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羽翼漸豐
當清苑公主拖著疲憊欲死的身軀,回到了秦王府的時候,她就只見迎上前來的杜至發出了一聲歡喜的驚呼:「公主終於回來了,再不回來,世子殿下和秦王殿下幾乎都想入宮了!」
儘管今日兩度險死還生,但聽到這話,再多行兩步之後,看到高廷芳急匆匆地迎了出來,她只覺得今日這一切冒險都是極其值得的。一路上,她絕口不提那兇險的經歷,只是當來到了承謹起居的屋子門口,看到那個不顧阻攔站在門口等自己的小小孩子,她不禁心頭滾熱。
「大姐……」
清苑公主快步衝上前去,一把將承謹抱在懷裡。彷彿是為了彌補自己如今再不能和兒時那樣擁抱承睿哥哥的遺憾,她死死箍著這個小小的弟弟,許久才歉意地鬆開,在承謹耳邊低聲說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有了彼此共享的小秘密,承謹不由得笑了。等到清苑公主站直身子,他就看著高廷芳說:「大哥只一個勁在埋怨自己,恨不得插翅飛到宮裡去,我看他轉圈轉得頭都暈了。」
高廷芳沒想到毒傷初愈的承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俏皮話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可他終究對清苑公主此番皇宮之行非常關切,卻又沒辦法甩開眼下很黏清苑公主的承謹,也只好暫時按捺下這念頭。
果然,直到簡單的清淡晚飯後,被林御醫趕了去就寢,他這才終於甩脫那個和從前的靦腆疏淡大為迥異的小傢伙,單獨帶著清苑公主去了秦王府的書房。
儘管清苑公主不願意詳述過程,只大略說了說如何與趙美人在四個內侍的合圍中逃出性命,但從嚇跑一人傷了三人的陳述中,高廷芳還是聽出了其中的兇險。
畢竟,趙美人和清苑公主兩個不諳武藝的女流,要如何才能制服四個如狼似虎之輩?
然而,當清苑公主說是到紫宸殿見了皇帝控訴韋貴妃,而後又去了仙居殿時,他的眉頭就不知不覺皺了起來。
清苑公主敏感地注意到了這一點,然而,她終究還是不能像承謹這麼小的孩子一樣,非常自然地省掉那個高字:「高大哥是不是覺得,我去找她示威太過幼稚?」
「你險死還生,心存憤懣,特意去找韋貴妃,給她最後一擊,這沒什麼奇怪的。只不過,你就沒想過,如果刺激太過,萬一她把有些事情公諸於眾呢?」為了避免讓清苑公主傷心,高廷芳特意省略了身世兩個字,可仍舊看到面前那紅衣勝火的女郎瞬間色變。
清苑公主在臨走對韋貴妃撂下那句話時就想到了這一點,可多年難以報仇的憤恨和羞辱,讓她丟開了這一絲顧忌。此時此刻,她故作滿不在乎地說:「她若是想說,我無所謂,大不了一死,又或者丟掉這張公主的皮,浪跡天涯罷了。」
「阿媛!」高廷芳脫口而出叫了一聲,見清苑公主用一種驚訝中糅合著微妙的表情看著他,他突然沒有心思解釋這些了,只是淡淡地說,「不到最後一步,別想得這麼悲觀。我也只是希望你不要逞一時之快,不過韋貴妃是個聰明人,她應該知道,你至少會幫她保著穎王。」
「好了,不說這些讓人煩心的事!」清苑公主果斷打斷了高廷芳的話,笑意盈盈地說,「承謹的王府官,還有他這個金吾大將軍的屬官,親衛府勛衛府翊衛府的空缺,還沒補上呢。我從來都是個不注意朝政的傻公主,想出的人選要是不合意,高大哥還請別見怪。」
見清苑公主分明不願多提,高廷芳自然不會再繼續。他在書桌上攤開一張白紙,卷了袖子磨墨,隨即從筆架上選了一支筆蘸墨,當下就遞了給清苑公主。
「接下來,就要考校公主的本事了。」
皇帝封閉仙居殿,查抄衛南侯府,一時間東都城內簡直是黑雲壓城城欲摧。等到榮升羽林大將軍的尹雄押了穎王承謙回來,隸屬於韋黨一系的官員更是惶惶不可終日,有的忙著上書撇清,也有的削尖了腦袋試圖謀一個外放,更有的反戈一擊,把韋家人全部彈劾了一遍。
在這種韋家已經鐵定要繼紀家之後第二個倒台的大背景之下,哪怕有一小撮人放出風聲說是秦王中毒一事,乃是韋鈺一手設計,可最終卻在洶湧輿情之下,連個浪花都沒有激起,直接就消失了。哪怕韋鈺還在和樂公主府中守喪,卻從未出現在靈堂,竟也無人敢置喙。
誰不知道韋鈺是皇帝的第一號心腹?
在皇帝分明要清算韋家的當口,高廷芳作為秦王傅,親自擬寫了一份奏疏,其一是請遞補秦王府官,除卻長史和司馬空著,從侍讀,六曹參軍事等低級屬官,再到帳內府典軍,親事府典軍等儀從官,林林總總提交了一份幾十人的大名單上去,又請劉典簽和許主簿合署。
皇帝正在忙著清洗韋家,只抽出空來掃了一眼那名單,見林林總總的名字固然眼花繚亂,他卻幾乎沒幾個認識的,最重要的長史和司馬兩個職位,高廷芳也沒有得寸進尺,他思量承謹如今的情形,就示意謝瑞讓中書擬旨,門下核准,很快就由吏部發下了一大堆任命文書。
其中雖有咨議參軍事這樣的五品官,六曹參軍事這樣的正六品官,但余者多數七八品,至於帳內府和親事府這樣武官,也都名不見經傳,大多數朝官也都沒有在意。
而在這一通上書得到皇帝的批複之後,高廷芳一鼓作氣,又拿出了親衛府和勛衛府的整飭方案,唯獨略過了素來乃是韋鈺勢力範圍的翊衛府。因為蓋著秦王承謹的大印,承謹如今也還兼著金吾大將軍之職,皇帝一猶豫,此事就又輕而易舉地通過了。
一時間,倒有人認為高廷芳是生怕別人因為承謹的中毒而忽視了這位皇子,因此拚命為其吸引注意力,暗地裡嘲笑的人不在少數。
就算高廷芳再苦心孤詣,首先也得承謹能夠康復才行!
然而,在紛紛亂亂搶韋黨位子,又或者保自己位子的大潮之下,卻也有冷靜的人。
這一日,刑部散衙,刑部尚書薛朝請了都官郎中房世美上車同乘,等馬車前行之後,他就瞥了一眼對面的心腹:「高廷芳初來東都,看人應該沒那麼准,你這些天到秦王府探病,逗留的時間似乎不短吧?」
房世美沒想到薛朝竟然連這個也注意到了,不由得又尷尬,又心虛。
然而,薛朝沒有刨根究底,反而淡淡地說:「沒有去拉攏韋黨那些正在四處亂撞的餘孽,而是在這些年鬱郁不得志的人里扒拉了一大堆人才過去,真是沒想到,高廷芳敢想,秦王殿下卻也敢答應。這其中有些人,其實是連對皇上都頗有微辭的,他們覺得是當年皇上得位不正,這才放縱了紀韋兩家分庭抗禮,把持朝政。」
「薛老大人……」房世美終於忍不住了,他輕輕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其實,秦王殿下中的毒,已經……」
「已經差不多好了吧?」見房世美瞠目結舌,薛朝不由得笑了,「要不是如此,你每次從秦王府回來雖說看似臉色沉重,可總有那麼一絲雀躍流露出來,以為我沒看出來?這是好事,高廷芳的謹慎不是沒有道理。」
這位歷經三朝的臣子搖搖頭道:「畢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紀家先後經歷了紀飛宇被囚,紀庶人謀反,所以能拔除得乾乾淨淨,韋家卻不一樣,除卻劉易峰,五鎮節度使的使節也還在東都城。最重要的是,韋鈺被母親的喪事絆住了。尹雄畢竟沒他的威望。」
房世美心悅誠服,連連點頭道:「薛老大人說的是。」
「走吧,我也去一趟秦王府。」薛朝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輕鬆愉悅的笑容,「成天在朝中看那些爭爭搶搶的嘴臉,倒是想去看看那邊的和睦安寧。」
房世美自從知道承謹乃是懷敬太子李承睿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之後,他就已經徹底倒了過去,如今薛朝顯然也有支持秦王的意思,他不禁為之大喜。等到告知了車夫,最終在秦王府門前停下,跳下車的他剛剛伸手來攙扶薛朝時,等來的卻是外間呼嘯而來的急促馬蹄聲。
儘管那馬蹄聲並不是沖著這兒來的,但房世美還是心生緊張,當薛朝打發隨車的小廝去打探時,他竟是自告奮勇帶著那小廝一同去了。
而薛朝也沒有忙著進秦王府,囑咐門上去通報了一聲后,他就直接在門房之內坐著。很快,他就只見高廷芳親自迎了出來。
「薛老大人?」
「外頭跑馬聲陣陣,我不放心,房世美就帶人去打探了,所以,我也在這兒等一等。如若沒事,我就跟你去探望秦王殿下,如若有事,怕是我今天這趟就白來了,立刻就要回宮去。」
高廷芳很體諒地對薛朝點了點頭,索性就讓洛陽和疏影守在外面,自己獨自陪著薛朝說話。當薛朝果然把話題拐到了那張秦王府文武屬官的清單時,他就微微笑了笑。
「你還敢笑?穎王府和涼王府當初都沒有把王府官選得那麼細過,不過是略挑幾個有名的放在那裡好看罷了。你倒好,竟然把那麼多官缺都一一補齊,如果不是皇上正在對付韋家,早就看穿你的用意,把你駁回去了!」
說到這裡,薛朝不禁皺了皺眉:「這是前朝諸王府權力最大的時候,王府官分置文武,這才有那麼多官缺,本朝固然依樣畫葫蘆照抄,可從來就沒有這樣干過。你該知道,皇上素來忌諱有人奪權,哪怕秦王殿下還小,可今後他就是朝中最顯眼的了……」
「薛老大人,既然不能和光同塵,韜光養晦,那麼,秦王殿下豈不是只能高調了?」
薛朝被反問得啞口無言,可還不等他答話,外頭就傳來了洛陽和房世美說話的聲音。下一刻,房世美就推門進來,滿臉的震驚。
「薛老大人,高大人,外間是韋鈺帶兵凱旋,他竟然……竟然說平定了河東節度使王守義的叛亂,並帶來了十六鎮節度使請誅衛南侯父子的陳情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