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你是誰?
洛陽宮北,圓璧南門。當高廷芳、杜至和八皇子承謹,帶著紀飛宇和穎王以及韋泰韋鉞父子來到這裡時,已經是傍晚夕陽西下時分。等候在這裡的乃是兩個面無表情的內侍,謝瑞上前和他們言語了一陣子之後,這位皇帝身邊的心腹內侍就轉身對承謹笑了笑。
「八皇子殿下,皇上聽到先前的回報,非常滿意。皇上說,看來您這左金吾大將軍就當得很好,如今郭大將軍不在,這右羽林大將軍您到時候不妨一塊兼領。」不等承謹開口說什麼,他就指著兩個內侍說道,「這是之前皇上臨時吩咐節制右羽林軍的內侍省兩位內常侍,如今就請八皇子殿下和他們帶著彭城侯、穎王殿下、衛南侯父子一同進宮。」
承謹從小到大,就幾乎沒得到過父皇幾句讚許,此時此刻只覺得心花怒放,可聽到后一句話,居然孟懷贏和高廷芳都不隨他一起走,他就一下子呆若木雞,等到還想追問時,他卻只覺得有人拿手壓在了他的肩膀上,側頭一看卻發現是「孟懷贏」。
「八皇子殿下只管帶人先行入宮,我在這裡收拾一下人馬,一會兒也會到貞觀殿去,你不用擔心。」雖說不大相信承謹真的是貞靜皇后肖琳琅的兒子,自家世子殿下的嫡親弟弟,但不管如何,幾日相處下來,他對於這個雖有幾分敏感纖細,卻肯學也肯承擔的孩子稍有幾分好感,再加上高廷芳剛剛輕輕踢了他一腳,他自然不得不出口安慰一二。見承謹果然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再也沒有對他這副尊容的畏懼,他暗想這幾天相處果然還是有點用的。
而另一邊,若不是韋泰一把拉住,穎王險些就因為謝瑞對承謹的恭維而暴怒發作。等到進了圓璧南門,沒了孟懷贏給承謹當靠山,他便再也忍耐不住,對著韋泰低吼道:「舅舅,那小子不就是長著一張像大哥的臉嗎?憑什麼父皇就這樣看重他?右羽林大將軍這樣重要的位子,還有之前左金吾大將軍的位子,他一個才十一歲的孩子擔此重任,也不怕折了肩膀!」
「你既然知道他擔不起,還生什麼氣?」韋泰見穎王頓時噎住了,他看了一眼自打被紀飛宇挾持后就一直渾渾噩噩的韋鉞,突然想起失蹤多日不見人影的韋鈺,有些心煩意亂。身為父親,如果不是信不過年長且母家貴重的兒子,又怎麼會隨隨便便去栽培生母寒微的幼子?皇帝是老糊塗了,可他呢?他這個一向丟在東都獨當一面的嫡長子韋鉞,卻也不是真的那麼能幹,否則怎麼會被紀飛宇挾持用於脫身?
相對於其他人,紀飛宇則是顯得異常安靜,難見半點梟雄本色。然而,他那陰鶩的眼神,卻分明顯示出絕不平靜的心情。
圓璧南門前,杜至和高廷芳卻並未離開,就連謝瑞也依舊留在這裡。作為洛陽宮,也就是紫微宮最北面極其重要的一道門戶,圓璧城中素來乃是駐軍之地,如今在此駐守的羽林軍中,大半都是皇帝的親信。哪怕在之前皇帝避居深宮養病,很少上朝的那十一年,皇帝依舊把持了圓璧城中近半兵馬,之前更是借著郭濤回朝,將謝驍兒招攬麾下,哪怕圓璧城中依舊有一批紀韋兩家控制的羽林中層將校,紫微宮卻已經大致納入了掌控。
此時此刻,眼見前頭那一行人走遠了,謝瑞等到翊衛府兵馬井然有序後撤離開,這才對高廷芳笑道:「世子殿下隨我走另一條道入宮吧,到了貞觀殿趕緊換衣裳。這次您實在是又委屈又辛苦,一會兒皇上也要另行給您封賞。」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高廷芳寵辱不驚,隨即卻突然話鋒一轉道,「不過都到了這時候,也該讓真正的孟將軍出面,和我這侍衛長換回來了吧?雖說這些天杜至表現得可圈可點,之前更是把紀韋兩家人都噎得夠嗆,可他到底不是正牌孟將軍。」
見高廷芳的目光已經落在了翊衛府那些正在退出圓璧城的兵馬之中,同樣是知情者的謝瑞頓時有些尷尬。還不等他答話,就只見前軍變后軍的翊衛府人馬陡然散開了一條通路,二十餘神清氣足的虎賁就簇擁著當中一人往這邊而來,可不正是韋鈺?他連忙打了個哈哈圓場道:「看來世子殿下和孟將軍想到一塊去了,這不是人來了?」
和之前在雲龍山莊最後一次現身時,渾身上下散發著凌厲殺意不同,此時此刻的韋鈺顯得閑適而又慵懶。
儘管這裡也算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但二十虎賁散開警戒著周圍,他下馬後饒有興緻地繞著高廷芳和杜至兩人轉了一圈,隨即笑吟吟地說道:「不錯不錯,我這次真是沒有找錯人,你們主從二人做到的事情實在是超過了期待。只不過,男子漢大丈夫,別人恨不得能多做幾天位高權重的將軍,杜至你倒是一點都不戀棧權位,反而急著要換回來,為什麼?」
「為什麼?成天頂著這大鬍子,還有這張醜臉,誰愛當這孟將軍誰去當!」杜至惱火地冷哼一聲,見韋鈺不以為忤,反倒是意味深長地看著高廷芳,他不禁更加火大,「你看世子殿下幹什麼?」
韋鈺卻置若罔聞,依舊似笑非笑地看著高廷芳:「我只不過在想,你對南平王世子就這麼忠心耿耿?若是有朝一日,你必須在上戰場建功立業和保護他的安全中兩者選一,你會怎麼選?」
這一次,不等杜至回答,高廷芳就直截了當地說道:「若是把建功立業四個字改成保家衛國,那麼杜至的選擇當然是前者。他也好,洛陽和疏影也好,別的侍衛也好,名義上是我的屬下,但實際上卻是我的朋友。沒有他們,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掙扎著活過這麼多年。這個回答,鈺公子是否滿意?」
韋鈺終於微微動容,見杜至惡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后,直截了當扯下鬍子,也不管滿臉那黝黑的油彩,竟是立刻開始脫盔卸甲,他沉默片刻,就對高廷芳拱了拱手道:「我這個人向來口無遮攔,剛剛是我說錯了話!」
這聽不出太多誠意的道歉之後,他卻笑著對杜至說道:「杜至,你別脫了,難不成要在這裡脫得赤條條讓我和你換回來?等進了圓璧南門,曜儀城中有的是地方,你看看,城頭上不知道多少人在圍觀你大變活人。」
說到最後,見杜至如同被燙著似的趕緊戴上頭盔,停止了脫甲,還慌慌張張往城頭上看去,韋鈺忍不住哈哈大笑。高廷芳知道見杜至滿臉不知所措的樣子,他不得不嘆了口氣道:「別看了,大約是為了隱秘起見,城頭上的人估計早就調走了,他逗你玩的。」
杜至沒想到韋鈺還會開這樣的玩笑,頓時氣得臉色通紅。而謝瑞剛剛看了好一陣子熱鬧,這會兒見氣氛略有些僵硬,他少不得咳嗽了一聲,招呼了眾人進圓璧南門。待到他在曜儀城中尋了兩間空屋子,杜至和韋鈺分別進去搗騰了好一會兒,最終杜至神清氣爽地先踏了出來,滿臉重見天日的欣喜。可當他走到高廷芳跟前時,卻發現自家世子殿下盯著他的臉上上下下端詳了好一會兒,頓時有些心裡發毛。
「殿下,難不成我臉上還有什麼偽裝沒洗掉?我都換了七八盆水……就是那銅鏡實在是照得不大清楚……」
「怪不得我看你鼻子額頭全都通紅一片,原來是洗了七八盆水!」高廷芳啞然失笑,見杜至頓時訕訕的,他便乾咳一聲說道,「你是我的人,在宮裡難免被人認出來,所以你別以為立時三刻就能擺脫孟將軍的陰影,你要在宮裡自如行動,自然還得先扮成孟將軍的虎賁,少不得還要換一身盔甲穿穿。」
「啊?」
杜至一下子呆若木雞。
因此,當韋鈺從另外一間屋子裡大步出來,看到那招牌帶著銀絲的黑髮已經全都藏入了頭盔之中,絡腮鬍子黑臉龐,和之前的自己看上去彷彿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杜至竟是連反唇相譏嘲笑他的心思都沒了。果然,韋鈺隨手丟給他一套盔甲,皮笑肉不笑地說:「去換上吧,這宮裡不是隨便進出的!」
等到杜至悻悻入內穿甲,韋鈺看了一眼謝瑞,見其知機地避了出去,而姜明帶著虎賁悄無聲息一一退下,他這才抱手看著高廷芳,單刀直入地問道:「你到底是誰?」
高廷芳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彷彿聽到的問題不是質問自己的身份,而是如同吃飯喝水一般的尋常問題:「鈺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之前把你請到翊衛府,是有考考你的意思,你比我想象得更出色。但是,一個多年深居王宮,吃藥養病的世子,是不可能養成你這番見識和手段的。」韋鈺見高廷芳仍舊是一臉雲淡風輕的笑容,他不禁冷笑了一聲,「不然的話,你看看承謹是什麼樣子?」
「承謹自然和我不同,他是真正關在觀文殿中長大,連書都沒有好好讀。而我父親待我如珍似寶,即便我足不能出戶,他卻給我延請最好的老師,給我找天下最全的書籍,就連那些家國大事,他也從來不避開我,肯聽我的意見。我還有敬重我這個大哥的妹妹,我身體病弱,她卻要挑起更重的擔子,所以她會把在外的所見所聞全都告訴我,會把自己遇到的很多事情都拿來和我商量。所以,我足不出戶,心知天下。」
見高廷芳說得鏗鏘有力,韋鈺盯著他的雙眼看了好一會兒,沒有再問,而是徑直轉身離去。這個從第一次見面身上就籠罩著一層迷霧的南平王世子,他已經分明打過很多次交道了,明明知道他的心計手段;明明知道他彷彿有一種尤其吸引人的特質,能夠把形形色色的人聚攏在身邊;明明知道其潛藏在無數層面具之下,試圖揭開其真面目對自己的目的和大業並沒有什麼幫助;可他卻依舊有一種去試探,去追究的衝動,否則,此次他怎會出此下策?
他一定會弄清楚,高廷芳到底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