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酷似
承謹非常緊張。
這是他繼前夜去穎王府赴清苑公主生辰宴之後,第二次出宮。可上一次他執行的是皇帝的命令,哪怕對於那些從未見過的兄姐談不上任何感情,可畢竟是皇帝的那隻手在背後推著他,又想著還有韋鈺做伴,他也就硬著頭皮去了。可這一次,他卻是平生第一次憑藉自己的意志做出選擇,為此甚至不顧腿肚子打哆嗦,卻還是出觀文殿去貞觀殿求見皇帝。可即便如此,這會兒他仍然覺得肩膀發硬,整個人僵得如同木偶。
渾渾噩噩跟著疏影往裡走,當他回過神來時,卻險些和突然轉身的疏影撞了個正著。面對面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他方才慌忙後退了兩步,隨即立時很不自然地避開了目光。可下一刻,他就聽到了一句讓他呆若木雞的話。
「你來得不大巧,蘇小弟正好不在。」
「蘇小弟……啊,容侯姓蘇……」
疏影看到承謹因為這巨大的震驚而耷拉著肩膀,隨即滿臉沮喪的樣子,她瞧著那張與記憶中的世子殿下頗為相似的面孔,一貫不大喜歡和外人多說話的她忍不住揚了揚眉道:「八皇子殿下出一次宮應該不容易,有什麼話要留的嗎?」
「我……」承謹欲言又止,有心告辭離開,卻又實在是不甘心,想了又想之後,他竟是鬼使神差地說道,「世子之前送給大姐一座木製庭園,我……」
他說著就又卡住了。總不能在這時候,說自己很羨慕,所以也想要一座,而高廷芳也已經答應了?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對面那個少年竟是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不由分說地將他往裡拉。他跌跌撞撞不由自主地跟著對方七拐八繞,來到了一座建築外頭,等推門進去之後,他就猛地倒吸一口涼氣。
卻原來那偌大的屋子裡,一張張木桌上,全都是這些精巧的模型,有亭台樓閣,有宮闕殿台,也有佛寺寶塔……他目不轉睛地流連於其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才意識到自己本末倒置的失態,不禁慌忙轉頭對若有所思的疏影解釋道:「對不起,我實在是太驚訝了……我這是第二次出宮,我……」
「別說啦,吞吞吐吐的你也說不清楚。」疏影笑了笑,這才寬容地說道,「蘇小弟昨晚上回來,就被我們輪流審了一遍,宴席上的事情他都說了,就連世子殿下答應送給你一座庭園,他也沒漏掉。你自己選一座帶回去吧。」
「不不不……」承謹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世子還沒有脫困,我什麼忙都幫不上,怎麼可以收東西……」
疏影為人清冷,除了身邊的人,別的什麼都不在意,如若不是承謹那容貌和八年前的世子承睿頗為相似,她怎也不會理他,當下就直截了當地說:「讓你挑你就挑,哪來的這麼啰嗦?世子殿下常對洛陽說,男子漢大丈夫,做事要爽快一點。」
聞聽疏影回來的消息,匆匆趕過來的袁釗正好到外頭聽見了這話,險些腳下一個踉蹌,暗想你把世子殿下對洛陽的訓誡拿來做比方,說的還是一位皇子,這合適嗎?然而,當他種種咳嗽一聲進了屋子,恰好看見承謹扭頭看過來的時候,他卻如遭雷擊,竟是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
剛剛大門口的兩個侍衛只和承謹照了一面,也沒大看清楚,疏影就把承謹給帶了進去。可此時袁釗卻不同,他是真真正正和承謹四目相對。他也好,杜至也好,此行的其他人也好,全都是昔日王府舊人的子弟,深受王妃肖琳琅的照顧,肖琳琅那時候常常攜子而來,他們對承睿兒時的形象可謂是記憶深刻,如今驟見承謹,那昔日記憶排山倒海一般灌入腦際,直叫他臉色發白。
而承謹對這種猶如見了鬼似的表情實在是印象再深不過,臉色一白的同時,不禁訥訥問道:「你當年見過我大哥么?」
那一瞬間,袁釗就知道自己舉止失措了,還不如素來獃獃的疏影。他幾乎是狠狠咬了一記自己的舌頭,這才歉意說道:「當年我來過東都,看到過懷敬太子,真沒想到八皇子竟然和長兄這麼像,實在是失態了,請您見諒。」
見承謹表情猶疑,袁釗明白對方終究有了些心結,只能沖著疏影叫道:「疏影,都說多少次了,別沒事兒就穿男裝,女孩子就應該有女孩子的樣子,還有,別學世子殿下說話,老氣橫秋的!」
他一邊說一邊上前拖了疏影往外走,根本看都不敢看一眼在那發怔的承謹,直到把人拽出了門,他才壓低了聲音問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不是八皇子嗎?」疏影一副後知後覺的表情,眉頭擰得緊緊的。
袁釗張了張口,這才意識到和這小丫頭說這些複雜的東西,那簡直是雞同鴨講,只能敲了敲腦袋,隨即低聲說道:「記住,一會要是八皇子殿下問起我們的事情,你就一口咬定,說我本來是唐人,不合犯了一點事情,這才投奔了南平……」
反反覆復囑咐了好一會兒,袁釗才拉了疏影重新進屋。發現承謹彷彿忘了先前的事,完全流連在這滿是各色木雕的庭園之中。他知道當年世子殿下和張虎臣幾次三番入東都,事情不成后雖然沒有放下習文練武,但難免意志消沉,後來還是一位老匠人出身的家將想著轉移注意力,將這門手藝教授給了世子殿下,這才有了如今滿屋子的收藏品,據洛陽和疏影說,從南平出發時,他們從太白湖畔那間草屋竟收拾出來五六箱子,帶上東都的不過一小部分。
知道世子殿下早就答應送一座庭園給承謹,袁釗又驚疑於其容貌酷似自家世子,當下就上前試探道:「八殿下可挑選好了?」
沉浸其中的承謹這才猛地回過神來,不大好意思地說道:「每一座都很好,我也不知道如何挑選……」
「那我給你挑吧。」疏影卻素來乾脆,東張西望了一陣子后,拉了承謹到角落中,直接選了一座帶有寶塔的寺院,見其喜歡得什麼似的,但目光卻還偷偷瞧著其他那些,她盯著那張酷似當年最熟悉的臉看了好一陣子,破天荒多說了幾句話,「雖說不能都送給你,但你喜歡的話,日後可以常常來。世子殿下很喜歡雕刻這些東西,從前是雕好了就放在箱子里,現在有人喜歡,他也會高興的。」
承謹只覺得這輩子都沒那麼高興過。哪怕是第一次被父皇准許踏出觀文殿,也不像此時那樣欣喜若狂。他再次貪婪而不舍地看了一眼這間屋子,隨即重重點了點頭,像是發誓,又像是承諾一般開口說道:「那好,我以後一定常來!世子殿下的事,我……我會去對父皇說的!」
袁釗終於找到了說話的空子,趕緊勸道:「八殿下,世子殿下的事,我們雖說都很著急,但皇上明察秋毫,您還是不要操之過急。萬一惹怒了皇上,日後您不能再出宮,那怎麼辦?」見承謹立刻露出了大為猶豫的表情,他就趁熱打鐵地說道,「您這一片心意,將來我們一定會稟告世子殿下,容侯回來了也會一塊告訴他。只不過,還請您給容侯保密,他今天不在,其實是偷偷跑出去了,外頭那些守衛還不知道。」
「好,我絕不告訴任何人!」
有了這樣一段小小的交往,當疏影把承謹送出獅子園時,承謹小心翼翼從她手中接過那個大盒子,不肯隨從接手,執意要自己親手抱著,又輕聲說:「我一定還會來的!」
袁釗心想就怕你不來,否則怎麼打探你的身世?可想到如今獅子園只怕在一段時間裡都沒有要緊人物在,他便笑著說道:「八殿下以後來時,記得早一天送個信,咱們也好準備準備。」
「嗯!」
目送了馬車離去,袁釗也顧不上理會那些外間名為守衛,實為監視的軍士,拉起疏影就往裡走。被這位八皇子耽擱了老長時間,他眼下最想知道的是,韋鈺究竟把蘇玉歡,還有杜至和洛陽疏影引去了什麼地方,而自家世子殿下到底怎麼樣了,在刑部天牢有沒有吃苦頭。
即便袁釗再怎麼猜,當他聽完疏影講述了韋鈺的安排時,他仍舊目瞪口呆。讓容侯蘇玉歡代替世子殿下去坐牢?讓杜至扮成孟懷贏坐鎮翊衛府,世子殿下在幕後指揮?韋鈺自己拍拍屁股跑了,甚至都不知道人上了哪去?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他使勁平復了一下心情,暗自發愁怎麼對蘇玉歡那些隨從和家將去交待,可就在這時候,疏影已經站起身來。
「該帶的話我都帶到了,我得回去了,世子殿下還等著我呢。」
「欸,等等!」
袁釗反應過來開口叫人的時候,就只見疏影如同一縷輕煙似的掠出去老遠,須臾就消失在了視線之中。惱火不已的他只能悻悻抱怨道:「這個心急的丫頭,張大人教出了杜至那樣一板一眼的人,可偏偏洛陽和疏影就給他教得這麼古怪!唉,張大人……你究竟去了哪,這種時候,如果你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