,記住,悄悄的,千萬別聲張。”覃滄月囑咐道。
??晚風遲疑著,見岑績點頭默許,便點頭答應下來:“奧!好吧。”然後騎上覃滄月的白馬去了。
??今日學堂要上課,岑績便沒有去看那些受傷礦工。
??覃滄月身體不舒服,實在有些撐不住,便在岑績房內補覺。
??到了晚上,晚風還沒回來。
??覃滄月有些擔心起來,莫不是路上出了什麽事?
??“沒事的。”岑績安慰覃滄月道:“晚風對這一帶路途都很熟悉,何況他還騎了姑娘的馬。說不定是買藥耽擱了。”
??夜深了,晚風還是沒回來。
??覃滄月有些坐不住了,走出院子向外張望。
??黑黝黝的路上倒是有一盞幽咽的風燈往這邊來了。
??覃滄月招呼岑績,岑績趕忙走過去看。
??是礦工傷病收容所的看門人老孫頭。
??岑績看清楚了來人,心頭一緊,趕忙問道:“孫伯,又出事了嗎?”
??“奧,沒有沒有。”孫伯看清了岑績,激動道:“岑先生,您快去看看吧,信陵郡送來好多草藥,要人去驗看查收呢!”
??“草藥?”岑績聞言看向覃滄月:“會不會是晚風買的。走,去看看。”
??覃滄月和岑績跟著孫伯一起返回礦工傷病收容所。
??二十輛馬車拉著滿滿的藥材,在送藥人火把映照下蜿蜒出好遠,每輛馬車上都有一麵金杏堂藥材行的旗幟。金杏堂藥材行是信陵郡最大的藥材行。
??岑績上前詢問,果然是晚風采買的,十萬兩銀子藥材。
??可晚風卻沒跟著一起回來。
??傷病礦工眷屬也過來幫忙搬運岑績和覃滄月驗收過的藥材,直忙活到後半夜。
??現在藥材有了,岑績顧不得休息,先開了幾個固定療傷止痛方子,手把手教那些礦工眷屬怎麽抓配,怎麽熬製。
??等大家都嫻熟了,才拉著還在忙活著給受傷礦工送藥的覃滄月一起回去休息。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