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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四 城南舊事 二

  三十年前,小山村裏出來的劉隆考上城南,成為一名師範中專生。


  不要輕看那個年代的中專生,隻有少數學習拔尖的學生才有資格就讀中專。


  一些即使能夠進重點高中的學生也會選擇當中專生,一是學校包吃住,二是國家包分配。


  某次校園聯誼活動上,劉隆與同寢室的哥們韓飛同時看中一個叫許清的女孩。劉隆謙虛上進,韓飛家境優裕。同時麵對兩位出色青年的追求,許清難以取舍、遊移不定。


  即將畢業的前夕,也就是5月25日,韓飛忽然殺掉同窗劉隆,以及當時已經是自己女友的許清,接著他本人投案自首被槍決。而許清的閨蜜何玥也在宿舍自殺身亡。


  奇怪的是,韓飛始終沒有交代被害人劉隆和許清的屍體所在。


  以上,是二十五年前,城南凶殺案的始末。


  陸拙回憶著卷宗上的案情概要,喟歎情之一字,害人不淺。


  行動前,副組長胡茵女士作出重要指示,“死亡場景重現。”


  《禮記·祭義》有雲:‘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謂之鬼。’


  此言並非說世間皆鬼,而是指鬼怪的來由會有各種可能性。但對陸拙而言,由人到鬼,隻在一念之間。執念、怨念、嗔念、貪念,都有可能。


  壽終正寢者,氣散燈滅,再無糾葛。


  枉死非命的,逗留不走,危害人間。


  正是這種執拗且蠻橫的殘念,使得一些人的死亡片段保留下來,停留在類似鬼蜮的異度空間中,狩鬼者可以通過某些特定的媒介,激活死亡場景。借此獲取重要信息。


  陸拙今夜,就是要根據死亡場景重現得到的信息,確認屍骸身份,將這宗二十餘年懸而未決的案件,徹底畫上句號。由此而言,這個任務難度不高。但是在城南管轄範圍內,務必盡快解決。


  舊湖本是長江沿岸一處凹窪,夯土圍建而成,劃歸為城南內湖。


  由於校門改向,學校特意開掘新湖,舊湖這些年日漸衰敗。


  若非這兩日的白骨案,此地將一如既往的人跡罕至。


  夜空下,舊湖沉寂。


  陸拙借著路燈微弱的光,望著湖內成堆的垃圾無言以對。


  作為校園最早的下水道樞紐,舊湖生態環境複雜險惡。


  單說這年久失修,舊湖與長江貫通的排汙口徹底堵塞。其他時節也罷,一到梅雨季節,淫雨霏霏連月不開,舊湖內的生活垃圾伴著汙水興風作浪、聚散浮沉,隔老遠就能聞到一股讓人痛不欲生的怪味。


  有學生戲言,此地甲烷含量豐富,完全符合沼氣發電的參數指標。


  兩相對比,陸拙自製爆竹裏的陳釀雄雞血甘拜下風。


  正是如此,副組長胡茵才會把任務教給陸拙,並以工作繁忙為由,拒絕參與此次行動。


  陸拙套著一條下水褲,盯著水麵漂浮的衛生巾,深呼吸再三,終於鼓足勇氣。深一腳淺一腳往打撈白骨的地點走去。


  湖底的淤泥一年四季難見天日,隨著陸拙的踩踏翻湧上來,立時各種味道混合而來。陸拙戴上提前準備的口罩,止不住淚如珠落,悔恨此行沒有帶防毒麵具。


  舊湖不深,但淤泥頗厚,湖水能漫至腰腹。


  陸拙隻能兩手平舉,同時把手裏的狸花貓拎起來,避免它沾水。校園裏野貓為患,在女鬼安秀秀的協助下,陸拙特意拐帶一隻上路。


  貓這種動物,說道可不少。


  在中國古代的風水文化中,貓是禁忌。傳言,貓晝行曉宿,陰氣重,貓的眼睛可以窺見靈魂,是溝通陰陽兩界的橋梁。農村常有貓跳詐屍的異聞,醫院也傳出過貓至病人將死的說法。


  陸拙幼時,江城附近的鄉野小鎮間,還能見到祭拜貓的祠堂。家中孩童邪怔,則有長輩焚香叩拜,祈求驅邪避禍。


  馴順的狸花貓忽然叫喚起來,狂躁不安。


  陸拙停住,到達沉屍地點。


  他慎而重之的掏出一個血瓶,在自己眉心抹上一道血痕,剩下的淋在花貓身上。花貓嘴裏發出低沉的嗚咽,卻不反抗,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陸拙。


  一人一貓,四目相對。


  空氣愈發粘稠,絲絲縷縷宛若實質依附在身上,讓陸拙呼吸困難。


  狸花貓急遽升溫,本該狹長的貓瞳拉出一條細細的線,倒映在花貓瞳孔裏的空間景象怪異的急速旋轉起來。


  陸拙隻覺全身不受控製顫抖起來,激蕩起一圈圈湖水。


  腦海中,安秀秀呼聲焦急,視線漸漸模糊……

  一陣江風拂過,帶著水氣。


  陸拙睜眼,身前畫麵迥然不同。


  客串通靈道具的狸花貓不見蹤影,他的視線裏有驚濤拍岸,浪花滾滾。雖然還是城南舊湖,但半數與長江貫通。江麵上船隻往來,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常見的烏篷船。


  這一切顯得不真實。


  茫茫夜色中,一道消瘦的身影向陸拙走來,拖拽著一個行李箱。


  箱子高高鼓起,想來不輕。


  來人男性,年紀約莫二十,稚氣未脫,學生裝扮。他仿佛沒有瞧見陸拙,不閃不讓徑直前行。陸拙避讓不及,眼看兩人相撞,卻是在接觸的瞬間,空間裏蕩漾起一圈圈半透明波紋,將陸拙包裹進去。


  男學生穿過陸拙,下一秒出現在身後。


  兩相交錯的瞬間,陸拙已然斷定此人正是韓飛,與卷宗上的照片一致。


  死亡場景重現?


  陸拙伸出手去碰韓飛,韓飛就像是一道虛影,根本抓不住任何東西,指尖唯有陣陣漣漪泛起。


  果然如此,這個場景裏的人與物隻會按照既定軌道不斷循環。


  陸拙的目光聚焦到行李箱上,這裏麵的物體自然不言而喻。


  韓飛的臉上染上一抹病態的紅,額上冒汗,眼眶裏分不清是淚水還是血水。箱子裏血水滲出,打濕江岸。韓飛屈膝半跪,把殘碎的屍體倒出來,即使陰冷的江風也吹不散這衝天的血腥。


  “骨碌”一顆女人的腦袋掉下來,麵部向上,正對韓飛。


  韓飛怔怔出神,驀地獰笑起來,“許清你這個賤貨,追你五年接吻都不肯,表麵裝純潔。要不是何玥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暗中跟劉隆上床。利用我的關係拿到留校名額,立刻把我蹬掉!”


  “劉隆這種鄉巴佬隻能回去教書,一輩子都不可能出息。我在他水杯裏下安眠藥還傻乎乎的喝下去.……他以前是追過你,可他現在是你閨蜜何玥的男友!”韓飛怒吼道:“狗男女……”


  ‘嘟’的一記輕響,像一個水泡被戳破,韓飛的身影漸漸淡去,眼前景象在一陣旋轉的波紋中消逝。


  陸拙回歸現實,想著二十五年前風流不羈的學生,再對比單身至今的自己,在沼氣氤氳的湖水中略微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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