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亞飛住院了,工作上的事情自然只能暫時擱下。一般這種時候來照顧病人的都是親屬,但是她的親人沒有來醫院,而她的朋友也並不多,師小海和路秋天都要上班。每天守在她病床邊的人是熊包包。


  熊包包的主業是畫漫畫,自由職業的好處是自由,他並不需要到指定的地方作畫。至於甜品店,他可以暫時交給別人打理。他把手繪板和電腦搬到了亞飛的病房,每天就在亞飛的病床邊畫畫。倘若亞飛有什麼需要,他就會立刻停下作畫照顧亞飛,他自己畫累了,也會擱下筆歇歇,和亞飛閑聊幾句。


  亞飛說,你回去吧,別在這裡守著我。


  熊包包口笨舌拙不會說話,只是固執地搖頭。


  亞飛說,你對我好也沒有用的。


  熊包包有點愣。他顯然沒有反應過來亞飛所說的「有用」,指的是什麼用?


  等過了一兩個小時,他畫完了幾幅漫畫,才突然反應過來亞飛剛才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有點生氣,鼓著臉盯著亞飛看。


  亞飛被他看得久了,忍不住問他:「你幹什麼?」


  熊包包認真嚴肅,而且有點委屈:「我不是壞人!」


  亞飛被他不按條理出牌的邏輯整得有點懵。誰說他是壞人了?


  「算了,」熊包包嘆氣。他說,「你別想那麼多,好好把身體養好。我真的不是壞人。」


  亞飛大病未愈,腦子還是糊塗的,也就沒有力氣和他探討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這個話題了。


  兩天後,亞飛的病情有所好轉,拆掉呼吸機開始在醫院靜養。


  熊包包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守在亞飛的病房裡,有時候他回家去,他的母親邵阿姨就會來替他照顧亞飛。


  邵阿姨是個很熱心的人,她一來就給亞飛帶了一袋子的書。她說這是熊包包讓她帶的,因為知道亞飛喜歡看書,怕亞飛一個人在病房裡無聊。她還給亞飛帶了自己熬的粥和其他的補品。


  亞飛對著熊包包還能冷淡拒絕,可長輩來照顧她,她就只剩下不安和愧疚。


  邵阿姨手腳勤快的給他削好水果還切成片,裝在碟子里插上牙籤,送到她的床邊。


  她扶著亞飛坐起來。


  亞飛問:「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邵阿姨怔了怔,彎著眼睛溫柔的笑:「因為我喜歡你啊,你這姑娘招人疼。哎,其實我一直想要個女兒,兒子又笨又大,一點都不貼心。你要是我的姑娘就好了。」


  這個答案有點出乎亞飛的意料。她以為邵阿姨會說當初她也救過她的事,又或者會說起熊包包,卻沒想到邵阿姨說的是——喜歡。


  喜歡。


  這個詞對亞飛來說簡直是陌生的。


  她很少會基於這個動機去對什麼人做什麼事,她的動機一向是「應該」。於是別人對她怎麼樣,她也很少敢往這方面去想,她只是覺得,你對我好,我也得對你好,倘若我不能給予回報,我便不敢接受你的好意。


  「喜歡……?」她有點迷茫地重複。


  「是呀,我喜歡你,大熊也喜歡你。」邵阿姨念叨,「你好好養身體,等養好了,出院以後也得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們擔心。」


  她的叮嚀亞飛沒怎麼聽進去,還在為剛才的話題而迷茫。她問邵阿姨,您為什麼喜歡我?


  「哎?」邵阿姨有點吃驚。一個年輕女孩問一個長輩為什麼喜歡自己,這種事情很是罕見,像亞飛這種年紀的女孩,偶爾作一作,問問自己的男朋友到底為什麼喜歡自己?喜歡自己哪些方面?這種情況才比較正常。而亞飛的問題更像是一個小孩子問的。或許是因為她小的時候根本沒有機會問這些問題。


  「喜歡哪有什麼道理呢?」


  「喜歡怎麼會沒有道理。什麼事情都是有道理的。」


  邵阿姨坐在她的病床邊上,溫柔地摸摸她的長發。她問亞飛:「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和喜歡做的事?」


  亞飛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她真的很少從「喜歡」這個角度去思考問題,譬如她看書,她也並不覺得是她自己喜歡看書,而是她應該看書了。又或者除了看書,她沒有其他事可做。


  她其實平時根本不會跟人談心,但是邵阿姨給了她一種特別可靠的感覺,讓她破天荒的有和人講述自己想法的慾望。


  她說,可能是我比較理性。她說,我從小就是該做什麼事的時候就去做什麼事。


  邵阿姨問她,什麼是理性,什麼是感性呢?先不說喜歡不喜歡,也許你沒有覺得這是喜歡,但你總會有覺得一條裙子好看、一盆花好看的想法吧?


  亞飛點頭。


  邵阿姨又說,你覺得一條裙子好看,可能因為它是紅色的,而不是綠色的。可這不就說明你喜歡紅色嗎?任何的判斷都是感性做出來的呀!


  亞飛愣住。


  邵阿姨又笑。她說話的時候總是輕輕柔柔的,娓娓道來,好像一個幼兒園的老師,耐心地安撫迷茫的、哭泣的小朋友。她說:「哎呀,這世界上哪有什麼應該不應該呢?那麼多的花,你偏偏覺得這朵好看;那麼多的書,你偏偏想看這一本。你瞧,這不是喜歡是什麼呢?」


  亞飛又茫然了。或許是一場大病讓她突然變得有些多愁善感,忍不住去回憶自己的人生和心路歷程。是啊,這世界上明明有這麼多的事情可以做,她可以畫畫,可以看電影,但她偏偏選擇了看書,這不是喜歡是什麼?她有很多的工作可以做,她可以朝九晚五地蹲辦公室,她可以自己做點小生意,但她偏偏選擇做師小海的助理這份工作,這不是喜歡又是什麼?她明明也是一直按照自己的想法率性地活著的啊!


  邵阿姨握著亞飛的手拍了拍:「孩子,別想太多了,其實生活是很簡單的啊。開心就好了嘛!」


  亞飛轉過頭看著她。邵阿姨已經是五十歲的人了,她沒有化妝,打扮得也並不雍容貴氣,她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非常自然,可想而知也沒有用過如今流行的各種保養術。她走在人群里,並不是一個很惹人注目的女人。可亞飛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如果不是知道她已經有熊包包這麼大一個兒子了,絕看不出她的真實年齡。她看起來像是只有四十,甚至說她只有三十幾歲也不為過。這種年輕是從裡到外透出來的,是心態上的。


  這是一個真正活出了大智慧的女人。


  邵阿姨離開了。


  亞飛百無聊賴,拿起床頭邵阿姨送來的那些書看。


  不知是出於私心還是什麼緣故,邵阿姨送來的書里,有一套熊包包已經出版的漫畫。


  以前亞飛沒怎麼看過熊包包的漫畫,偶爾看的幾話都是路秋天塞給她看的。


  她看完了第一本又去看第二本,看完了第二本,又去看第三本。她看書很快,沒多久就把漫畫都翻完了,又拿起手機找網上的連載看。


  以前《熊寶寶的日常》這本漫畫里的主要人物是熊寶寶,熊媽媽,熊爸爸和熊寶寶的朋友,前不久熊包包又加了一個主要角色,是一隻粉紅色的小母熊,名字叫小飛。毫無疑問,小飛的原型就是亞飛。


  漫畫里,熊寶寶對小飛一見鍾情,於是每天烤制甜品討小飛的歡心。就像他現實里做的那樣。


  藝術來源於生活,但是高於生活,小飛的原型雖然是亞飛,但是熊包包自然不可能完全按照亞飛的事迹來塑造這個角色。他所畫的小飛是他心目中想象的亞飛。


  小飛堅強、獨立,雖然話少,但是內心善良。她在熊群之中並不是最溫柔的那隻熊,但是如果別的熊遇上什麼困難,她就會立刻伸出援手。這種反差造成的萌點使得小飛還沒有出場幾話,就已經獲得了很高的人氣。


  最近更新的一話里,小飛生病了。


  小飛躺在床上,意識昏迷。熊寶寶在床邊握著她的手掉眼淚。


  他說,這已經是你第二次昏倒在我面前了。我只有一個願望,就是你能快點好起來。


  他說,小飛,我真的很喜歡你。我什麼都不要,只想要你健健康康的,只想要你開心。


  岳戈出了電視台,接到路秋天的電話,就直接開車過去找她。


  路秋天眼睛紅紅的,她剛剛從醫院看望亞飛回來,躲起來偷偷哭了一場。她年紀還輕,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的大事,朋友生了重病,對她來說已經是極大的衝擊了。


  岳戈看到她紅彤彤的眼睛,問她出什麼事了?

  她說:「我好害怕啊,醫生說如果再晚幾分鐘,亞飛姐就有可能猝死。可我前幾天還在跟她吵架。如果……」


  她話還沒說完,岳戈一把拉住她,把她拖入懷中。


  路秋天撞進那個她夢寐以求的懷抱,呆了。


  岳戈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只是抱著她,輕撫她的背脊:「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好受點。」


  他是個很擅長講道理的人,但他更知道什麼時候不需要講道理,有時候一個懷抱比什麼都重要。


  路秋天把臉埋進他的胸口,失聲痛哭了起來。她把這段時間和他相處時的不安、和亞飛鬧彆扭的委屈、亞飛生病帶來的自責等等積壓的情緒全都用眼淚發泄了出來。


  哭了一場之後,她真的覺得好受多了。


  岳戈送她回家。


  到了樓下,岳戈拍拍她的背說:「回去吧!」


  路秋天卻不肯走,揚起頭,眼神執著地看著岳戈。


  岳戈看出了她有話想說,而且讀懂了她的眼神。因此沒有問她要說什麼,反倒是往後退了一步,說:「我還有事,得先走了。過幾天再見。」


  他退一步,路秋天卻進一步,抓住他的衣擺不讓他走。


  岳戈無奈:「秋天……」


  路秋天問他,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啊?

  岳戈笑了笑,用一如既往曖昧的語氣說:「你覺得我為什麼要來陪你?」


  但是這個回答已經不能讓路秋天安心了。她執著地盯著岳戈的眼睛看,想從裡面看出些什麼。


  岳戈其實是個很喜歡與別人對視的人,他只需要用眼神就可以給別人提供許多遐想的空間,於是省下口舌不必再說更多的話。而且有時候語言所能帶來的美遠不如一個眼神多,因為這世上最美麗的就是神秘。他尤其愛和羞澀的人對視,別人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就偏要看別人的眼睛,看得別人心頭小鹿亂撞、心猿意馬。


  可是這會兒路秋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看,他反而迴避了陸秋天的視線。


  也許是今天抱著哭過一場,給了路秋田莫大的勇氣,她做了平時自己根本不敢做的事情。她抓著岳戈的衣領,掂起腳尖,顫抖著吻上了岳戈的嘴唇。


  岳戈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他沒有反抗,也沒有回應,只是平靜的站在那裡,任她親吻。


  路秋天沒什麼和人接吻的經驗,她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只憑著一股衝動放任自己。她期待著對方能夠接過主動權,讓她重新回歸被動的一方,可惜她失敗了。


  數秒后,路秋天紅著臉退開,有些委屈。


  岳戈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彷彿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即使剛才那個吻已經讓路秋天心中山呼海嘯了。


  他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重複:「回去吧!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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