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落空
誰擔心你了!
直到三位主官和眾多王公貴戚復又登場,韋鈺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鑽了出來,清苑公主還在忿忿地想,那時候聽了高廷芳這短短六個字時就不應該愣神片刻,若是直接反諷回去,也就不會有此時此刻的糾結了。因此,當兩個一組,總共八個身強力壯的差役將四個衣著相似,身材也都頗為短小的灰衣中年人丟在地上時,她乾脆一個勁地盯著他們瞧,有如實質的目光恨不得在人身上戳出幾個小洞。
也許是厭煩了之前韋鉞和紀雲霄這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亂了節奏,不等徐長厚再次被提上來,刑部尚書薛朝就不由分說重重拍下了醒堂木。
「這是怎麼回事?徐長厚不是說證人只有一個,就是曾經執役於南平王宮的雲溪?」
「薛老大人,是我特意囑咐這麼做的。」紀雲霄笑容滿面地拱了拱手,突然刁鑽地說道,「既然南平王世子不反對與人對質,那麼何妨在這四個人當中認一認,看看誰才是真正的雲溪?」
涼王之前匆忙上堂,根本來不及向紀雲霄詢問去道德坊那家旅舍抓人經過,聽到這話,他不禁氣得七竅生煙。而穎王卻因為高廷芳之前不冷不熱,不遠不近的擺架子,對其頗有幾分怨言,此時正要附和,卻沒想到韋鉞惱火地叫道:「紀雲霄,你這是什麼意思?這樣的大事,你事先根本沒和我還有房大人商量過,你怎敢自做主張!」
薛朝看了一眼匆忙進入大堂,同樣滿臉又驚又怒的都官郎中房世美,心中不由深深嘆了一口氣。刑部一直都是他執掌,可是,他也只能儘力控制官員之中不被紀家和韋家摻沙子,卻沒有辦法連下頭的差役小吏都牢牢把關。可轉瞬之間,他的目光就冷厲了起來。
紀雲霄不過是為了報一箭之仇,就把紀家在刑部的底牌露了一大半,如今且忍一時,事後再大刀闊斧地清理就好!
想到這裡,薛朝立時稍稍側身轉頭,對著高廷芳問道:「南平王世子意下如何?」
「我在王宮的時候,深居簡出,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個人。」高廷芳見左右的涼王和穎王都微微皺眉,紀雲霄則是面露挑釁,他突然話鋒一轉道,「只不過,雲溪乃是父王近侍,我當然見過。雖說印象確實不深,可自信應該能認得出來。你們四個,全都給我抬起頭來!」
他最後一句話突然提高了幾分聲音,雖說仍舊比不上之前別人說話時動輒厲喝,卻彷彿極具穿透力,幾乎是話音剛落,那四個原本跪得歪歪扭扭的灰衣漢子就全都應聲抬起頭來。即便有人只是稍稍一抬腦袋就慌忙又俯伏了下來,但那麼一丁點時間,已經足夠高廷芳把這四個人看得清清楚楚。
「紀雲霄紀公子,竟然拿四個不知道從那弄來的傢伙糊弄我,你莫非覺得我高廷芳可欺嗎?」
即使是此時此刻,高廷芳的聲音依舊低沉,可清苑公主卻彷彿聽出了幾分鏗鏘之音。不但是她,薛朝盧正怡裴宣這三堂官,穎王和涼王,每一個人全都看向了紀雲霄。韋鈺則是懶洋洋地沖著韋鉞道:「韋小侯爺,你既然是和紀公子一塊去的,這事情你能不能和大家做個解釋?」
韋鉞被韋鈺這一句話堵了個半死,又看到韋泰有些惱火地瞪了自己一眼,他只能氣急敗壞地叫道:「這都是紀雲霄私底下自作主張!」
他一面說一面慌忙叫了人來,將這四個人一一拖下去,這才惡狠狠地看著尷尬狼狽的紀雲霄:「那家旅舍的主人說,原本是收留了一個姓雲的雜役,只不過人今天清早突然一聲不吭偷了他兩貫錢跑了,我們不信,可搜遍旅舍也不見此人,卻沒想到紀公子突然不知道從哪鑽出來,信誓旦旦說人已經抓到了,誰能想到他竟然還有功夫玩這種拙劣的詭計!」
直到這時候,高廷芳才淡淡地說道:「我倒很期待和那雲溪對質,可惜卻緣慳一面。薛老大人,想來徐將軍一會兒再上堂,見到我時也不會有什麼好話,既如此,相見不如不見,可否容我退場?想來我雖說是見證人,可在衛南侯府遇刺,有穎王殿下和衛南侯小侯爺作證,在四方館玲瓏閣,有通事舍人秦大人以及鈺公子作證,在天街上被人攔路,更是眾目睽睽之下,就連在南市遇到紀雲霄紀公子心志狂亂做蠢事,也有的是旁觀者,我在與不在無關緊要。」
薛朝想到徐長厚信口開河,紀雲霄小肚雞腸,適才全都在針對高廷芳,這位南平王世子若是迴避,自己反而可以少些掣肘,因此,他當機立斷,也不和眾人商量,直截了當地說道:「世子病體未愈,確實不耐久坐,我差遣人護送世子先回獅子園。」
他著重點出御賜的獅子園三個字,這才將四周圍那些本來對高廷芳的身份有所動搖,如今卻又想繼續拉攏的王公貴戚給鎮住了。可當洛陽和疏影小心翼翼攙扶了高廷芳下了大堂時,卻不想清苑公主竟然也站起身來,冷淡而鄙夷地說道:「我今天算是見著了,什麼是世態炎涼,什麼是小人卑劣!既然南平王世子要走,薛老大人又素來公正嚴明,我也沒什麼留下的必要,更不想看這些拙劣的猴子戲,告辭了!」
高廷芳見清苑公主撂下這話,走得竟然比自己還快,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他也沒說什麼,出大堂的時候,腳下依舊不緩不急,直到跨過門檻出去的時候,他才聽到背後傳來了穎王那憤怒的聲音:「聽聽,又不是我讓她來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她以為自己是什麼人!」
她以為自己是什麼人?阿媛本來就是母親一手撫養長大的皇長女,金枝玉葉之中的金枝玉葉,她本來就應該驕傲地長大,而不是成為韋家的附庸!
頗有些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高廷芳在徐徐走出刑部的時候,嘴角不知不覺就掛著一絲欣然笑容。可當走出大門時,他這才發現,清苑公主竟然並沒有離開,而是一個人牽馬站在那兒,目光直勾勾地看著他。他當即吩咐洛陽和疏影先去和車馬會合,隨即單獨走上前去。
「公主。」
「你怎麼知道那四個人不是雲溪?」
對於這個問題,高廷芳不由得笑了起來:「公主,雲溪是宮中內侍,而內侍是沒有喉結的。」
清苑公主頓時為之一愣,隨即死死盯著高廷芳:「這麼說,你根本不認得那個雲溪?」
「如果雲溪今天真的上堂,那麼,我未必認不出他。」高廷芳意味深長地答了一句,隨即就笑著說道,「還要恭喜公主從道觀中走了出來。這天下絢爛多姿,原本就不止一個小小的韋家,公主金枝玉葉,天下何處不能去,何必自閉於小小一個道觀?」
「你……哼,多管閑事!」
清苑公主柳眉倒豎,可看到高廷芳絲毫不以為意,又在聽到了馬車那邊疏影的叫聲時扭頭看了過去。端詳著那張側臉,她只覺得那種異樣的熟悉感再次浮上心頭,話語也硬生生斷在了嘴邊。當高廷芳再次轉頭回來,淡淡一笑向她拱了拱手,隨即就向馬車走去,繼而車馬起行,漸漸消失在了視線之中,她卻依舊站在那裡,任憑寒風將臉頰吹得冰涼。許久,她才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下方的水漬。
「你這麼說,韋鈺也這麼說。沒錯,我是公主,韋家如何與我何干?承睿哥哥死了,我關著自己有什麼用?」
馬車上,高廷芳倚著疏影一言不發,直到回了獅子園,進了屋子之後,他這才直接不顧儀錶地躺在了軟榻上,長長舒了一口氣。跟進來的杜至從洛陽那兒聽到了事情的大致經過,同樣滿頭冷汗,他從懷中拿出之前高廷芳給他的那封信,上前低聲問道:「世子殿下,是不是這封信就用不上了?」
高廷芳齜牙咧嘴地享受著疏影給他捏肩松骨的勁道,沉吟片刻方才說道:「你留著吧,雲溪雖說竟然在別人眼皮子底下偷跑了,可這件事仍然只不過是暫時摁下去,日後很可能還會再次爆發。與其等到那時候,不如把此事掌控在我手裡。」
「難道雲溪真的是自己跑了,而不是被人滅口?」
「很難說。」高廷芳搖了搖頭,若有所思地說,「我以如今的形貌到東都來,南平王之前特意提醒過此事。這個雲溪因屢次偷盜宮中財物,被重杖八十趕出王宮,本來南平王以為人已經渾身是血,旦夕且死,卻沒想到一夜之後地上就只剩下血跡,人卻不見了。此人曾經是他身邊近侍,不但見過真正的南平王世子,而且還常有和世子交談的機會。」
聽到這裡,杜至頓時滿臉蒼白,頗為後怕地說:「那若是此人在東都,世子殿下豈不是時時刻刻都在危險之中?這個南平王,明明是他出的主意,卻留下這麼大的隱患,他就不怕萬一捅婁子,南平一樣抵擋不住大唐的怒火!」
「沒關係,做事總要冒風險。」高廷芳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隨即就開口說道,「不論如何,今天雲溪沒有出現,徐長厚必定在劫難逃。消息傳回楚國,他的父親也該下台了,南平至少能有兩三年安生日子,我也對得起廷儀的期待。」
「小郡主不知道多想您。」洛陽也從旁邊冒了出來,雙手支撐在軟榻後頭的木架子上,笑吟吟地說,「世子殿下,等到東都的事情辦完,您是不是就可以回江陵娶小郡主了?」
高廷芳感覺到背後的疏影也停下了揉捏的動作,似乎也分外好奇這個答案,他不禁苦笑著揉了揉眉心。
娶廷儀……他當然想,可是,懷敬太子李承睿已經死了,南平王世子高廷芳也會死,他此行東都還不知道是否能夠最終成功,又怎敢奢望婚娶?他只是一個身份見不得光的人,配得上既能洗手作羹湯,也能躍馬上沙場的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