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棒喝
剛剛和韋鈺一同衝進屋子的時候,看到清苑公主舉劍自刎的一幕,江陵郡主幾乎是目瞪口呆,根本來不及上去救助,卻還是韋鈺怒吼一聲沖了上去,竟不顧清苑公主舉劍下拉,徒手奪下了那沾血的兵器。緊跟著,韋鈺就直接把脖子上留有一道血痕的清苑公主罵了個狗血淋頭,自己轉身就走。一頭霧水的江陵郡主不得不留下來收拾這爛攤子。可不管如何,她都沒有想到,會從這位公主口中聽到如此驚人的答案!
而比江陵郡主更加震驚的,則是高廷芳。從他開始記事懂事,清苑公主就一直都是母親撫養,所以在他那時候的認識中,清苑公主是母親的女兒,只不過好像是韋姨姨生的。但後來年歲漸長,雖說知道韋貴妃最初沒法養親生女兒是因為懷著承謙這個兒子,後來則大概是顧忌母親對清苑公主的撫育之恩,沒有開口,可這麼多年來,他也不是沒有思量過,為什麼韋貴妃會對清苑公主這個女兒如此冷漠。
須知母女連心,換成別人,不是想方設法都會把女兒接回身邊嗎?也許母親生前她沒有辦法,可母親已經不在了之後,為何韋貴妃會眼睜睜看著清苑公主的恨意日日高熾,最終完全離心?
而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過來,心中只覺得異常苦澀和悲涼。
面對高廷芳和江陵郡主的沉默,清苑公主卻彷彿破罐子破摔一般,呵呵笑了起來,那笑聲沙啞卻刺耳,無比難聽:「她瞞了我這麼多年,這次卻告訴我說,我不是她和父皇的女兒。當初淄王勢大,我那個外祖父想把她送給淄王巴結討好。可沒想到淄王對外說喜好女色,實則根本就有龍陽之好,男寵無數,所得美女,不過都分給那些男寵而已。後來母親含恨忍辱假死逃出,拿淄王虛實勸服了韋泰,他們兄妹聯手,讓韋家反戈助了父皇,這才有今天。」
江陵郡主只覺得噁心欲嘔,高廷芳的臉色頓時更加蒼白。然而,當看到清苑公主那了無生意的表情和眼神時,他想起從前那時光,想起清苑公主這十三年來和韋家的疏離,他很快就竭力按下了那激蕩的情緒。
「如果我所料不差,韋貴妃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對公主說這種絕不光彩的陳年舊事。」
「你說得沒錯。」清苑公主抬起頭來看著高廷芳,再次咯咯一笑,「她是告訴我,如果沒有她,我根本就不可能生下來。我那個外祖父也好,還有韋泰也好,當時全都想要她將腹中胎兒墮去,然後再入榮王府,畢竟,她當初被送入淄王府是私底下的事,沒幾個人知道。只有她力排眾議,尚未顯懷就入了榮王府,而後借口早產把我生了下來,然後送給了沒有女兒的母親。呵,她就是這樣有心計的女人,寧可生下一個孽種,就是為了利用她!可我算什麼,我算什麼?」
「她告訴我,讓我認清楚自己的身份,讓我幫著穎王奪下帝位,這樣日後才能享用這本該屬於真正公主的榮華富貴。她讓我好好對承謹,就如同我從前對大哥那樣,然後打探虛實回報給她。呵,她上一次想起我這個女兒,是因為想要籠絡你這個南平王世子,把我嫁過去。這一次想起我這個女兒,是想要我刺探承謹。她從來就沒把我當成女兒!既然如此,我就索性死了個乾淨,留下血書給父皇,我倒要看看,她還能怎麼辯白!」
聽到這裡,江陵郡主終於明白,清苑公主的自戕並不僅僅是心灰意冷,而是還懷著深深的報復。她想要開口勸解幾句,可只覺得喉頭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下一刻,她就聽到了咬牙切齒的兩個字。
「愚蠢!」
江陵郡主愕然轉頭,見高廷芳面色鐵青,頓時愣住了。而清苑公主則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旋即冷笑道:「我是愚蠢,在世子眼中,我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高廷芳沒有理會清苑公主的挑釁,厲聲說道:「你以為你留下血書自盡,就可以揭開韋貴妃的真面目,讓她自食其果?你怎麼知道你這公主府中就是人人忠心耿耿,不會對血書做手腳?退一步說,就算血書留下,你又憑什麼讓人相信這些都是真的?只要韋貴妃來一出苦肉計,說是有人用子虛烏有的事蠱惑你,騙你留書自盡,那時候你覺得事情會如何?」
「再退一步說,就算皇上相信了,可就憑韋貴妃分明與當年貞靜皇后和懷敬太子之死有關,卻還活得好好的,你覺得如今這樁醜聞除卻逼得皇上更痛恨她,還能有什麼用?你是想要讓皇上昭告天下,自己曾經被一群男寵拔了頭籌?他只會隱下整件事!到了那時候,你的死才是無關緊要,沒有人在意!」
每聽到高廷芳的一個反問,清苑公主就忍不住心中一悸,整個人也不禁為之劇烈顫抖,當聽到最後一句時,她終於再也難以忍受,伸手就抓住一旁一個茶盞重重砸在地上。眼看碎片亂濺,高廷芳卻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憑那水珠濺濕了衣衫下擺,她不由頹然癱軟了下來。
這時候,江陵郡主終於覺得整個人回過神來,連忙開口說道:「大哥說得對。公主,聽你的口氣,早已不把韋貴妃視為母親,既然如此,你因為她的話憤而自刎,那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若是之前韋長史沒有攔住你,你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十有八九就是大哥說的結果。」
「親者痛……仇者快?十三年前,生我的那個女人就算計了養我的母親,現在她又這樣算計我!而我的親生父親說是一直記著當年的血海深仇,可是直到今天,榮王府那些舊人的遺屬也不見蹤影,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潔白無瑕……時至今日,我還有什麼親人?」
「沒有親人?你想想承謹,再想想苦心孤詣的韋鈺,他們誰不把你當成親人?」高廷芳只覺得又痛惜,又憤怒,脫口說出韋鈺兩個字的時候,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絲感應,扭頭看去,他就只見韋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裡屋的門前,眼神幽深地看著自己。
下一刻,韋鈺移開目光,看向了清苑公主:「如果早知道你今天如此胡來,我早就把這件事告訴你了。」
見清苑公主如遭雷擊,他又冷冷說道:「過年之前,我痛罵你那一頓時,就已經知道這件事了。韋家人雖說隱瞞得很好,可架不住我也是韋家人。當年韋泰和韋玉樓兄妹倆設法軟禁他們的父親,從淄王那邊轉而投靠當今皇上的時候,留下了一點蛛絲馬跡,所以我追蹤數年,挖出了此事。我只是沒想到,你明明已經打起精神來過日子,最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這麼脆弱。真可笑,就算你現在自刎,能夠連累韋貴妃和穎王落馬,那又如何,紀太后呢?」
清苑公主剛剛已經被高廷芳問得心防大亂,此時韋鈺又是當頭一棒重重砸下來,頭昏眼花的她更加難以招架。
想到高廷芳剛剛訓斥她時的愚蠢二字,她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贊同。沒錯,如果她不是愚蠢,怎麼會這麼貿貿然自殘?
高廷芳斜睨了一眼韋鈺,沉吟片刻就開口問道:「公主的那份血書呢?可還有別人看到過?」
「沒了。」韋鈺直接代清苑公主答道,「這傻丫頭把人都遣退了下去,我進來的時候就她一個,也省了我老大麻煩。阻止了她之後,我就用自己的赫赫凶名嚇得她們全都躲回了屋子裡不敢出來。但她脖子上這痕迹,料想瞞不住人。」
「脖子上的痕迹不要緊,這種天氣,帶貂皮圍脖固然不合適,但穿立領的衣服就能遮擋住。至於那血書。韋長史替公主燒了吧。」
高廷芳見韋鈺挑了挑眉,二話不說就從懷中拿著一塊血跡斑斑的絹帕,走到火盆邊直接扔了下去。眼看那火苗漸漸將這一團絹帕完全吞噬,他這才轉頭對清苑公主說,「公主現在可覺得心裡好過些了?就算是你的身世再不堪,但總的說來,那是上一代人的恩怨。我不會說你如同白雪一般無暇,但是,你沒有為此自怨自艾的資格。因為活著的人只能向前看,否則怎麼對得起逝者?」
見清苑公主一下子怔住了,他的神情不知不覺溫和了一些:「你今天給承謹送去了懷敬太子的長壽麵,也許你是因為想到自己將死,所以希望他日後能像你從前那樣,將懷敬太子的生辰記在心裡,也一年年過這個生辰,可這有意義嗎?韋長史為了替故友報仇,冒死上陣拼殺,不惜和父兄決裂,此番更是定下巧計,讓一代梟雄紀飛宇只能身陷囹圄,讓紀家四分五裂,你呢?和他相比,你的身份一日不暴露,一日就還是公主,可你又做了什麼?」
對於這樣犀利的指摘,韋鈺都不禁為之側目,江陵郡主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哪怕她覺得高廷芳對清苑公主彷彿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此時此刻也不由得提醒道:「大哥,你這話未免太苛刻過分。」
「不,不過分。」清苑公主掙扎著下了榻,竟是對高廷芳襝衽行禮道,「我知道自己錯了,今後絕不會這樣輕生。」
見清苑公主抬起頭時,眼神已經清明了許多,高廷芳這才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不過,雖說佛家常把因果報應掛在嘴邊,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但我這個人素來不信天報應,若是什麼都等到老天開眼,那得什麼時候?公主因為韋貴妃的話險些命喪黃泉,就沒有想過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