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話:筒子樓

  聽了他的名字,肖會計在盒子里翻找了半天,終於拿出了一塊原木色的小木牌。小木牌的上面寫著一個「食」字,下面還編著號碼。


  他先將牌子上的號碼抄在了一個本子上,然後又寫上了林洪的名字,之後才拿出一個薄薄的紙卡,用毛筆再在上面寫了「林洪」兩個字,然後他在這張紙卡後面刷了漿糊,貼在了木牌後面。


  隨後他將木牌遞給林鴻升,冷冰冰的說道:「記住憑牌吃飯,每次你去食堂的時候,都要把這牌子出示給食堂的經理,他會按照號碼查你的名字,無誤了才會放你進去。若是這牌子丟了,你要趕快過來我這裡報失,我好給你換個新牌子、新號碼,食堂經理那裡也會一起換成新的。咱們醫院早中晚加夜宵,一天可以在食堂吃四次,一個月就是一百二十次。食堂經理那裡會給你划次數,要是超了,沒辦法了,剩下的日子你就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吃飯問題了。」


  「好的好的。」林鴻升聽得連連點頭,暗嘆這洋人醫院的管理就是精細妥帖,心中則思忖著回去以後也要在種徳堂好好推廣一番。


  不過,就在肖會計要收回盒子那刻,他心中一動,突然問道:「肖主任,若是我實習完后離開了呢?這牌子還用不用交回來?」


  肖會計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今天他的事情還很多,哪有那麼多時間浪費在一個小小的實習生身上,況且,還幾乎沒有幾個大夫在醫院實習完后就走的呢,最起碼也要幹個一兩年穩定一下再考慮跳槽的事情。


  於是他沒好氣的說道:「當然要交回來了。不過,就算不交回來也沒用,人都走了,食堂經理那份單子上也就被除了名,號碼也會作廢,到時候就算厚著臉皮來吃霸王餐,經理也不會放人進去的。再說了,醫院的醫生護士就這些人,哪怕沒這張單子,也不好混進食堂。」


  說到這裡,他耐心用盡,對林鴻升擺了擺手:「行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你去問你們主任,還有那些護士們,我這裡很忙,你出去吧!」


  「好,謝謝肖主任。」林鴻升應著,人也立即退了出去。


  不過離開會計室后,他卻並沒有立即離開辦公樓,而是藏在了樓層兩層半的一處凹陷處,這是他在上樓的時候就已經看好的。


  這裡有一張歐式的落地窗,上面還配了天鵝絨的窗帘,因為這會兒是白天,窗帘被拉到了兩旁,正好可以遮住這處凹陷,無意間竟然給這裡隔出了一個有著巨大落地窗的露台。


  大概是這個露台引發了醫院裡某人的妙想,竟然在這裡安置了一張歐式的圓桌和兩張圓椅,雖然地方不大,但是卻很有雅趣。


  所以,說是藏,其實林鴻升是坐在了圓椅上,透過窗帘暗暗觀察外面的動靜。


  他等了大概不到十分鐘,便聽見會計室的大門一響,然後肖會計從裡面走出來,手裡則拿著那張匯款單。等他過了樓梯口,林鴻升急忙再次上了三樓,然後他站在拐角偷偷的盯著肖會計看,卻見他果然敲響了院長的門,然後走了進去。


  顯然,肖會計這是要給院長去報賬。


  剛才在等候的功夫,林鴻升已經細細回想過那匯款單上的字體,終於想起那應該是德文或法文,肯定不是英文。


  雖然如今國內的洋醫院多數都是由外國人開的,也經常受到外國研究所的資助,可是他記得這個雅濟醫院應該是美國人開的呀,怎麼會同德國人扯上關係?

  據他所知,如今世界上的大戰剛剛打完,停戰的和會都開了好幾個月了,美國同德國則是敵對國家,而且,這次還是德國敗了。


  所以,怎麼可能一家由美國人開的醫院會得到德國研究所的資助呢?


  想著想著,林鴻升有些出神,就在這個時候,卻聽一個女人的聲音驀的響了起來:「這位先生,您找誰?」


  林鴻升嚇了一跳,他急忙轉頭,卻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女人正站在他身後,而她的手中拿著簸箕和掃帚,看樣子像是清潔工。


  林鴻升急忙平復了下自己的心情,鎮靜的道:「我……我是來拿飯牌的。」


  說著,他連忙晃了晃手中剛剛拿到的木牌。


  看到他手中的木牌,老女人笑了笑:「原來是新來的大夫呀,您好。」


  林鴻升臉上一熱:「我只是實習大夫。」


  「來這裡的實習大夫最後都成了正式大夫了,您真是太謙虛了。」老女人笑道,「我姓朱,是這裡的清潔工。」


  看到老女人不像是起疑心的樣子,林鴻升也連忙笑道:「您好,朱阿姨。」


  「嘿嘿,先生好!」朱阿姨笑了笑,「這樓很好看吧,剛來的時候我也看花了眼呢,尤其是這些燈,竟然不用火,是不是嚇了一跳?」


  「是不錯,是不錯。」林鴻升連忙道,「我們主任還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好的,先生您去忙!」朱阿姨連忙道。


  逃也似的離開了辦公樓,林鴻升才察覺自己的裡衣都濕透了,院子里的風一吹,渾身上下都涼嗖嗖的,讓他立即清醒了幾分,而也是這個時候,他才覺出不對勁兒來。


  這個時間,怎麼會有清潔工去辦公樓打掃衛生呢?辦公樓又不是門診樓,經常有雜物垃圾產生,也應該像其它的普通公司一樣,早上打掃晚上清理就行了呀。


  不過,即便心中有疑問,林鴻升卻不敢再去辦公樓了,而是轉身回了科室。見他拿個飯牌花了這麼長時間,帶他的王主任頗有些不滿,於是接下來林鴻升不敢再有其它動作,認認真真工作了一下午。


  直到快下班,王主任去了病房,段學長不放心他第一天上班,來探望的時候,他才有機會打聽消息,立即問他知不知道都有哪些國外的研究所援助了雅濟醫院。


  段學長知道的不多,聽到他發問,略略說了幾個著名的,便再也想不起來了。不過,正如林鴻升所料,這些資助醫院的研究所,沒有一家是德國的,也沒有法國的,英國倒是有幾家,日本也有一家,不過最多的還是美國。


  所以,如果那匯款單上的文字是法文還好,可若是德文……


  果然,當林鴻升隱晦的提起德國的時候,師兄的臉色卻微微一變,低聲道:「這怎麼可能?就算以後有,前幾年也不會有,不然的話,其它那幾個研究所還肯資助這裡?聽說很多德國的研究所背後都有政府支持,他們呀……嘖嘖嘖……」


  林鴻升自然知道師兄的意思是什麼,這也正是他擔心的。怕師兄起疑,他立即將這個話題用其他不相關的蓋了過去,但是到了最後,他心念一動,突然問道:「咱們醫院有沒有一個姓朱的清潔工,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個子不高,長得卻很乾凈。」


  「你說的是朱阿姨呀。」聽了他的話,學長立即露出了一臉瞭然,「她同我差不多時間來的,人很好,話不多,卻很勤快。說著,他看向走廊盡頭,用下巴指了指。你說的就是她吧!」


  走廊盡頭,有一個穿著白色褂子,帶著藍套袖的女人剛好從一旁的拐角處走出來,正拿著掃帚掃著地,在她的身旁放著一個盛滿垃圾的木桶,看樣子應該是在下班前最後一次清理垃圾。


  本來她在埋頭干著活兒,不過,大概是被人盯著看有了感應,趁著直腰的機會往林鴻升他們這邊看了一眼。看到是他后,立即對他擺了擺手,笑道:「先生,原來您在這個科室呀!」


  「是呀,我在兒科實習。」看了看身後的科室牌子,林鴻升笑了笑,與此同時,他心中的懷疑也立即煙消雲散了。


  為了不惹人懷疑,林鴻升也在醫院後邊的兩層小樓里申請了一間宿舍,這是座筒子樓,是醫院特意為單身職員準備的,原本是舊病房。不過,一般情況下,醫生住的少,多是在外面租住條件更好的,護士卻住的多,畢竟她們薪水有限。


  而且,醫生因為多是男性,所以安排在一樓,基本上都是單間,護士們則因為都是女孩子,又全是從雅濟醫專畢業的,住慣了集體宿舍,所以安排在樓上,一間屋子能住下四人左右。


  不過,等住進去的第一晚,林鴻升就後悔了,因為這座筒子樓里幾乎全是女孩,又是護士經常要倒班,所以從早到晚,他都不得消停。


  筒子樓隔音很差,這讓他幾乎日夜都能聽到上下班的護士們從自己的門口經過。而且,她們往往不是一個人,而是成群結隊,時不時的還說笑幾句,讓他往往剛剛睡著,就被交班的護士們驚醒了。


  就在某夜他再次被交班護士驚醒,思忖這自己這麼做的必要性時,隨著他聽到兩個從他門前路過護士的交談內容,他一下子來了精神,這幾日少眠的辛苦也立即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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