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審判 (一)
秦思俏鬆開趙前的衣領,朝聲音來源之處望去,只見離他們五丈遠的一間雅座珠簾掀動,顧清風從裡面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穿戴乾淨整齊,頭髮稍顯凌亂,一如別院中初見時那樣儒雅,只是臉色灰暗,看得出來一夜未眠,若不是秦思俏他們早知道了此人的真面目,還真要被眼前人給騙了。顧清風朝他們走近了兩步,視線在三人臉上掃視了一番,眼中突然閃過一道精光,隨即瞭然地說:「原來如此,是你們……」顧清風昨夜並不在顧宅,而是去探望杜曉萱了,聽連夜逃出的趙前敘述了一番,便決定先躲在雨竹樓看看情況再做打算,沒多久聽趙前打探來的消息說官府發布了緝捕文榜,方知朱細細死了,顧清風心裡輕鬆了大半,卻又擔心朱細細的同夥會趁亂對自己下黑手,準備在這兒等到官府的人來。
秦思俏正要上前,卻被楊續伸手攔住,「顧老闆好悠哉,大清早的就有如此雅興。」楊續笑道。
秦思俏不解,朝顧清風仔細一看,顧清風臉頰微紅,眼神迷離。他們在外邊那麼大動靜,這人竟坐在裡面喝小酒!秦思俏真不知是該罵他無恥還是佩服他淡定。
「楊兄也想嘗一嘗我雨竹樓的美酒?」顧清風扯著嘴角說道,那樣子就像在招待老朋友一般,一點也沒有驚慌之色,秦思俏見了氣不打一處來。
「雨竹樓的酒恐怕還難以稱得上是美酒。」楊續也不著急,繼續和顧清風「閑聊」著。
「哈哈哈哈!」顧清風突然大笑起來,眼見著已有了些醉意,「楊兄有所不知,今天的酒可是我們顧家祖傳的手藝,只剩一壺,諸位今日有口福了。」
「呸!」秦思俏實在是忍不住了,「秘方已經被你搶了去,還在這裡裝模作樣!」
顧清風的臉突然陰沉了下來,「你們一群外人,不過是求財,何苦管別人家的閑事。」
「顧老闆此言差矣,錢財乃身外之物,我等要管的可不是你顧家的閑事,而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楊續面色沉靜,不緊不慢地說道。
「哪兒有什麼人命關天的大事,不過是家裡一個賣身的下人而已。犯了錯,受罰是應當的。」顧清風語氣里滿是不屑與嘲諷。
一旁的秦思俏腦緊緊攥著拳頭,呼吸愈發急促起來,真想把顧清風大卸八塊,怎麼會有這樣可惡的人,至今還絲毫沒有悔改之心。
「那顧明朗呢?難不成也是顧家一個微不足道的下人。」楊續似是也懶得和他彎彎繞了。
顧清風聞言微眯著雙眼,「不知楊兄何意?明朗的案子官府早就結了。」神情和語氣叫人看不出一點不妥之處。
「你謀殺親弟,難道就沒有過一絲一毫的不安嗎!」秦思俏怒道,這話是替屍骨未寒的顧明朗問的。
顧清風陰鷙地盯著秦思俏,「哼,姑娘可不要血口噴人,拿不出證據來可是污衊罪啊!」
「你少裝蒜,如果沒有做虧心事,何必要囚禁朱細細!」秦思俏咬牙道。
顧清風雲淡風輕地回答道:「這種胳膊肘往外拐、手腳不幹凈的,我就算打死她也沒人會說個不字,何況只是稍微懲罰了一下而已。」顧清風至今還以為是朱細細抓住了他殺顧明朗的把柄,聯合外人慾揭發他。
「稍微!你草菅人命還有理了,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那朱細細還不知道為了什麼死的呢!說不準是被火燒死的,被煙熏死的……這筆帳可不能算在顧某頭上!」絕口不提顧明朗。
好一個奸滑的顧清風,這時候還想倒打一耙,不過他也算聰明,猜到是眼前這幾人放的火,只不過太自不量力了,小看了秦思俏他們,仍以為自己能開脫得一乾二淨。
「顧清風,我勸你還是早些上官府自首,你是逃不掉的,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楊續的語氣鏗鏘有力。
「官府我自會前去說明,朱細細是我家自小豢養的丫鬟,這金良城有一半人都知道。按律法,我頂多賠點兒喪葬費,你們不就是想再多訛我幾兩銀子么。」顧清風不為所動,他是拿準了楊續他們沒有證據。
見他毫無坦白的意願,楊續搖搖頭,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句話是替顧明朗送給你的。」
顧清風終於沉不住氣了,面露兇相,恨恨地說:「你們究竟是何人,跟我顧家,跟顧明朗又有什麼關係!」顧明朗都死了那麼久,為何還是這樣陰魂不散,攪得他不得安寧。
「我們不過是幾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過客,受人之託,鳴不平之事罷了。」
「受何人所託!」
「顧明朗。」
顧清風臉色瞬間蒼白,「胡說八道!你們剛到金良城不久,而我弟弟已經死了一年了!」
「是啊,只可惜顧明朗蒙冤而亡,死不安寧,幾次託夢於我,只好吾等活著的人為他討回公道了。」
「啪!」顧清風又怒又怕,一掌拍在身側的木欄上,「你們屢次三番戲耍於我,到底是何居心!」
「看來顧老闆不相信……」
「你們這些怪力亂神的伎倆騙騙三歲小孩還差不多!」顧清風嘴上說著不信,脊背卻一陣發涼,放在木欄上的手微微抖動著。
「顧夫人年幼時曾醉宿於顧老闆的卧房……顧老太太準備讓顧明朗接手雨竹樓……」楊續低沉的音色此刻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住嘴!這……這些事情知道的人多了去了!」顧清風渾身發抖,強裝鎮定。
「是你喪盡天良!親手用刀子割開胞弟的喉嚨!」楊續猛地抬高了音量,怒斥道。
顧清風突然一個踉蹌,不知是因為酒勁上來了還是因為腿軟了。
正在這時,樓下大門跑進來一群人,是知縣大人帶著捕快們趕到了。原來一眾人在別院一無所獲,卻有百姓來報官,說是有三個可疑的人闖進了雨竹樓,知縣猜想是楊續他們,於是帶了部分人馬一路追了上來。秦思俏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知縣,覺得他這一晚上忙過來,臉都瘦了一圈了。
知縣看了看裡邊的情況,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一嗓子吼道:「來人啊!給我把顧清風拿下!」
幾個捕快「蹬蹬蹬蹬」跑至二樓就要拿人,顧清風一甩袖子,冷冷地說:「我自己走!」說著整了整衣襟,昂首挺胸地往樓下走去。
幾個捕快愣在那裡看著楊續。
「隨他吧。」這些無謂的掙扎在楊續眼中只是最後的困獸之鬥,就讓他有尊嚴地走出去又何妨,反正……很快就會一無所有。
雨竹樓門外已經聚集了一大群看熱鬧的老百姓,顧清風一露面,剛剛還喧鬧的大門口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大家看著顧清風的眼神都十分複雜,這個金良城響噹噹的大人物平日里想見一面都難,如今卻要當著眾人面被押送官府。
太陽高懸在天空,顧清風被刺眼的陽光照得一陣暈眩,他定了定神,倨傲地走下台階,人們自動地讓出了一條路來,被甩在身後的知縣臉部抽動著,在眾人面前也不好發作,畢竟他在顧老闆那裡揩了不少油水,就沒命人押著了,算是最後給顧清風行個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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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縣大人照著規矩升了堂,坐在明鏡高懸的匾額下「啪」地拍下驚堂木。
「案犯顧清風,你可知罪?」
「小民不知所犯何罪。」顧清風跪在堂下,腰板卻挺得很直。
「大膽刁民!你私設刑具,虐殺丫鬟朱細細,可有此事?」
「大人明鑒,朱細細是賣身於顧家的下人,顧家待她不薄,金良城誰人不知,可她恃寵而驕,不守規矩,時常偷偷溜出宅子。家有家法,小人本意並非要取她性命,誰曾想遇上大火……」顧清風的臉上竟然流露出了一死憐憫之色。站在公堂一側的秦思俏看見他虛偽的樣子恨不得上去撕了他的臉皮,看看究竟有幾層。
「那朱細細渾身的傷痕可不是火燒出來的!」知縣瞪著眼睛厲聲怒斥道。
「小人實在不知,朱細細皆由家中的下人代為管教。」
「既然無罪,為何要藏於雨竹樓內。」
「小民昨夜醉宿於雨竹樓內,早晨起來才知道發生此事,還望大人明察!」
「好,來人……帶案犯趙前上堂!」
兩個捕快抬著滿身是血的趙前吃力地來到公堂之上,肩上還插著蘇兔那把巨劍,勉強地跪在地上,一副搖搖欲墜之態。秦思俏很奇怪,蘇兔怎麼沒有把心愛的寶劍拔出來呢……
「你可認識此人?」
「是小民的家丁趙前。」顧清風壓根都沒有朝趙前看一眼。
「你膽子不小!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謀害他人!」知縣啪一下,差點沒把驚堂木給拍碎了。
「大人,趙前是舍下看家護院的一個下人,今晨,幾位突然闖入雨竹樓,趙前誤以為是賊人才會出手。」顧清風依舊有條有理,娓娓道來,著實是個不好對付的人。
「案犯趙前!」
「草民……在……」
「你可知罪?」
「草……民……知罪。」
「本縣問你,你要從實招來!若有半句虛言,大刑伺候!」
「是……」
「你躲於樓內暗器傷人,是何人指使?」
「是草民一人所……為。」
「你家主子顧清風是否交代你對朱細細動私刑?」
「大人……全是草民……一……一人所為,是……草民一時……失手……」
沒想到趙前如此忠心,也不知道給了他什麼好處,連命都能不要,只可惜……跟錯了主子……
「哼!區區一個家丁能有那麼大的膽子?來人!給我拉出去重責二十大板!」令牌「砰」的一聲落在地上。
兩個捕快便迅速拖著趙前下去了,剛走出公堂沒多遠,一個捕快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稟大人!案犯斷氣了……」
秦思俏心中一陣暢快,恨不得拍手叫好,只可惜沒有問出顧清風的罪證來。再看顧清風,神情依舊,聽到這個消息臉上看不出一絲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