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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深夜定計

  由於南平使團有人打前站,驛站之中緊急騰出了兩個院子,儘管如此,因為平添了杜至等二十餘名侍衛,屋子還是不夠住。於是,光是高廷芳那邊,除卻他和洛陽疏影之外,就塞下了杜至以及四個侍衛。


  至於真正的使團中人,原本就是以光孝友為主,再加上三十名護衛,最初護送的那八百名南平軍士到南平和大唐邊界就折返了。而由於和楚國的戰事吃緊,南平王高如松也調不出太多人手,又全心全意地信賴老而彌堅的光孝友,派的四個心腹侍衛也都吩咐聽光孝友指派。


  可除卻光孝友之外的所有人,全都以為這個高廷芳就是真正的南平王世子,所以初來乍到的這一批侍衛,除卻光孝友,竟是無人疑心這一行生面孔!


  正因為如此,當踏進屋子的時候,光孝友只覺得心情異常沉重。半路上遇到突如其來的刺客,這就已經夠焦心了,可是,相比高廷芳身邊突然多出來的這二十多個一看便是精幹高手的侍衛,刺客的事情卻又已經不算什麼了。


  高廷芳坐在寬大扶手椅上,正凝神看著面前的一副雙陸棋,看到光孝友進屋,他就笑著站起身來,請光孝友在對面入座之後,他方才再次坐了下來,卻是直言不諱地說道:「光老大人想來是因為今天匯合的這些人而心神不定吧?」


  光孝友皺了皺眉,最終還是決定攤開來說:「世子殿下,王上和郡主以南平安危相托,我也希望你能據實相告。你這些人到底是哪裡來的?」


  「他們都是我家中老人。」高廷芳見光孝友頓時大為錯愕,他便誠懇地說道,「光老大人,我從來不曾覬覦什麼,此次前往東都,既然受重託,那麼至少要先盡人事,才能聽天命。你信不過這些初來乍到的人,我也不勉強,但是,我希望你能夠聽一聽他們打探到的消息,還有我從中分析出的東西。」


  見光孝友終於微微有些動容,他這才淡淡地說道:「大唐平蜀之後,已經據有天下半壁江山,楚國等國雖仍舊稱臣,卻都不得不生出自保之心,楚國北進圖謀南平,便是想據有江陵,經營大江天險。所以,杜至打探到,楚國早早就趁著楚軍和南平交戰,南平兵馬調動不及的時候,派出使團火速穿過南平北上,腳程至少比我們快一個月,我想,南平王世子出使大唐的消息,楚國使團恐怕未必知道,知道也未必有膽量在大唐境內攔截我們。」


  「不錯。」光孝友暫時忘卻了自己對杜至等人的忌憚,沉聲說道,「誰都知道兩國正在交戰,而且我等持符節國書,如若出了問題,楚國便嫌疑最大。」


  「但是,在剛剛出手行刺的兩名刺客身上,卻搜出了很奇妙的東西。」高廷芳頓了一頓,隨即揚聲叫道,「杜至!」


  一身黑衣的杜至應聲進來。他年約二十七八,肩膀寬闊,虎背蜂腰,眸子中神光湛然。他按照高廷芳的手勢對光孝友微微躬身,隨即就從懷中取了一個布包,雙手呈遞了上去。光孝友接了在手,打開一看,見是兩塊印有八床主人的銅牌,他就微微沉吟道:「楚國地處荊南,和南平一樣,水師頗強,但少有戰馬。所以,楚王召集茶商將楚地的茶葉販賣到中原換馬,這八床主人,我依稀記得便是茶商之號?」


  「光老大人好記性,所以僅憑此物,我們就可以指證之前的刺客是楚國派來的。」高廷芳輕叩扶手,隨即哂然笑道,「如此一來,楚國這個黑鍋就背定了,吳國國主雖已老邁,不想依舊這等好算計!」


  「是吳國?」光孝友愕然驚呼了一聲,隨即就恍然大悟擊掌說道,「不錯,吳國這些年和楚國也是小仗不斷,如若南平使團在大唐境內遇襲,卻是楚國所為,必定會召來大唐東都朝中震怒,屆時無論是下詔切責,還是乾脆出兵,吳國都可坐收漁翁之利。至於那兩個刺客,無論成與不成,死士而已!」


  說到這裡,他方才又皺緊了眉頭:「只不過,這應該只是猜測,證據呢?」


  高廷芳沖著杜至微微點頭,等到杜至又從懷中取出一片衣料,一枚銅錢放在兩人之間的高几上,他才淡淡地說道:「這是杜至割下的其中一名刺客衣物。光老大人應該知道,楚國除卻販茶之外,還有兩樁最賺錢的產業,一則是采丹砂,一則是種木棉,這衣料看上去便是木棉。但是,刺客身上竟然帶著這樣一枚天策府寶以及不少楚國鑄造的乾封泉寶大錢,這就有些問題了。」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天策府寶乃是楚王當年求封天策上將軍成功之後,大喜過望,這才鑄造的銅錢,我曾經得過一枚,就如同這一枚一樣,銅質厚重,文字遒勁,然則並沒有在外流通,而是賞賜給左右親近,據說總計不過上千枚。而在楚國國內,為了吸引商人直接以貨易貨,城中流行的是鑄造很差的鉛鐵錢。料想會派出來擔當行刺之事的,只可能是棄子死士,不可能是楚王心腹,怎會帶著這樣一枚天策府寶和幾十枚大錢?要知道這些錢價值不菲。」


  光孝友聽高廷芳說到這裡,終於悚然動容。他心悅誠服地點點頭道:「世子殿下果然明察秋毫,慧眼如炬。既是你覺得那是吳國栽贓嫁禍,接下來這一路,應該就不用擔心了。」


  「不,恰恰因為很可能是有人栽贓楚國,我南平使團可以藉此機會大鬧一場,讓楚國使團有苦說不出。」


  高廷芳見光孝友滿臉錯愕,他便身體前傾,一字一句地說道:「諸國之中,南平最小,光老大人憑什麼認為我們到了東都之後,唐皇會單獨接見我們,又或者會聽得進去我們的話?既然是小國,先天便帶有巨大的劣勢,那麼,我等在入東都之前,就需要自己造出聲勢。先前投宿驛站時,杜至已經發現仍舊有人窺伺,明日也許仍有變故,那麼我們正好趁此兵分兩路,符節由光老大人你掌管,但國書還請交給我。」


  光孝友雖說有些心動,但更多的是警惕。可當高廷芳具體說明時,他頓時瞠目結舌。


  「明日若路上再遇襲,光老大人你帶著護衛和杜至這些人繼續北上前往東都,到東都定鼎門四方館之後,便不妨大肆宣揚因為遇襲和我失散。至於我,就帶著洛陽和疏影走小路。」


  高廷芳見杜至同樣滿臉震驚,他用眼神制止其進一步發問,這才開口說道:「杜至已經打探到消息,韋貴妃兄長衛南侯韋泰的嫡長子韋鉞,如今正好在鄧州,我會設法和他巧遇。南平王世子之名雖說尊貴,但若無人引薦,到了東都便泯然眾人矣。要想說話有人聽,就需表現出相應的價值來。」


  光孝友終於完全陷入了高廷芳這一波高似一波的談話節奏。沉吟良久,他想到屆時諸國使團雲集東都,南平使團確實最容易受到忽略,他終於把心一橫,沉聲說道:「好!但是,世子殿下,我只希望你能言行一致,莫要辜負王上和郡主的期待!」


  高廷芳垂下眼瞼,斬釘截鐵地說道:「若我只顧私心,不顧南平之危,便教我入阿鼻地獄!」


  光孝友這才面色複雜地站起身來,可是,正當他要離開時,卻只聽高廷芳突然又開口說道:「還請光老大人將你帶的葯分我一些,韋鉞雖為勛戚之子,但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我不能讓他看出半點破綻。」


  聽過高如松仔細囑咐,光孝友深知自己懷裡揣著的那葯何等厲害,此時不由得回頭朝高廷芳望去。見其面色如常,彷彿說的不是那戕害身體的穿腸毒藥,而是尋常補藥,他不禁大為猶豫。可是,想到高廷芳剖明的利害,他最終還是拿出了那個瓷瓶來,隨即便上前在高廷芳掌心傾倒了數粒。


  「世子殿下切記,這葯十萬分厲害,絕對不可多服!」


  「光老大人放心,我心裡有數。杜至,送一送光老大人。」


  當杜至勉強按捺情緒把人送到門口,他就迅速折返了回來,滿心焦急地問道:「世子殿下,你怎麼能只帶著洛陽和疏影單獨走?還有,這是什麼葯?」


  「能讓一個筋骨健朗的人變成病人的葯。」


  高廷芳略過了前半截,只回答了后一個問題,卻朝角落中剛剛被迫裝啞巴的兩個小傢伙招了招手。等到他們上前之後,他方才對急得汗都快出來的杜至笑道:「放心,洛陽和疏影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而且我又不是帶他們去打架。要是帶上你們,韋鉞如何能夠雪中送炭?你只管帶人護送著光老大人上路,我們在東都四方館匯合!」


  杜至乾脆耍起了無賴:「早知道這樣,我之前就不告訴世子殿下,韋鉞在鄧州了。我接到洛陽傳信之後就把大伙兒召集起來,大家全都異常振奮,這才匆匆趕了過來,如今世子殿下又不要我們,我怎麼對大夥交待?」


  「那就把人全都召集過來,我對他們說。」見杜至頓時閉嘴,臉上露出了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高廷芳這才沉聲說道,「韋鉞雖說心胸狹窄,但也並不完全是無能之輩,人多很容易出現問題,就連暗中跟隨也容易被窺破行止。而且,沒有車馬隨從的拖累,我們三人行動更方便些。你只需派一個人給我,將韋鉞和柳玄真行蹤打探准了,以便我行動。」


  杜至知道高廷芳就是這樣的性子,否則當年也不會將他們全都遣散安置,自己卻只勉強答應讓洛陽跟著,再帶了一個早年收養的疏影,就那樣浪跡天涯隱居無蹤。如果不是疏影留下暗記,他也不知道人住在江陵城東太白湖畔,放心觀察了數月後就留下了一隻信鴿給洛陽,若非如此,只怕這次「南平王世子」高調入東都,洛陽和疏影根本來不及和他們聯繫,他們也根本不會想到那就是他們的這位主君。


  因此,知道勸了也沒用,他只能看著洛陽和疏影說:「世子殿下就託付給你們倆了,我也不說什麼絕不能出問題,你們自己知道輕重。」


  洛陽想起自己之前還因為這個和疏影吵了一回,此時不由得悶悶點頭,而疏影則是偷瞥了一眼高廷芳,低聲嘀咕道:「只要世子殿下不亂來,怎麼都不會出問題。」


  面對三張一模一樣頗為哀怨的臉,緊跟著杜至把兩個小傢伙拉過去耳提面命,字字句句都是讓人看好自己別亂來,高廷芳唯有別過頭去,假裝沒看見沒聽見。


  單單解開南平困局,便是一個莫大的難題,更何況他身上還有另一個更加沉重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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