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燈下黑
圍在和樂公主府門前,大聲鼓噪叫嚷的幾十名牙兵,被韋府大門中突然衝出來的一行親兵給猛然衝散了,當看到有一個女子被人簇擁著騎馬從中出來時,他們立時試圖圍了上去,可聽來人報名說是清苑公主,他們頓時又猶豫了起來。
「你們有什麼冤屈,可以到天津橋去敲登聞鼓,聚集在這裡叫嚷有什麼用?不怕金吾衛的人過來,將你們以聚眾嘩亂的罪名全數拿下?」
清苑公主嘴裡說得義正詞嚴,心中卻捏著一把汗。她知道,自己不是江陵郡主那樣應對過無數大場面的巾幗女將,她只不過是仗著公主身份做外皮的金枝玉葉而已,如果這一言不能喝退他們,那麼,就只能靠身邊的韋鈺親兵死戰,這樣才能突出重圍。
她盡量維持著鎮定和傲然,隨即大聲喝道:「我數到十,如若你們還敢圍堵在此地不放,那便以叛逆大罪論處!一……二……」
隨著一個個數字徐徐從清苑公主口中吐出,她身邊的幾個親兵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對這位皇長女的表現全都頗為首肯。然而,看著那些牙兵先是面面相覷,隨即就有人伸手按上了刀柄,看樣子分明是不肯罷休,他們不禁神情凝重了起來。
按理劉易峰並不是昭武節度使府最受信賴的人,這些牙兵怎會因為他的死就如此沸騰?
「朝廷要抓韋鉞也就算了,憑什麼逼死劉大人,分明是不把我們昭武節度使府放在眼裡!」
「對,朝廷不給公道,我們自己求公道!」
眼見自己才剛數到六,竟是有一個牙兵悍然拔刀沖了上來,清苑公主一顆心終於沉到了谷底。想起自己當初領榮慶宮戍衛時,曾經被謝驍兒挾持的那段往事,她只覺得自己這點微薄的本事是那樣微不足道,不由得狠狠咬緊了牙關,竟是不但不肯聽那些親兵勸告退回韋府,反而策馬直接逼了上前。
那一刻,她心裡竟是存著深深的死志,只想著若是死在這裡,就能讓韋貴妃再也沒有挾制她的本事和理由,就能徹底從這悲慘的人生中解脫!
而這些膽敢縱兵圍了和樂公主府的牙兵,全都要付出代價!
然而,就在她策馬迎上那舉刀牙兵的剎那,她只聽到耳邊傳來了一聲尖嘯。緊跟著,她身後就有親兵嚷嚷了一聲:「翊衛府的鳴鏑!」
翊衛府?韋鈺不在,翊衛府怎會輕易出動?對了,秦王府正有翊衛府一隊人馬駐紮,莫非是大哥……
清苑公主看到那個牙兵手中的佩刀咣當一聲砸在地上,隨即捂著釘了一支箭的手腕慘呼一聲,她看清楚策馬疾馳而來的黃軌,不禁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高廷芳竟是提早預知事情有變,調了人過來,而憂的是秦王府會因此空虛,會不會有人趁虛而入。
可她終究是漸漸打消了死志,勒馬徐徐後退了下來。眼看黃軌一行以及韋府親兵前後合擊,曉諭宣示,不降者立斬,那幾十名牙兵終於漸生怯意,除卻幾個負隅頑抗的之外,大多數人都丟下了武器,須臾頑抗者就被一一射殺,餘下的被驅趕到了一起。
而清苑公主怔怔看著這頃刻之間翻天覆地的戰場,直到黃軌拍馬上前叫了一聲公主,她才回過神來,連忙迎上去問道:「黃將軍,你們是怎麼來的?」
「高大人覺得劉易峰死得蹊蹺,思來想去不大放心公主,就讓我帶人過來看一看,沒想到竟然會遇到這種匪夷所思的事。」
黃軌乃是韋鈺心腹,此時那張臉上赫然滿滿當當都是怒火:「幸虧我及時趕上了,若是公主有什麼萬一,高大人也好,大將軍也好,我誰都沒法交待。」
清苑公主按了按懷中,知道眼下不是多問的時候,當下就連忙頷首說道:「既如此,勞煩黃將軍差兩個人護送我回秦王府,這兒就交給您了。」
等到辭過黃軌,她馬不停蹄地直奔秦王府,進門時甚至等不及馬完全停下,就匆匆一躍下來,隨即不顧儀態地提著裙子往裡衝去。好在她剛進二門,正好就看到高廷芳迎面出來。
「公主?」
「高大哥,你看看這個!」清苑公主顧不得問高廷芳打算去哪,甚至來不及解釋剛剛在和樂公主府發生的事情,掏出瓶子就塞到了他的手中,「請林御醫看看,這東西可能是……」
高廷芳盯著瓶子看了片刻,聽到清苑公主突然吞吞吐吐了起來,他眼神一閃,立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跟我來!」
當好容易伏案小憩一會兒的林御醫被推醒時,他不耐煩地張口就想罵娘,可認出是高廷芳,他總算硬生生忍住了,卻是沒好氣地抱怨道:「都已經多少天不眠不休了,就這麼睡一會,你還來煩我?」
「林先生,你看看這個。」高廷芳和剛剛清苑公主一樣,不由分說把東西塞到了林御醫手中,「十萬火急,否則我絕不會耽誤你休息。」
「說得你多體恤我似的。」
嘴裡雖說嘟囔,但林御醫手上動作卻沒慢下來。他捏著瓶子先看了看外觀,而後就去找了雙手套戴上,這才小心翼翼打開瓶蓋,卻是用手在瓶口輕輕扇動,嗅了一下味道。但下一個剎那,他就如同閃電一般迅疾無倫地蓋上蓋子,面色陰沉地看向了高廷芳和清苑公主。
「這是醉芙蓉,你們從哪弄來的?」
「真是醉芙蓉!」清苑公主面色煞白,若不是高廷芳還攥著她的手腕,她幾乎癱軟下來。
「果然是醉芙蓉。」高廷芳微微眯著眼睛,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抓著清苑公主的手,連忙放手鬆了開來,因問道,「這是和樂公主給你的?她不會無緣無故藏著這東西,難不成是從宮裡送出來的?」
「和樂公主說,趙美人特意派人送出宮的,聲稱是永葆青春,駐顏有術的秘葯。」
她沒有進一步解釋,高廷芳和林御醫卻都聽明白了。林御醫無奈地搖搖頭道:「且不說是否真的是趙美人,就算是,這送來的東西也應該好好斟酌斟酌……」
「韋鈺不在,就算在,她也應該不會那麼容易完全信任他,所以她找不到人商量。」
高廷芳垂下眼瞼,心裡知道一手造成紀家傾頹的他,說什麼同情的話只是偽善,因而,他沉思片刻就看著清苑公主道,「和樂公主府的事情,現在沒時間詳細說了,如果可以,只怕要請公主去一趟掖庭宮……」
這醉芙蓉恐怕是韋貴妃最後一招棋子了!
「我本來就答應四妹要去的。」清苑公主想都不想就直截了當地說,「不論如何,這都是讓承謹陷入眼下危局的致命毒物,我怎麼能不把東西收回來?」
見清苑公主撂下這話就要往外走,高廷芳心中一動,竟是下意識地拽住了她的袖子。發覺清苑公主瞬間僵立,他這才連忙鬆手,這才躬身一揖道:「公主恕我冒犯,和樂公主畢竟是在宮外,她手中的醉芙蓉好收回,但宮中趙美人那邊的東西卻不容易處置。」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停頓,這才沉聲說道:「所以你不要試圖把東西帶出宮,就地銷毀。」
他突然轉向林御醫問道:「林先生,此等毒物可以用火焚毀嗎?」
「自然可以。」林御醫想都不想就點了點頭,「當時從謝驍兒身上繳獲的那些,刑部尚書薛老大人就是叫了我和邱漢生一塊過去,一把火把這害人的東西燒得乾乾淨淨。」
聽到謝驍兒身上繳獲的醉芙蓉被燒掉了,高廷芳心中一松,但隱隱約約仍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微妙感覺。見清苑公主對自己重重點了點頭,快步出了門去,他突然追了上去,囑咐她先帶好火摺子進宮,等送走人之後,他回屋就看到了拿著瓷瓶發獃的林御醫。
「如今有了醉芙蓉實物,承謹中的毒……」
「你以為有實物就能那麼容易把毒給完全解了?換成你試試?」林御醫沒好氣地橫了高廷芳一眼,見其滿臉苦笑,他不禁又心軟了,「放心好了,之前沒有實物,我也已經成功了大半,接下來自然會一鼓作氣。好在我當初查醉芙蓉的時候就翻出了從前的不少舊檔,現在又有了實物,不會讓你失望的,總會還你一個完好無缺的弟弟。」
高廷芳知道林御醫就是這脾性,當下不再多說,微微頷首致謝后就轉身出了屋子。站在秋天的大太陽底下,他卻感受不到多少秋高氣爽,反而覺得心頭如同壓了一塊石頭一般沉甸甸的。
明明紀家已經覆滅,韋家也即將步其後塵,他為什麼心裡就這樣不安?
韋鈺和張虎臣究竟去了哪兒?皇帝究竟是什麼樣的態度?
韋貴妃到底是真的黔驢技窮,還是故意示弱,等待一擊絕殺的機會?
還有承謹,看似已經從這次兇險的中毒中脫險,可真的就安全了嗎?要知道,他從來都沒有懷疑過是韋貴妃和韋泰,縱使韋貴妃真的拿過醉芙蓉給韋泰,也許還用瓊娘要挾過韋鈺,可在衛南侯府這種地方,對臨時前去的承謹下毒,那就實在是太荒謬了。
只有準確掌握承謹行蹤的人,才會利用衛南侯府的內線,做下這種事。而這樣的人……
韋貴妃在皇帝面前說的話……
高廷芳不敢再想,他死死攥緊了拳頭,重重敲在了廊柱上。
明明是曙光就在眼前的一刻,他卻覺得如此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