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天真爛漫終不再
黃昏時分,站在弔客散盡的靈堂前,和樂公主長長舒了一口氣。然而,正當她準備吩咐下人收拾東西時,卻只見一個管事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又跪下磕頭。
「公主,清苑公主來拜祭太夫人。」
自從和樂公主親自出面操持瓊娘的婚事,府里上上下下原本忌憚這位金枝玉葉要鬧事的下人們如釋重負,紛紛改口稱瓊娘為太夫人,絲毫不理會那只是衛南侯侍妾,區區出身卑賤的歌姬。所以,此時那管事說出太夫人三個字的時候,那是半點滯澀都沒有。
清苑公主與和樂公主之間的恩怨人盡皆知,所以此時四周圍頃刻之間一片寂靜,每個人都擔心接下來和樂公主會大發雷霆。然而,那跪在地上的管事等了又等,最終卻只等來了和樂公主非常平淡的三個字。
「知道了。」
這算是什麼意思?
直到偷眼瞥見本來要回房的和樂公主重新回到靈堂,那管事方才如夢初醒,慌忙爬起身趕回了門上,小心翼翼把清苑公主迎了進府。想到這位分明是衛南侯韋泰的嫡親外甥女,如今卻和高廷芳江陵郡主一樣,不惜紆尊降貴來拜祭瓊娘,他不禁暗自咂舌。
自家大人實在是太厲害了!
清苑公主一身素服進了靈堂,見和樂公主披麻戴孝,她眼神一閃,隨即整理了周身服飾,上前拈香下拜,等到和樂公主答拜時,她本想保持沉默,可最終還是輕聲說道:「勞煩四妹轉告韋鈺,請他節哀順變……算了,還是不要說吧。」
她最終搖了搖頭,再次襝衽施禮之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靈堂。本來已經預備好了會遭受非議貶損譏刺的和樂公主呆立許久,最終才冷硬地吩咐下人們看好靈堂,自己大步去了韋鈺的鳴鏑齋。她直接把所有人都留在了外面,自己反手掩上了房門,旋即竟是滑坐了下來。
偌大的鳴鏑齋中,屏風後頭依稀坐著一個人,可和樂公主不用看都知道,那已經不是韋鈺,只是一尊假人。
之前韋鈺從宮裡回來之後,便把這場喪事,這座公主府全都交給了她,自己消失地無影無蹤。她不知道人去了哪裡,更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麼,能做的只有守在這座冰冷的大宅門。
她從前沒有喜歡過韋鈺,現在也沒有喜歡過韋鈺,可當他真的不在之後,她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自由,體會到的只有那種高處不勝寒的深深涼意。
「三哥,娘……」低低念叨著最牽挂的兩個親人的名字,和樂公主不由失聲痛哭,但唯獨沒有提到紀太后。她從前有多敬重這位比生母更顯年輕,更保養得宜的祖母,現在就有多痛恨她。如果不是紀太后硬是攛掇,她唯一的嫡親兄長怎麼會走上那條最可怕的不歸路?
雖說嫂子葉璇璣和侄女已經不知所蹤,但她半點不相信,她們母女能夠平安喜樂地生活下去!
這一刻,她真真切切體會到了,貞靜皇后能在痛失嫡長子之後孤獨掙扎,最終生下承謹時,那是什麼樣的滋味。
自己是怎麼出了鳴鏑齋,怎麼回房,怎麼梳洗,怎麼味同嚼蠟地吃了點湯水,怎麼入睡,和樂公主已經不記得了。當她在半夢半醒中被人推醒時,她竟是用了好一會兒,這才意識到自己如今身在何處,隨即才認出那個跪在地上的人是誰。
那是曾經出自集仙殿,母親身邊最親信的內侍,跟著前往掖庭宮的命的的柳楓!
那一瞬間,她幾乎顧不得任何儀態,掀開被子就赤腳下地,厲聲問道:「你怎麼來的?是不是娘出了什麼事?」
和樂公主滿腦子都是從前史書上那些在權力鬥爭中失敗嬪妃的悲慘下場,幾乎是渾身發起抖來。而柳楓伺候當初的趙淑妃也就是如今的趙美人這麼多年,怎不知道這位公主骨子裡的單純,慌忙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膝蓋。
「公主,公主!娘娘沒事,娘娘還好好的!」
和樂公主只覺得渾身力氣全都被抽干,再三確認之後,她方才一下子癱坐回了床上。
「娘既然沒事,你這深更半夜怎麼出宮的?」
柳楓沒想到和樂公主一開口就問到了點子上,不禁暗想這位公主出宮之後倒變得聰明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開口說道:「公主,我是求了內侍監謝公公,這才得以在傍晚宮門關閉前出宮來的,只是在外頭躲了一陣子,等到這公主府沒人才敢求見。娘娘聽說了韋大人喪母的事,原本很擔心您會犟著不肯讓步,知道您親自主持喪事,這才放下心來。」
看到和樂公主面色一僵,他知道不能再繼續這個話題,否則就會惹怒這位四皇女,連忙迅速略過這個話題:「按例韋大人的生母不是正妻,不守也行,但娘娘知道,韋大人既然這般大操大辦生母的喪事,又上了摺子請丁憂,只怕打算為生母守滿三年。可公主青春年少,若是一同這麼守三年,等到三年之後實在是……」
「你到底什麼意思?」和樂公主深知府里有韋鈺這尊大佛坐鎮,絕不可能傳出他夫妻二人至今未曾圓房的醜聞,可此時柳楓一次次揭傷疤,她依舊是惱羞成怒,「你莫非是想讓我們孝期行房,也好生一個孩子出來安定人心?」
「那怎麼可能,公主誤會了,實在是誤會了!」
柳楓慌忙連連搖頭,這才有些吞吞吐吐地說:「娘娘說,這三年公主獨守閨房,寂寞易老,韋大人又位高權重,日後說不定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要什麼樣的女人都會有人送上門來,難不成公主還能把人打出門去?所以,娘娘說公主容顏要緊,便請人秘制了駐顏丹……」
這一次,和樂公主方才漸漸消了幾分怒氣。她就怕母親被人鼓動,挑唆她去討好韋鈺,又或者為了固寵做出什麼丟臉的事,可如今母親到底是為她著想,讓她固顏保青春。可如果是從前的她,聞聽此言一定會欣喜若狂,可現在的她卻著實意興闌珊。
儘管如此,接過柳楓雙手奉上的那一瓶葯,她還是低聲說道:「你不用去別處,就歇在我這兒,明天一早再回宮。回去記得告訴娘,謝謝她一片苦心。」
柳楓自是不敢違逆,喏喏連聲答應之後便悄然退下。
等他一走,和樂公主若有所思地舉著瓷瓶上左右端詳,待要拔開塞子看一看時,她卻突然停下了動作。緊跟著,她就鄭重其事地把東西藏在了枕頭底下,隨即再次躺下。然而,這一次她卻翻來覆去都睡不著,眼前時不時閃過那些記憶中刻骨銘心的情景。
最終,那一幕竟是定格在了高廷芳的身上。那是她在四方館初見他,也是一見鍾情的開始。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那竟然是龐大的紀家一系崩塌的開始。可讓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沒有想過報仇,今天再看到那張臉時,也沒有生出太大的怨恨。
就在她輾轉難眠時,突然聽到外間有人敲窗戶的聲音。一次兩次都有人攪擾,和樂公主自然異常惱火,當即揚聲吩咐侍女去看個究竟。可不消一會兒,那侍女便滿面惶恐地跑了回來,聲音顫抖地說道:「公主,是大人身邊的親隨。」
和樂公主心中巨震,卻不敢如剛剛見柳楓那般馬虎,讓那侍女草草為自己更衣之後,就這麼披散著頭髮出了裡間。等看到那個全身戎裝,一看便是殺氣騰騰的親衛,她就強自鎮定地問道:「你來幹什麼?」
「奉大將軍令!」低沉的開頭過後,那親隨就直截了當地說道,「將這封密函送給公主。」
和樂公主險些一口氣沒接上來。她接過那蓋了韋鈺私章,嚴嚴實實封口的信函,惱怒地瞪著那個親隨,見人低頭行禮過後就自顧自轉身離去,她只得厲聲吩咐侍女們關門,自己拿了密函徑直進了裡屋。
等到取了裁紙刀打開信封,最終取出那張信箋,她從頭到尾一掃過後,竟是捏不住這薄如蟬翼的紙片,任由其飄落在地,足足好一會兒,她才飛快地下地將其撿起,仔仔細細再看了一遍,這時終於咬牙切齒了起來。
「韋鈺,你好,你好!那是你娘,當時你還那麼傷心,可你竟然……」
連罵幾聲之後,和樂公主終究捏緊了紙片,隨即也不嫌腌臢,竟是將其揉成一團,直接吞了下肚,以至於嗆得連連咳嗽。等到喚來侍女,灌了大半杯茶水下肚,她這才最終鎮定了心緒,可抓著帳子的一隻手卻終究沒有放開。
他怎麼敢這麼相信她?他怎麼會這麼相信她?他們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而已,他們本來應該是分屬兩邊的敵人,他就不怕她把消息泄露出去嗎?
「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人信任過我。娘把我當小孩子,三哥覺得我什麼都不懂,祖母……她更是從來都把我當成不諳世事的蠢丫頭,可你居然敢告訴我!好,就沖著你敢信我,我就豁出去了,一定全力幫你瞞住這消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