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窈窕淑女
落落餘暉下,西河村的一山一水都沐浴在一片色彩傀麗的光暈中,本就風景秀麗的村子,更是多了些神秘之感。
河邊的鵝卵石淺灘上,幾個婦人在搓洗著衣裳,她們赤著腳,卷起褲管,將雙腳浸泡在涼爽的河水裏,在田地裏勞作一天,酷熱難耐,也隻有在傍晚洗衣服的時候,才讓她們得以輕鬆。
她們大聲笑著,說些家長裏短的話,哪家的姑娘小夥子模樣出眾,哪家的小孩子又闖了禍,哪家的男人打了女人。
不遠處,身著煙青色薄衫裙的衛窈蹲在一塊青石上,認真地搓洗手裏的衣裳,並沒有參與她們的高談闊論中。
未施粉黛,長發簡挽,卻清麗的猶如芙蓉花開,獨成一秀,在一身樸素的裝扮下,將衛窈襯托地越發溫婉柔美。
她是這西河村裏唯一不敢被旁人打趣的姑娘。
衛窈自河裏撈出最後一件衣裳,擰幹放進竹筐裏,跟身旁的大嬸道過別後,端起竹筐離開了河灘。
看到衛窈高挑的身影走遠後,這大嬸又忍不住和她身旁稍年輕一點的婦人交談起來:“到底來自名門世家,就跟咱們這些村婦姑娘們不一樣,輕聲細語地談吐,循規蹈矩地做事,這骨子裏的氣質即使她在這村子裏呆上一輩子,也磨滅不掉。”
另一個婦人道:“可不是,衛姑娘如今都二十二歲了吧,連去她姑母家為她提親的人都沒有,為什麽?大夥都心知肚明,沒人敢去,這姑娘的夫婿咱們村裏哪個小夥子配得上。不是說什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嗎,哪來那麽多君子呦。”
“說起來也怪討人疼的,大概是十三年前吧,衛姑娘被送來時才九歲,聽說是城裏的富家千金,我們都跑去看個稀奇。那時候她就安靜地坐在木凳上,不理會任何人,我們才知道她的父母早已亡故,好在她姑母對她不錯,沒有刻薄了她。”
“唉,這標誌水靈的模樣連我看了都喜歡的緊,我堂兄他們一家在鎮上開個米麵鋪子,認識的人也都是做生意的,等有機會我去跟他說叨說叨,讓他給留意一下,有沒有合適的小夥子。”
“妹子你這真是有心了。”
“哪裏的話,衛姑娘我是打心眼裏喜歡,識大體懂禮儀的姑娘誰不喜歡。”
晚霞的籠罩中,西河村一片安詳,道路兩側的垂柳隨著晚風不停地搖擺,柔柔弱弱,河水泛著霞光,蕩起一圈圈漣漪。
當衛窈路過村口的那塊石碑時,心裏不由地一陣悵然。
十三年前老管家帶她尋親尋到這個村裏,路過這個石碑時,她死死地抱住這塊石碑,一路上不曾哭鬧的她,抱住石碑尖聲哭喊著,再也不肯往前踏一步。潛意識裏,前麵的村莊,將會吞沒她的一生,將她與她熟悉的世界,熟悉的家人隔離開來。
“我時日不多,指不定哪天就死了,你若不去投奔他們,你將怎麽活?雖是寄人籬下,總比風餐露宿做個乞丐強。你爹娘總不願看你落入困境,若你出息了,天南地北總有你願呆的地方,目前就是讓你有個安身之所,我也能安心離開。”
衛窈似懂非懂的看向老管家微紅的雙目,才鬆開雙臂由他牽著向村裏走去。
如今,如果離開這裏,離開這座石碑,外麵的世界又會是哪般模樣。
想得出了神,連趙香秀什麽時候到她的身邊都不知道。
“阿窈姐姐,你真是讓我好找。你快幫我看一看,這是阿峰哥給我的來信,他都說了些什麽?快幫我看看。”趙香秀接過衛窈手裏的竹筐,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交於衛窈手上。
十六歲的趙香秀,識得的字並不多,她切切望向衛窈手裏頭的信箋,幸福和憧憬自她的臉上延伸,繼而感染到了衛窈。衛窈不禁輕笑一聲,唇畔兩個淺淺的梨渦乍現,盎然明媚,和煦如春日裏的溫風,讓人不由地沉浸其中。
“阿秀,你又不是第一次接到他的信兒,怎麽還是這般迫不及待,濃情蜜意的羨煞旁人啊。”
趙香秀紅了臉,她盯著唇畔含笑麵若嬌花的衛窈,白了一眼道:“阿窈姐,你這是羨慕了還是嫉妒了?你生的這般出色,就是天上的百花仙子也不及你一半,以後你肯定會遇到屬於你的俊俏郎君,然後開始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我們這些油鹽醬醋裏的愛情,粗俗又瑣碎,隻怕是入不了你的眼,你何必來打趣我呢。”
趙香秀身材嬌小,麵容尚算秀麗,她一向自命不凡,認為自己是這十裏八鄉的姑娘中最亮眼出彩的那個,然而不是,無論何時何地,人們聚在一起談到年輕漂亮的女子時,提到的永遠都是衛窈的名字。這個外來女子,占據了所有人的心,這讓她難以接受。
盡管衛窈同她一樣,穿著一身樸素無華的衣衫,但衛窈的一舉一動,都流露出名門閨秀的氣質來,這是她望塵莫及的。
她討厭衛窈的光彩奪目,卻又喜歡同她嗆嘴,最喜歡看她明明很生氣卻隱忍沉默的樣子。
“你這丫頭,休得胡說。”衛窈蹙眉,有些不悅的嗬斥道。
抖開信,映入眼簾的是一行有些歪斜的字。
“信上說,阿峰他在城裏的大戶人家做了短工,工錢可觀,月底有假,他應該會回來看望你。”
“哈哈,阿峰哥哥這麽快就在城裏找到了活計,他很厲害是不是?哎,他麵皮子耐看,長得又壯實,真怕城裏的千金小姐們會看上他,不說了,省得戳到你這個沒人敢要的老姑娘的痛處,我先回去了阿窈姐。”
走了幾步的趙香秀又轉回身,她仰頭看著身形高挑的衛窈,一臉嫌惡道:“阿窈姐,我們這西河村是個窮鄉僻壤的村子,比不得你們那的大城裏,何必天天一副名門閨秀的做派呢,這裏沒人懂得欣賞,大家都是為生計奔波的農民,隻有你放下世家小姐的架子才有人跟你親近,跟你示好,你瞧瞧你,來來去去都是孤身一人,你心裏不難受嗎?記住,你已經不再是千金小姐了,你應該同我們一樣,做個為生計奔波勞碌的世俗之人,我這麽說出發點也是為你著想,你可不要怪我哦阿窈姐。”
話說完,趙香秀友好的笑著跟衛窈道了別,心裏不由地暗暗得意起來,此次找衛窈讀信是小,最重要的是可以借機挖苦她一番,在她看來,衛窈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明明很虛偽,表裏不一的女人,明明很在乎別人的眼光,還要裝出一副清新脫俗,優雅高貴的樣子來。什麽氣質不氣質的,她趙香秀若是願意,也能裝出來。
夕陽西下,天色逐漸暗淡下來,村裏的各家各戶都升起了嫋嫋炊煙。
衛窈用力挎住腰側的竹筐,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她左右看了看,確定這條路上再無旁人時,才敢張牙舞爪仰天大吼一聲,宣泄胸腔裏幾乎噴薄而出的怒火,她一腳接一腳踢在路邊的石頭上,嘴裏恨恨的說道:“去你丫的羨慕嫉妒,去你丫的沒人要的老姑娘,我哪裏端小姐架子了,我樂意做個人前知書達理的姑娘礙你事了?阿秀這個小賤蹄子一直跟我不對付,天曉得我哪裏得罪她了。有個阿峰哥哥就了不起了啊,恨不能滿世界的人都曉得她有個情郎。哼,以為我有多稀罕,我的意中人一定是個蓋世英雄,總有一天他會騎著白馬來接我,你們就等著吧,亮瞎你們的眼。”
想到今早姑母跟她說的事,衛窈頓時又覺沮喪起來:“哎,春華妹妹昨兒個剛為她的女兒辦了滿月酒,我的蓋世英雄到底在哪啊,是不是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節奏?天哪,我可不想扮演老牛吃嫩草的角色啊。”
理了理額間的幾縷碎發,衛窈雙手合抱在胸前禱告著:“書上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都窈窕了這麽些年,也沒見哪個君子來跟我示好,天天做個淑女,真的很累的好吧。老天爺啊,您就可憐可憐我這個偽淑女,賜我一段良緣,賜我一個郎君吧,眼見村裏村外那些青蔥少年都被挑光了,我真的很急啊!在等兩年大叔都沒得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