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美人殤
叫人吃驚的是,花雨棠毫無遮掩地站在窗前,背對他們望向窗外,聽到聲響轉過身來,右臉眼下的刺紋觸目驚心。四人並未料到會如此直截了當地見到花雨棠的面容,以為她至少會以紗巾遮面,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才好。而花雨棠卻坦然地看著他們,眼神中沒有一絲閃躲,彷彿臉上永恆的恥辱並不存在。
秦思俏看向她身後的梳妝台,一面銅鏡邊放著幾根玉釵,一把木梳……
「雨棠見過諸位恩人……」花雨棠先開了口,朝四人盈盈一拜。幾日不見她已消瘦了不少,面色蒼白,嗓子有些許喑啞,紅紅的眼睛微腫,模樣更加弱不禁風了。
「雨棠姑娘切不可行此大禮,我等哪裡擔得起恩人二字。」宋子昭開口道,一臉的同情與不忍。
花雨棠起身搖了搖頭,「如若沒有四位,雨棠恐怕早就……」說著眼中泛起了淚光。
「都站著做什麼,莫不是嫌我這地方小了!」江飛燕插了一句,眾人便禮讓著落了座。
「世事難料……是雨棠辜負了諸位。」花雨棠有氣無力地靠在椅背上,「一朝繁華盡落,人去茶涼,也唯有飛燕和四位還能惦念著奴家。」語氣里滿含凄涼。
「我等與雨棠姑娘一見如故,交情淺情誼深,早就想前來探望了,這不,楊續他腿剛好些我們就趕來了。」秦思俏笑著說,想著讓氣氛稍微輕鬆愉悅些。
「對了……楊公子的腿傷了可好些了?」花雨棠輕聲道。
「好得差不多了,倒是姑娘你臉色不太好。往事不可追矣,凡事還要向前看。」楊續關切地回應道。
秦思俏暗自心急,這楊續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是惹得人家又想起傷心事么。果然,花雨棠聞言臉色又蒼白了幾分。「奴家是個命中帶煞的人,一出生便剋死了親娘,長到五六歲家道中落,家中兄弟姐妹相繼病死、餓死……」說著說著哽咽起來,「算命的說我命硬,妨害至親,爹爹就將我賣給大戶人家做丫鬟……幾經轉賣,落到了不見天日的勾欄院里……」花雨棠談及身世已是淚流滿面,抽泣著繼續說道:「看盡了人心不古,世態炎涼,早已厭煩了紙醉金迷的日子,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沒曾想……連累了盧郎枉死……」花雨棠痛哭出聲,「都是奴家的錯……算命的沒說錯,我就是個禍害,我就不該……活在這世上,該死的是我啊……盧郎……」花雨棠哭得肝腸寸斷、上氣不接下氣。眾人一番勸慰,好半天才緩了過來。
「雨棠姑娘,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更該好好活著,以此告慰盧公子在天之靈。」楊續說完問向江飛燕,「聽聞雨棠姑娘的賣身契不翼而飛了?」
江飛燕點點頭,「鴇母同官府說是給了錢老闆,可錢老闆死了,錢家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於是只得不了了之了。」
「哦?這倒是因禍得福了,否則錢家攥著賣身契不放人可就麻煩了。」楊續說。
江飛燕點頭道:「的確,官府是巴不得我拿錢贖人,因此雨棠才能順利脫了賤籍。」
「我們出去談吧,我瞧著雨棠姑娘有些乏了。」秦思俏提議道,她可不想再看到花雨棠受刺激了。
「也好。」江飛燕說著就扶起搖搖欲墜的花雨棠往後室去。待江飛燕回來后便引四人到了江宅後院,仍舊坐在八角亭前的石凳上,故地重遊,物是人非……
「雨棠姑娘的身世真是曲折坎坷……」秦思俏嘆道。
「好在有飛燕這樣的摯友,叫在下著實羨慕。」宋子昭讚賞地看著江飛燕。
「雨棠是個可憐人,雖身陷花街柳巷,但出淤泥而不染,一直捧著顆真心待人,老天爺對她實在不公。」江飛燕皺眉道。
楊續坐在江飛燕的對面,狀似不經意地說道:「盧公子也是福薄命薄,若仍活在人世,雨棠姑娘也好過多了。」
江飛燕沒有說話,只低頭沉思著。楊續又道:「可惜了,一個好人,死得太慘了……」
江飛燕驚訝地抬起頭問道,「你們如何得知?」盧志勤被狼群分屍的事情明明已經被官府封鎖了,這幾人是如何得知。
楊續問道:「聽說盧公子被錢老闆殺害了,難道是假消息?」
江飛燕聞言一愣,「哦……的確是這樣,據搜山的捕快說,兩人都受了重傷,齊齊死在那兒。」
「哎……盧公子為了保護心愛的人居然連命都不要了,也怨不得雨棠姑娘傷心欲絕。」楊續萬分惋惜地搖了搖頭。
江飛燕見狀跟著點了點頭。
秦思俏快受不了楊續這假惺惺的多愁善感了,開口道:「好在一切值得,雨棠姑娘安然無恙,能從大山裡逃出來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是啊。」宋子昭接腔道:「雨棠姑娘當時一定很驚慌吧?」
「嗯……」江飛燕想了想開口道:「他們當夜出了城便棄了馬車步行,想著走山路更加安全,卻沒想到遇上了錢老闆帶人來追,躲躲藏藏進了一個山洞,住了一宿,第二日清晨雨棠口渴,盧志勤出去找水,就再沒有回來了……雨棠等不來他便出去找,卻發現兩人已經死了,嚇得六神無主……若是一走了之倒也好了,偏偏想著回來報官,為盧志勤收屍……」
四人點點頭,楊續對江飛燕說:「聽說那錢老闆帶去的家丁也沒了?」
「是失足摔死的……估摸著是天太黑,對後山也不熟悉,迷了路,從山崖滾了下來。」江飛燕說。
「因為錢老闆的貪婪,白白葬送了兩條人命!」秦思俏說著氣得握緊了拳頭。
江飛燕卻不以為然,「那兩人平日里跟著姓錢的作惡多端,為虎作倀,這是報應,惡人自有天收!錢老闆一死,城裡一大半人都拍手叫好。」
秦思俏有些詫異地看著江飛燕,沒想到她還是個嫉惡如仇的性情之人,只是這話說得冷情了些。
楊續毫無徵兆地起身道:「今日不早了,擾了二位的清凈,見雨棠姑娘無恙,我等也就寬心了,這就告辭了。」
「已過午時了,四位就留下來用飯吧。」江飛燕挽留道。
「不了,我這腿該回醫館上藥了,請留步。」
江飛燕也沒再多留他們,但還是很有風度地一直送至大門外,看著他們上了馬車才走……
「楊續你這是懷疑到江飛燕頭上了?」秦思俏一上馬車就迫不及待地問出口。
「有何不可,根據現有的線索,我們只能推斷出當時確有第三者在場,會武,要置盧錢二人於死地,其餘一概不知。」
「那你就不懷疑花雨棠了?」
「今日又仔細觀察了一番,雖然有些不尋常之處,但她的確不會武,也絕不可能是男子的對手。」
「花雨棠又有哪兒不尋常了?我怎麼沒看出來?」宋子昭問。
秦思俏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她既失去了愛人,又容貌盡毀,卻還有心思梳妝打扮,我看她梳妝台上有不少物什,這才搬過去沒多久,卻都備齊了。」
「有道理。」楊續贊同地看向秦思俏,「屋子裡全是字畫花草,一看便知是花雨棠的喜好,若真是心如死灰,屢次尋死,又怎會有這份心思。」
「那有什麼,江飛燕熟知花雨棠的喜好,想讓她住得舒心些提前備好的唄!」宋子昭覺得兩人想得太過了。
「是啊。」秦思俏反駁道,「江飛燕如此事無巨細,怎麼會犯那樣愚蠢的錯誤呢?」
「什麼錯誤?」宋子昭不解地看向秦思俏。
「銅鏡!」秦思俏蹙眉道,「花雨棠跟前有一面銅鏡!換言之,花雨棠時時刻刻都能看到自己的臉,江飛燕怎麼會做這樣的安排呢?」
「這……」宋子昭詞窮,「反正不可能是花雨棠,她明知回來要受黥面之刑,也未選擇逃跑,說明她對盧志勤是死心塌地的,再說,哪個女子不顧惜自己的容貌,這樣做對她百害而無一利啊!」
「我也是這麼想的。」秦思俏說,「花雨棠落得這般慘狀,是受害者無疑啊!可今日所見實在叫人想不通。」
「但江飛燕肯定有事隱瞞……」楊續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沉思片刻,撩起門帘對蘇兔說:「去城外!」
「要去案發地嗎?」秦思俏問。
楊續點點頭:「去看看,或許能找到什麼線索。」
……
這一路不近,馬車走了兩個時辰才到,宋子昭摸著肚子後悔地說:「早知道就在江家用飯了,還裝什麼客氣……」
「你想想盧志勤就不餓了。」蘇兔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來。別說,還真管用,宋子昭一點想吃東西的慾望也沒有了。
四人拴好馬沿著小路上山,這山丘不大,但是道路凹凸不平,很不好走,而且到處都是高高的灌木叢,看哪兒都長得差不多,的確容易迷路。
「盧志勤膽子不大卻敢摸黑進這山林,真是有些耐人尋味。」宋子昭邊走邊說,「我眼下覺得你說的有理了。」宋子昭回頭看了眼走在最後頭,手裡拄著根樹榦的楊續,「這盧志勤恐怕對花雨棠真沒看起來的那麼至死不渝,若沒有事先探過路,我可不會帶著我的女人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他看起來讀過幾年書,不至於那麼傻吧。」
秦思俏插嘴道:「如果一個男子讓一個女子身陷險境,就表示這男子待這女子並不真心,是這個理吧。」秦思俏心裡默默記下了,以後給思媛找婆家可要擦亮眼睛了,不能花言巧語,不能讓思媛冒險……
「呃……話是沒錯,不過萬事總有例外,也有些迫不得已的情況……」
「那照你看來,這件事算不算例外?私奔算不算迫不得已的情況?」
「我覺得吧……不好說……」宋子昭方才還言之鑿鑿,這會兒卻突然不敢講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