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不瘋魔不成活
當高廷芳帶著洛陽出了玄真觀大門上車時,他透過窗帘縫隙,看到一身大紅袍服的清苑公主昂首走出,翻身上了那匹坐騎,一馬當先帶著寥寥幾個隨從疾馳了出去,那一抹艷麗的紅色彷彿瞬間佔據了他的全部視野,他竟是覺得極其不是滋味。
一向清高驕傲的她無論逼婚還是悔婚,全都是為他著想,可是他呢?哪怕他從來都不曾對她生出過兄妹之外的其他感情,可一旦清苑公主真的對「高廷芳」這樣一個人生出了不該有的情愫,那又如何是好?他如果繼續這樣隱瞞下去,是否會傷她更深?
回程路上,高廷芳心不在焉,直到車行出老遠,他方才突然醒悟到,那一日和韋鈺在紫宸殿前為了承謹去平叛的事唇槍舌劍,假戲真做,讓別人進一步坐實了他和韋鈺翻臉反目,可他竟是忘了更重要的另外一件事。
那一夜在榮慶宮中,他帶著承謹通過密道從天而降,可那一條密道分明只有皇帝和肖琳琅李承睿一家三人才知道,事後皇帝追問,韋鈺竟是幫著他圓了謊。那之後千頭萬緒,他竟是幾乎忘記了這一個細節。
韋鈺到底是為什麼替他彌補了這個巨大的漏洞?他到東都這麼久了,可他卻一直忽略了一點,那就是每次都是韋鈺主動接觸他,他卻並沒有主動去找過對方一次!
還有,迎娶和樂公主究竟是皇帝的意志,還是純屬韋鈺自願?
想到這裡,高廷芳就立時吩咐道:「改道,去翊衛府!」
同車的洛陽只覺得摸不著頭腦,正要開口詢問,卻發現高廷芳滿臉冷峻,登時縮了回去。等車到了翊衛府,他按照高廷芳的吩咐下車去遞名帖,卻沒想到門前衛士只掃了一眼就徑直遞了回來,竟是硬梆梆地說道:「對不住,將軍吩咐過,不見高大人。」
車裡的高廷芳聽到這異常直白的回絕,登時心裡咯噔一下。他生怕洛陽忍耐不住在翊衛府門口大鬧,立時把人叫了回來,隨即毫不猶豫吩咐打道回府。
果然,洛陽一上車就氣鼓鼓地說:「這個韋鈺到底在想什麼!不想他來的時候他不請自來,世子殿下現在要見他了,他又躲著不露面!難不成一會兒咱們回到別院了之後,他又會主動送上門?」
高廷芳不由得心中一動,倒是因為洛陽的這話而生出了幾分期望。然而,當他回到太白別院之後,得知穎王撲空后怏怏而去,他也沒在意。可他苦苦等待,沒有等到韋鈺的悄然造訪,卻等來了滿臉尷尬的謝瑞。
這位剛剛接任內侍監的紅人一見高廷芳就連聲苦笑,隨即客客氣氣地說:「高大人,我真是不願意來這一趟。清苑公主剛剛進宮見了皇上,竟然要悔婚,把皇上氣了個倒仰之後,丟下一句不怕皇上加罪就拂袖而去了。皇上如今只覺得當初太過草率,所以……」
「也許是今天我在玄真觀見公主時,話說得太重。」高廷芳完全能夠想象清苑公主之前在皇帝面前是何等光景,說出這話時,心裡五味雜陳的他輕嘆了一口氣,隨即方才看著謝瑞說道,「我從前就覺得這樁婚事太過勉強,現在就此作罷,也許是最好的。」
謝瑞見高廷芳對自己帶來的這個消息並沒有太大的意外,心想這兩人之前只怕鬧得確實不小,自己這趟任務總算還完成了,他倒也鬆了一口氣。可當他順著皇帝之前的吩咐,委婉試探高廷芳可願意換一個尚主的人選時,他卻只見高廷芳遽然色變。
「謝公公,請恕我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還請皇上不要再亂點鴛鴦譜了!我之前與清苑公主算是惺惺相惜,至不濟也能做個知己朋友,可如今婚事不成起了隔閡,日後再往來,只怕也再不如從前。其他公主也都是金枝玉葉,她們就是再好,我這病弱之人也消受不起,就不用費心了。」
皇帝對兒女素來只是面上功夫,就連和樂公主這樣曾經頗為嬌寵的女兒,一旦出事,居然想過把人直接送去北漢,其他女兒就更不用說了。因此,謝瑞相信只要高廷芳開口,皇帝很可能真的會在其他公主之中挑一個彌補。以他看來,哪怕高廷芳真的身體孱弱,可對於那些徒有虛名的公主來說,能結這樁婚事一點都不吃虧。
可高廷芳既然明確表示不願意,他卻也不好勉強,當下又小坐片刻就告辭離去。
他一走,高廷芳只覺頭暈得厲害,一下子靠在了旁邊的引枕上,隨即翻身仰天躺下,深深吸了一口氣。腦海中一個個熟悉的人物猶如走馬燈似的轉著,一件件過去的事情彷彿回放似的在眼前閃過,當最終畫面定格在了身穿袞冕的皇帝坐在含元殿那高高的寶座上時,他終於忍不住劇烈顫抖了起來。
苦心孤詣十三年,他終於回到了東都,終於成功剷除了紀家,可最終紀太后卻把矛頭指向了皇帝。他苦苦瞞著昔日最要好的知己,可韋鈺卻在關鍵時刻仍是出乎意料維護了他。他和視若嫡親妹妹的清苑公主甚至幾乎定下了婚事,可她先是逼婚,然後卻又悔婚,讓他無法再去面對她。
過往這幾個月,他看似做成了很多很多事情,可如今回首再看,他到底又有幾分成就?
他都已經變了,難不成還要奢望其他人仍是一成不變,一如十三年前?
「高大哥,高大哥,大捷,大捷!」
風塵僕僕的蘇玉歡興沖沖地推門闖進了致遠齋,當看到高廷芳躺在軟榻上時,他不禁愣了一愣。追進來的洛陽見世子殿下這番光景,生怕蘇玉歡吵了高廷芳休息,正要上前攔人,他突然有些疑惑地看了軟榻那邊一眼。而這時候,蘇玉歡已經三步並兩步衝到了高廷芳身前。
下一刻,洛陽就看到蘇玉歡扭頭看向了自己,赫然面色發白:「洛陽,你在這等著,我去請林御醫!」
幾乎等到蘇玉歡風風火火從自己身邊跑過去好一會兒,洛陽方才如夢初醒。他一個縱身撲到了軟榻前,等伸手一探高廷芳的脈息,再看到其面色赤紅,他伸出手來摸了摸對方的額頭,就只覺得一顆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家世子殿下並不是那位真正從小吃藥纏綿病榻的南平王世子,只要不吃陰陽逆行丹,身體就不會那麼孱弱,所以才不像蘇玉歡那樣心急火燎。可現在他卻駭然發現,高廷芳不但脈息混亂,而且額頭燙得嚇人。
世子殿下竟然是真的病了?
翊衛府中,當坐鎮其中的韋鈺得知容侯蘇玉歡回京報捷,可剛回太白別院就衝去了宮中,把林御醫請了回去,他不禁眉頭緊鎖。
高廷芳過來見他卻吃了個閉門羹,他自然是知道的,沒有和從前一樣悄悄去太白別院相見,他也是故意的。
在皇權和紀氏的交鋒最終結束,承謹也已經在精兵強將的輔佐下去平叛之後,以高廷芳的敏銳,不可能會忘記那一夜榮慶宮的一幕,一定會盤問他,因此他有意避開這種場合。
既然他們在紫宸殿前為了承謹去平叛的事情針鋒相對,吵得不可開交,那就索性讓人深信不疑地認為他們鬧翻好了!
韋鈺思來想去,最終仍是舉棋不定。可大半個時辰之後,心神不寧的他把心一橫,正打算去一趟太白別院,就又得到了一個消息。
「將軍,彰武節度使、保大節度使、護國節度使、建雄節度使、昭義節度使、鎮國節度使,這六鎮節度使一同上表,請皇上早定東宮。說什麼國賴長君,很明顯都是偏向穎王的。」
見韋鈺瞬間面色凝重,來奏事的虎賁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這六鎮節度使派到京城的,全都是幕府之中一等一的幕僚,其中三個節度判官,兩個掌書記,還有一個巡官。」
韋鈺終於悚然而驚。韋貴妃好手段,他就知道,保義節度使和河陽節度使麾下所謂紀黨的叛亂,只是一個開始,這才是真正的逼宮!
「皇上為了紀飛宇,把重心全都放在了東面的武寧等三鎮,現在上表的六鎮節度使,則都集中在東都的西面和北面,若是秦王真的能順利平叛保義節度使和河陽節度使,那也就罷了,若是不能……」
韋鈺輕輕吸了一口氣,心中已然下定決心:「如若不能,也只有我親自出馬了!」
那虎賁滿懷敬仰地看著自己的主將,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大事,連忙開口說道:「對了將軍,南平王世子說是病得不輕,林御醫緊急讓人回太醫署取他常備的藥丸,自己則是留在太白別院了。」
韋鈺頓時愣住了。下一刻,他攥緊了拳頭,可腳下才邁出去兩步,他就一下子停住了。
三王爭鼎的時代已經永遠結束了,接下來的將是兩王奪嫡,但又不止是奪嫡,因為御座上皇帝根本不會讓穎王入主東宮,可皇帝就真的屬意於承謹嗎?
在高廷芳已經擺明車馬想要推承謹上位之際,他去見他幹什麼?
難不成他要拎著對方的領子,告訴他自己已經知道他是李承睿,讓他清醒清醒,打疊精神取回原本就該屬於李承睿的東西?他所知道的李承睿,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執拗性子,即使他去攤牌也不可能勸其回心轉意。
那麼,就各做各的,他韋鈺瘋魔了十三年,最終玩一回大的又如何?
第三卷 三王爭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