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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死手

  甫一回秦王府,高廷芳沒有忙著給承謹出謀劃策,而是在承謹期待的目光下搖了搖頭。


  「現在你不該來找我,清苑公主和房世美給你挑了那麼多王府官,現在你可以說是麾下英才濟濟,你不忙著和這些新來的王府官磨合,想出如何在三個月內打開局面,卻來找我?難不成日後你想被人戳脊梁骨,說是你因我成事?」


  「大哥!」承謹頓時變了臉色,隨即垂頭說道,「你別生氣,我去就是了……」


  見承謹垂頭喪氣地走了,就連從前不忿他搶了自家世子殿下東西的洛陽也忍不住低聲嘀咕道:「世子殿下幹嘛要對秦王殿下這麼苛刻?」


  「因為我不可能陪他一輩子。」


  高廷芳當然也察覺到了,承謹此次毒傷初愈之後,對自己的依戀比從前更深,甚至常常在稱呼上省掉那個高字,這讓他在欣慰的同時,卻也不得不擔憂承謹離不開自己。他回過頭時,見洛陽滿臉震驚,他就淡淡地吩咐道:「你去門外請孟憲將軍來。」


  因為高廷芳和承謹出宮之後就直奔秦王府,因此被請進來的孟憲並不知道今日含元殿中那場交鋒。此時此刻見了高廷芳,他一絲不苟行了軍禮,等到高廷芳笑著請他坐時,他往旁邊椅子上坐下時,卻是只坐了一丁點兒,小腿和大腿,大腿和脊背,竟是一個完美的直角。


  高廷芳暗贊韋鈺治軍嚴謹,可此時此刻要面對這樣一個顯然把韋鈺視之為恩主的人,他知道任何的遮掩都只是徒勞,因此索性直截了當挑明了今日含元殿之事。


  見孟憲遽然色變,竟是憤而起身,他就沉聲說道:「孟將軍若是認為秦王殿下乃是為了蓄意謀奪韋大將軍手中的兵權,那麼,我有一句話卻不得不說。俗話說,功高蓋主者不賞,不是不賞,而是無物可賞。那麼,你想過韋大將軍的處境嗎?」


  原本已經準備忿然離去的孟憲頓時愣住了。韋鈺並不喜歡用沒有腦袋的莽將軍,而是竭盡全力把他們這些虎賁磨礪得能夠獨當一面,所以,細細一想高廷芳這話的真意,他就不知不覺收回了已經跨出去的腳步,最終默默坐了下來。


  「韋大將軍今年尚不到三十,已經爵封國公,官居正二品輔國大將軍,再往上,可以說幾乎沒有多少上升的地步了。可如今大唐兵多將廣,最有希望一統四海,別的不說,北伐二字,一直都是皇上最最牽挂的事。紀家和韋家既然倒台,試問韋大將軍在朝還有對手嗎?」


  孟憲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說:「高大人你是說……」


  「接下來的話我不想多說了。我知道,翊衛府中大多是韋大將軍多年東征西討的舊部,他必然不會都留給秦王殿下,我只求他能夠看在昔日和秦王殿下師生兄弟一場的份上,留下幾個人,不要把事情做絕。秦王殿下是什麼人,他也好,你也好,心裡都應該有數。他此時此刻的傷心,不比任何人少。」


  說到這裡,高廷芳起身對孟憲肅然一揖,見他連忙起身,回禮時卻有些神情恍惚,他就繼續說道:「秦王殿下既然已經毒傷痊癒,我建議孟將軍上書請示,也不用繼續守在這秦王府了。你是軍中大將,有的是你躍馬橫刀,發揮所長的地方。當然,離開之前,希望你能向秦王殿下親口說一聲辭行。」


  儘管沒有立時答應,但孟憲匆匆離開,寫了陳情書上奏之後,卻是五味雜陳。而這道陳情書的回復效率,也比他想象中迅速許多,黃昏之前宮中就傳命下來,讓他回歸翊衛府待命。臨走時,他思前想後,終究還是親自去向承謹辭了行。


  承謹並不知道高廷芳已經對孟憲挑明了那件事,面對行禮辭行的孟憲,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終親自上前把孟憲攙扶了起來,有些難以啟齒地說:「孟將軍,我對不起你……可我希望你相信,我不是要和韋大將軍爭權,我一直都當他如師如兄……」


  稍稍頓了一頓,承謹便抬起頭說:「可我不得不這麼做,還請孟將軍轉告他,他既然那樣心心念念惦記著大哥,那麼請他記住,大哥也一定正在默默關注著他,請他一定要保重自己,不要再糟蹋自己的名聲,自己的功勛,還有自己來之不易的生活!」


  直到此時,孟憲才幾乎可以肯定,高廷芳的話並不是為承謹做矯飾。這個還保留了幾分赤子之心的皇子,確實真的還記著韋鈺的情分。因此,領隊回翊衛府之後,他幾乎毫不遲疑地立時往和樂公主府見韋鈺,結果卻被韋鈺正在為生母瓊娘齋戒守喪為由拒之門外。


  猶不死心的他次日早早到了翊衛府,可等來的卻只有單身前來的承謹。三四日之內,隨著那些被徵辟的屬官以及一部分賦閑在家的軍官全都集合了過來,承謹一連宣布了好幾個條例,諸如讓他們這些老人提帶新人等等,又把當初韋鈺在翊衛府中施行的大多數條例移植到了親衛府和勛衛府,他漸漸覺得,承謹真的只是想要做出一個姿態,並不是為了奪韋鈺的權。


  而這樣想的,並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當護送江陵郡主回南平的黃軌風塵僕僕回歸,得知朝中這連場變故,找孟憲喝酒時,私底下同樣是這樣的抱怨。


  「皇上給大將軍的殊恩太多,不是說給了特恩還不好,可幹嘛讓將軍親自去處死韋家父子,還去見韋貴妃最後一面?據說穎王即將被流放,這也是大將軍的主意,這不是讓大將軍替皇上背黑鍋嗎?我看秦王殿下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恐怕真的是想幫將軍。」


  「老黃,你也這麼說?那就太好了,我就怕大將軍想不通,一直都想去勸他來著,可他竟是大門一關誰都不見,我都快急死了。」孟憲高興地拍了拍袍澤的肩膀,嘖嘖說道,「姜明在蜀中也幹得有聲有色,眼看就能平定叛亂,誰不說大將軍手下沒弱兵?」


  兩個人拿著酒盞一碰,最終同時大笑了起來。兩人都隨同承謹去河陽平叛,此時說起舊事,唏噓不已,雖說彼此約定絕不背棄韋鈺,可給承謹設絆子這種事,兩人即便不說,那也絕對不屑於去做。


  因此,當十餘日之後的一個清晨,瘦了一圈的韋鈺重新出現在人前,再一次踏足宮中時,聽到的就是領路的小內侍在耳邊喋喋不休,道是他昔日舊將在承謹麾下兢兢業業的事。


  知道這是別人有心說給自己聽的,他臉色沒有絲毫變化,可當進入皇帝日常起居的貞觀殿之後,他就毫不遲疑地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皇上,臣疑心當初秦王殿下中毒一事,與秦王傅高廷芳有關。」


  他無視一旁滿臉震驚的謝瑞,以及眉頭緊皺的皇帝,沉聲說道:「臣追查得知,韋貴妃是從謝驍兒那裡得到了醉芙蓉,也因此給了韋泰,但高廷芳的手中,也同樣有醉芙蓉。」


  他沒有解釋後頭那一句話有何證據,猶如平鋪直敘似的說道:「高廷芳自從來到東都之後,就曲意交好秦王殿下,所以臣懷疑,南平早就在東都布設有暗探,一直在暗中查探當年舊事,所以他才會那麼準確地先是下注皇上,而後又下注承謹。」


  謝瑞本能地意識到,韋鈺這分明要剪除承謹一臂,縱使知道此時沒有自己這個內侍監開口的餘地,他仍是忍不住質問道:「韋大將軍,這樣天大的事情,你可有證據!」


  「當然有。」韋鈺看了一眼面色陰沉的皇帝,一字一句地說,「如果臣沒有記錯,謝驍兒手中的醉芙蓉,已經被刑部尚書薛老大人焚毀,而韋泰和韋貴妃手中的醉芙蓉,也同樣已經毀了。這世上如果還有什麼人持有醉芙蓉,那麼,居心叵測四個字,無論如何都跑不掉!」


  「所以,臣請皇上允准,由臣查問此事。」


  謝瑞幾乎張大了嘴巴,想要駁斥這種荒謬的行徑。然而,看到皇帝竟然真的在攢眉沉思,彷彿在考慮韋鈺說法的真實性,他的一顆心不禁漸漸往無底深淵沉去。


  對於如今拔除了紀家和韋家的皇帝而言,高廷芳的價值已經幾乎不存在了,而韋鈺如若一意孤行,日後南平王質問的時候,只要把一切推到韋鈺身上,甚至可以讓韋鈺去南征南平,就可推卸得乾乾淨淨。而由此一來,承謹和韋鈺之間,將真正成為死仇。


  這幾乎是不可能彌合的死仇!


  果然,就在謝瑞徹底想通之後,皇帝便敲了敲扶手,沉聲說道:「八郎如今白天都在三衛府中,你就去秦王府吧。記得不要動靜太大,也不要傷了南平王世子。」


  韋鈺深深俯首道:「皇上放心,臣自然不會折辱了他。他是最識時務的,當知道何時該隱忍,何時該服輸!」


  當韋鈺要了皇帝一道手書,而後揚長而去,謝瑞終究忍不住叫道:「皇上,如此是不是……」


  「朕要看看,韋鈺和承謹之間,是不是真的決裂了。」說到這裡,皇帝便若無其事地說,「至於高廷芳,若是日後證明他受了冤屈,朕自然會賠禮道歉,禮送他回國。」


  那一刻,謝瑞只覺得整個人如同凍僵了一般。


  明明權傾一時的紀韋兩家已經倒台,皇帝還要在親生兒子以及當初的心腹信臣之間玩弄權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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