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請君速歸
自從悄悄帶著白龍衛離開南平江陵城來到東都,江陵郡主最怕的就是父親高如松派人來追回自己。她平生素來以家國為重,這次是破天荒任性了一場。然而,每當看到從前矯健英武的大哥,如今卻備受病痛折磨,她就生不出半點悔意,反而覺得幸好自己來了。
如今南平終於派了人來,提出的卻是如此荒謬的親事,她頓時氣得渾身發抖。顧不得承謹就躺在自己身邊,她霍然起身,聲色俱厲地喝道:「來的是誰?國書真的遞上去了?」
蘇玉歡素來敬仰江陵郡主,此時本就是氣急敗壞,見江陵郡主果然發怒不樂意,他頓時如釋重負,連忙說道:「我特意去打探過,人剛剛進四方館,國書還沒送,但消息不知道怎的就傳得滿城都是,我這才急急忙忙回來報信……」
他這話還沒說完,江陵郡主就打斷道:「不用說了,你在這守著承謹,我去四方館!」
當匆匆走到門口時,江陵郡主突然止步,側頭對一旁的蘇玉歡道:「先別告訴大哥!」
直到江陵郡主一陣風似的出了門去,蘇玉歡這才醒覺過來看向了床頭。發現承謹已經醒了,他又驚又喜地快步衝上前去,嘴裡嚷嚷道:「承謹,你醒了?謝天謝地,老天真是長眼睛,之前我們都急死了,尤其是高大哥……」
「我……知道……」
「你知道?嗯?」蘇玉歡不大明白承謹的意思,可看到其那虛弱的樣子,他不敢與其多說話,看到旁邊的銀盆上還浸著一條手巾,他就笨手笨腳地絞了出來,給承謹擦了擦汗,這才自言自語地說,「本來那天公主姐姐也要留下來陪你的,卻被皇上說人太多不利於給你診治趕回去了,高大哥和廷儀姐姐卻硬是請求留了下來……」
然而,他這次的話還是沒說完,就被承謹吃力的聲音打斷了。
「四……方……館……」
「你想知道南平使節的事?」蘇玉歡見承謹吃力地眨了眨眼睛,想了想便輕聲說道,「我特意去了一趟四方館,可我現在又不是使節,那個該死的秦無庸不放我進去,所以我只知道人來了,具體來的是誰就不大知情。反正我覺得,廷儀姐姐根本不是穎王能配得上的。」
承謹從前曾經隱隱想過,高廷芳和清苑公主頗為般配,可後來那樁婚事一波三折,最終戛然而止,他甚至還遺憾過。至於江陵郡主,他和她並肩作戰,歷經千難萬險,心中同樣很想知道,那樣英姿颯爽的廷儀姐姐,是否有看中的心上人。
隱隱約約,他甚至對其有過那麼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可自從聽到江陵郡主透露的那個秘密,他心裡就全都明白了。為何高廷芳要拒絕清苑公主,為何江陵郡主對於朝中貴介全都不屑一顧,為何他曾經看到他們忘情相擁。原來,他們根本就不是兄妹,他們原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此時此刻,心亂如麻的他想起了高廷芳幾次提點自己的情景,想到了高廷芳一次次對他強調,他是獨一無二的李承謹,不是已經下了黃泉的李承睿。現在意識到大哥為了鼓舞他,甚至不惜詆毀自身,他不禁喃喃自語道:「大哥……為什麼……」
蘇玉歡沒聽清楚承謹前面兩個字,只聽到為什麼,不禁冷哼一聲道:「還能為什麼?肯定是南平王想著如今穎王一枝獨秀,又剛剛喪妃,年歲和廷儀姐姐相當嗎?他就不看看那是個什麼樣的爛貨,王妃都能說丟就丟,相比之下涼王都要重情義多了!」
儘管後者已經廢為庶人,但蘇玉歡還是改不掉舊日稱呼。他沒好氣地嘀咕過之後,見承謹的臉色不大好,又給其擦去了汗珠,這才安慰道:「你放心,沒事的,高大哥也好,廷儀姐姐也好,全都是最有主意的人,絕不會聽憑擺布的。」
承謹心裡知道,高廷芳和江陵郡主定然會反應劇烈,可想到自己如今餘毒未清,前途莫測,他不由生出了一個異常強烈的念頭。如果借著這個東都嘩然的機會,讓大哥能夠光明正大地亮出身份呢?儘管江陵郡主說,會給他一個答案,可等不及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最終艱難地挪動著手,突然緊緊拽住了蘇玉歡的袖子。
正發獃的蘇玉歡隔了一會兒才察覺到承謹這動作,連忙側頭問道:「你想說什麼?」
見承謹艱難地蠕動著嘴唇,卻有些吐不出字來,蘇玉歡連忙把耳朵貼近了他的嘴唇,等聽到那模模糊糊的三個字時,他就一下子直起腰,臉上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見韋鈺?你是讓我去見韋鈺,還是你要見韋鈺?」見承謹表情沉靜,他倏忽間意識到是後者,這時就有些為難了起來。
「韋鈺在家服喪,聽說是和樂公主親自操持的喪事,不少人都在準備登門弔唁,他這時候應該出不來……」
再說他最討厭這個傢伙了,根本不想去見他!
然而,面對承謹那期冀懇求的眼神,蘇玉歡不知不覺還是心軟了。他為承謹掖好了被子,最終低聲說道:「好了,我去見他就是,可他肯不肯來,我不能擔保。畢竟,他剛剛沒了母親,恐怕也正在傷心的時候。你等著,我去叫疏影過來陪你,洛陽那小子陰陽怪氣,說不定會給你氣受。」
當蘇玉歡匆匆出宮,去和樂公主府找韋鈺的時候。一騎絕塵的江陵郡主,已經徑直出了定鼎門,抵達了四方館。通事舍人秦無庸一看到這位盛氣而來的南平王女就知道是為了什麼,可等到江陵郡主一躍下馬直接快步來到他跟前,他竟是情不自禁矮了三分。
「秦大人,南平使節住在何處?」
秦無庸不由自主地張口說道:「玲瓏閣……」
眼見江陵郡主旁若無人悍然直闖,他原本想要喚人攔阻,可想到自家頂頭大上司鴻臚卿周平雖說滑胥,卻是帝黨的中堅,江陵郡主之前也為皇帝鞍前馬後做了不少事情,如今卻很可能要因為南平王的抉擇而改換陣營,他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讓這位郡主自己出面去爭一爭也好!
玲瓏閣主屋中,當外間一陣喧嘩之後,兩扇門砰的被人一把推開,內中那位老者看著那個挾著無窮怒火衝進來的倩影,忍不住端詳片刻,這才站起身來,舉手深深行禮道:「郡主。」
「光老大人?」江陵郡主幾乎難以置信地倒吸一口涼氣,隨即一時怒氣更盛,「為什麼是你?你明明知道……」她硬生生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氣勢卻是更加凌厲。
「事實上,老朽不才,正是向王上親自討來的這樁任務。」
「為什麼!」
光孝友一個眼神將門口那幾個侍衛屏退了下去,隨著大門重新掩上,他就抬手請江陵郡主先坐,見其一動不動,他也不勉強,回身到主位坐下之後,這才淡淡地開口說道:「大唐韋貴妃不久之前三度派去使者,為其子穎王向王上求娶郡主。」
江陵郡主冷冷地站在那兒,一言不發。
光孝友知道,這麼多年南平王高如松和江陵郡主父女相依為命,如若自己一個應對失措,只怕這對父女之間從此之後就會分道揚鑣,他便放緩和了語氣。
「王上自然不想答應。但是,且不論韋貴妃語多威脅,世子殿下也有好幾封信送回來。」
見江陵郡主的臉色頓時僵住了,光孝友就誠懇地說道:「郡主,世子殿下的信里,一次次都是請王上派人把你接回去,道是東都兇險,你不宜再留,遲則生變!王上何嘗不知道,何嘗不想立時去接你,甚至恨不得親自去,奈何楚國之前新敗,就是因為眼看南平得了大唐為助,這才不敢興兵,但卻陳兵邊境,所以他不得不暫時裝聾作啞,直到韋貴妃派人提親。」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直截了當地說:「我知道如今滿城風雨,都是因為我這個南平使節到來的緣故。可你要知道,韋貴妃不止是提親,更是私下派人去了楚國。她的使者在王上面前挑明,若是郡主嫁給穎王,將來便是大唐皇后。若郡主不肯嫁,去楚國的使者定會告訴楚國,大唐如今四處烽煙,再不可能如上次那樣為南平出兵解圍了,正是興兵報仇良機。」
哪怕從來不敢小看韋貴妃,哪怕從大哥的遭遇中,江陵郡主就知道這是個毒辣到極點的女人,可對於其越過皇帝直接對南平施壓,甚至挑撥楚國的手段,她在驚怒之餘,更多的是心悸。
「那父王就決定答應了嗎?」
光孝友看著沉默下來的江陵郡主,一字一句地說道,「王上的性子郡主應該很清楚,寧直不彎,寧願玉碎,不願瓦全!」
「可父王這時候派你來東都,卻是等同於讓人有大造流言的機會!前日秦王殿下剛剛中毒,衛南侯韋泰便是嫌疑最大,如今你這一來,人人都傳言父王要把我許配給穎王,你不覺得,現如今這東都上下會怎麼看我和大哥,皇帝又會不會生出疑心?」
江陵郡主之前最懷疑的是韋鈺,可如今她只覺得,這棋盤上就猶如有不止一隻撥動棋局的手,將滿盤棋局引向了不可知的方向。正當她心亂如麻時,卻只聽光孝友又說出了一句話。
「所以,王上請郡主趁此機會,回歸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