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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記憶濃稠

  那日與祈默安分手後,他終於沒有那麽急著再找來,這讓夏之寒些微鬆了口氣。


  想起那天她無意真心回答完他那個問題時,他驚詫得無以言表的神情,緊而額上冒出幾根青筋,瞪視著她的眼仿佛要將她撕碎了一般,她就心有餘悸。


  然,她並不想騙他。


  她從來不是擅於撒謊的人,緣由除了不會說,再就是本性不喜歡騙人。作為一個律師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好品質,正如陳嘉華所說,她除了這張嘴和一副強自作出的強硬臉孔能偶爾充充律師的門麵,再無其他律師品質可言。


  現在想來,陳嘉華確然說得不錯。可是,她不願意說謊,甚至對祈默安也選擇了真誠地表達情感,盡管這無異於在老虎口中拔牙,可她卻始終做不到對陳嘉華忠實地說出想法。過去如此,現在如是,可能在很久的未來,也隻能這樣了。


  過去是因為沉溺於報複之中,被憤怒掩埋理智,強硬的自尊讓她不能有所表達,以至於互相傷害,不可名說;現在和未來,她的謊,終是要為過去買單。


  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坐在沙發裏等落日了。


  這幾天,夏之寒一直癡癡地坐著,陽光透過窗紗,幻化出朦朧的光影,描摹著她略顯蒼白的臉廓。


  時光在身邊靜靜地走,有時候會回頭看她一眼,引領著她開啟記憶大門,關於這所房子,這個家,還有這裏的一切。


  大門裏,有這裏新婚時的模樣,紅彤彤的婚房,傳統而喜氣。


  夏之寒笑著趴在陳嘉華身上,嚷著肚子餓了,叫他去做飯吃。陳嘉華手裏摟著他,還在打盹,好不容易盼來的新婚假期,結果睡覺成了最主要的事情。他慢慢悠悠睜開眼睛,胸前是夏之寒的爪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撓著,忽輕忽重,像在琴上撥弦,卻又伴著輕佻的嫵媚。


  這可比正經撓癢要命,這撓的是心。陳嘉華眉一緊,握住夏之寒腰身的手不覺地用了點勁,疼得她小小地叫了一聲,眼看著就要起身撲將上來。他趕緊起身,投降一般地將她按回沙發,乖乖跑去廚房做飯。


  他邊走邊無奈地搖頭,可又有什麽辦法呢?


  大門裏的那張畫麵被抽走,換上另一幅影像。


  陳嘉華站在窗台邊,穿著好看的亞麻色休閑長褲,藍白色的條紋襯衫隨意地扣著,手裏拿著一隻小碗,正在給窗台上那盆仙人掌澆水。


  仙人掌是他買回來的,說要放在家裏吸輻射。沒有過過日子的男人,用一個天文數字的價錢買回了這盆尋常無奇的植物。夏之寒知道後,氣得要揪他的耳朵,他躲了兩下之後無果之後,便幹脆湊上來讓她揪,夏之寒蔫蔫地收回手。也就是從那開始,他的工資卡開始歸她管著。他也隻是笑笑,任由她怎麽弄,每月隻負責按時上交。


  那天,也是這樣的陽光,穿過透明的玻璃,披了他一身。水慢慢從碗裏流出來,流成一條細小的水柱,在陽光下迸出透明的晶瑩,映著他眉眼間的溫柔。


  再接下來,時光帶她遊曆的,隻剩下他們之間的沉默與爭吵了。可是為什麽,她到現在才發覺,那些無數個沉默的時候,他靜靜注視的目光,會有細小的深情。就像燈光下無數的玻璃碎片的細渣,微小到她根本無法注意,但卻確然存在。


  現在,她無意踩上這些玻璃渣一般的情愫,漸漸感覺腳底生出疼痛,一絲絲蔓延到全身各處,最後,選擇默默地停留在心裏。


  太陽再次落山,夕陽的光影在房間裏幻化舞蹈。記憶的大門關閉了,夏之寒轉過臉,看見鏡子裏的自己,淚流滿麵。


  我們總是犯同樣的錯誤,在記憶的大門裏迷惘,互相傷害,卻又在轉身之後,在大門外緬懷,無聲淚流。


  又是幾天過後,夏之寒的預產期馬上就要到了。她開始去到醫院做許多檢查,積極準備生產。日子一下子忙起來,有些東西似乎在繁忙背後被掩藏了。


  李然忽然造訪,還帶來了三位老朋友,棉花糖吉蒙,開出了大黃花的仙人掌,和一缸小綠龜。沒錯,不是兩隻綠龜,是一缸,他們產小的了。


  吉蒙見到她高興得蹦跳起來,又習慣性地要將她撲倒,幸好李然及時出手,將它撈了回來。


  它比以前又大了許多,幾乎有半個夏之寒那麽高了,長的壯實異常,一身雪白的毛發很是紮眼,吊三角眼裏閃著雀躍的光。可以說,它可是夏之寒見到過的最威武最壯的大狗了。


  夏之寒笑著摸它的頭,給了它好些吃的,卻沒想到吉蒙第一件事不是吃,而是徑直走到臥室門邊,抬起爪子輕巧地推開門,直接走進去跳上了大床,然後安靜地窩在上麵張頭四望。


  李然見了,哈哈笑了兩聲,夏之寒卻是一怔。


  過了沒一會兒,又跳下來,將家裏各個地方走了一遍,或許是沒尋到什麽,便忽而蔫蔫地叫喚了兩聲,自顧自地繼續回臥室的大床裏窩著,沒了聲息。


  李然依舊笑,道,“它肯定是在找陳……”


  說到一半沒了聲響,見夏之寒麵色依然,還是收了聲。


  夏之寒忙著招待他,說一些寒暄的話,李然隻是笑著點點頭,客氣而禮貌。到了後來,夏之寒也沒話說了,兩人就那麽坐著,氣氛有些尷尬。


  一會兒之後,李然起身告辭,夏之寒要送,被他攔住了。


  “別了,小寒姐,跟我就不用那麽客套了。還有,你馬上生了吧?”


  夏之寒點點頭,“這個月十八號。”


  “隻有一個禮拜了。到時候記得叫上我,有什麽要幫忙的,盡管說。至於吉蒙和那群小龜,我也會照顧的。這會兒給你送來,是怕你悶,讓他們陪陪你。”


  夏之寒依舊隻是點頭,方才的那股子勁頭,仿佛都耗盡了,連多說一個字都沒力氣了。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李然拿起公文包,朝她禮貌地點頭,轉身往外走。


  到了門口,忽然又聽得身後夏之寒在喊他,聲音裏竟帶了點怯然,夾雜著微微的顫抖,仿佛喊得有些費勁。


  他回過頭,夏之寒依舊坐在沙發裏,手習慣性地輕輕扶住肚子,看著他,似乎有什麽要說,卻始終都沒有說出口來。


  李然歎口氣,他其實一直在等,等她問出口,可到了這一步,她卻仍隻是站在對岸,不敢跨過來。他感到困惑,也感到有絲憤怒。


  畢竟夫妻一場,就算從前有再多嫌隙,可如今,又有什麽好再計較了呢?況且,今天這樣的局麵,並非陳檢一個人的責任,如果不是為了夏之寒,他有怎麽會……


  李然心裏有怨憤,他不能真正理解此刻的夏之寒。


  她不問,隻是不想給自己反悔的任何可能與機會。唯有這樣,他才能有機會重新變回原來那個陳嘉華。


  至於她,如果注定要為從前的錯償還,那麽,就讓她成為他心裏人生的一個汙點,去換回本該屬於他的一切,就算他恨她,不再記得她,她也願意。


  “小寒姐,你還是去看看陳檢吧,早在一個多月前,他作為此次貪調查的重要嫌疑人,已經被收押了,現在馬上要開庭了。現在的形勢對他來說很不利,如果不能逆轉形勢,尋找到新的證據或者推翻現原有的判論,有可能,後果會不堪設想。”


  “他雖然不說,但我想,他現在最想見的人,應該是你。從始至終,對於他來說,你和你們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希望你能明白。”


  李然說完,跨出門去,重重的關上了門。


  夏之寒坐在沙發裏,轉眼,窗外的夜色,汨汨地流動著。和這夜色一樣,心裏好似有什麽在越來越多,越來越濃稠,濃到讓她陷進去,就再也拔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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