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離不開
四人打算好了下山便往雲州郡去。眼瞅著天都要黑了,淳于子還未歸來,宋子昭和楊續便做主在二層收拾了兩間小屋子讓蘇兔和秦思俏住下,楊續依舊去睡他的小閣樓,宋子昭則乾脆就在用飯的地方休息。四人在塔樓內沒找到蠟燭、油燈,只好早早地躺下了。
話說這廂宋子昭剛躺下沒多久,就聽見有人上樓來的腳步聲,豎起耳朵仔細一聽,心裡納悶,蘇兔怎麼這時候上來,這是來找他的?找他做什麼?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宋子昭心裡竟然有些緊張起來,便輕咳了兩聲「咳咳……」
蘇兔停下腳步開口道:「起身。」
「做什麼?」宋子昭在黑暗中睜開燦若星辰的眸子,這時候該不會是想來找他打一架吧!
「上藥。」
「啊?」宋子昭從長桌上坐起身,朝蘇兔的方向望去,「是楊續叫我去給他上藥?」說著跳到地上。
「不。」蘇兔低聲道,語氣里彷彿正極力隱忍著什麼。
「那是上什麼葯?」宋子昭覺得蘇兔有些奇怪,加上看不清她的面容表情,心裡有點怵怵的。
蘇兔沒有回應,直接上前幾步,抬手就朝宋子昭臉上招呼,宋子昭第一反應當然是躲,一連後退了好幾步,直到後背貼上牆壁,「喂!你幹什麼啊!神神叨叨的!中邪啦!」
蘇兔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想要拔刀的衝動,沉著地靠上前,「楊續命我為你臉上的傷口上藥。」
宋子昭一聽這話立馬明白了,臉上浮出一絲算計的表情,「這楊續也太會折騰人了!明知道你不樂意,還這樣重罰於你……哎……」楊續!你這個兄弟我沒白疼!這懲罰,絕妙!
蘇兔從腰間掏出一小盒金創膏遞到宋子昭眼前。
「你這是何意?」宋子昭故作訝異。
「這是金創膏。」
「我當然知道。」宋子昭架開蘇兔的手,「本公子的臉怎能用這等普通藥膏,最起碼也要金楓玉露膏!」
「我沒有。」
「我有啊!」宋子昭從袖口摸出一個描金的小圓盒,只有半個手掌大小。
蘇兔愣了一下開口道:「好。」說完就轉身欲往樓下走。
「站住!」
「何事?」
「你怎麼能走呢!你要親手給我抹上才行!」宋子昭不依不饒地說。
……
蘇兔早就料到宋子昭不會這麼輕易放過她,平靜地向他走過去,她有錯在先,怎樣的懲罰都要領受,雖說,她更願意挨上一劍。
「這就對了嘛!」宋子昭臉上掛滿了得逞的笑容。
蘇兔拿過宋子昭手中的藥膏,隨意沾了點往宋子昭臉上抹。
「哎哎哎!你往哪兒抹呢!」宋子昭不悅道:「都抹我鼻子嘴巴里去了!」
「正好,內服外用。」
「你過來你過來!」宋子昭說著就往窗口邊一站,推開窗戶,銀色的月光照進屋內,宋子昭的臉沐浴在朦朧的月光下,「這回能看清了吧!你告訴你,這金楓玉露膏可是陛下賞賜給我爹的,乃是貢品,你可仔細點擦。」
蘇兔無奈,將膏藥細細上在他臉頰的刀傷處,宋子昭十分受用地半眯著眼看著蘇兔,臉頰上傳來絲絲清涼,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有這待遇,蘇兔居然親手給他上藥,真是風水輪流轉!宋子昭暗爽,卻忘了是誰在他臉上劃上這一刀的。
蘇兔見藥膏抹得差不多了便收手要走,卻突然被宋子昭一把攥住手腕。
「哎!你別走啊!」
「放手!」蘇兔柳眉倒豎,眼中殺氣騰騰。
宋子昭鬆開手,「你怎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蘇兔余怒未消,「你還想怎樣!」
「我這臉上要是掛了彩、留了疤,回去見了殿下,你可要如何交待!」宋子昭冷著臉道,「金楓玉露膏雖好,卻可不是你這樣的用法!」
蘇兔凝眉瞪著宋子昭。
「上藥后要輕揉一刻鐘方能起效!」宋子昭說著將臉湊了過去。
「宋子昭,你何必用主上來壓我!」蘇兔橫了宋子昭一眼,「少得寸進尺!」說完頭也不回地下了樓。
宋子昭也未糾纏,雙手環抱於胸前靠在牆上,斂起嬉笑之色,眸中一片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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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思俏躺在榻上輾轉難眠,裝了一肚子的事情,思慮良久還是決定起身去找楊續問清楚。楊續此刻正站在閣樓的窗檯邊,一人一月一鳥,「你打算睡這兒啦?嗯?」楊續用手逗弄那隻油嘴滑舌的鸚鵡。
「睡這兒!睡這兒!」都說鸚鵡學舌,的確不假,而這隻鸚鵡也是怪得很,一直在窗台上站著,怎麼攆走都攆不走。楊續沒法關窗睡覺,只好逗著它玩兒。
「我可沒東西給你吃。」楊續摸了摸它的頭。
鸚鵡很乖順地輕啄了楊續一下,睜著兩個黑眼珠子專註地盯著楊續瞧。楊續俯下身子,「嗯……你這兩個眼睛神氣得很,這麼聰明機靈,挺像一個人啊!」
「一個人!一個人!」
楊續輕笑出聲,「她也像你這般有趣,但有時候會發點脾氣,不過發脾氣時,也是可愛的。」
「格格……噶噶……」
「你猜猜是誰?你猜到了我給你東西吃,嗯?」楊續完全沉浸在逗鳥的樂趣中。
那隻鸚鵡偏著腦袋,眨巴著眼睛,「秦思俏!秦思俏!」
楊續睜大了眼,驚訝不已,「哈!你這鳥兒成精了吧!」
「秦思俏!秦思俏!」鸚鵡撲著翅膀在窗台上來回走動,身子時高時低,嘴裡不斷念叨著。
楊續覺得十分有趣,咧嘴笑著看那鸚鵡,「你這麼高興做什麼?你也很喜歡她嗎?」
「秦思俏!秦思俏!」那隻鸚鵡興奮得手舞足蹈,乾脆撲扇翅膀跳到楊續肩上。
楊續伸手溫柔地點了點鸚鵡的尖嘴,「你才見她一面而已,就這般歡喜了?她給你什麼好吃的了?」
「秦思俏!秦思俏!」
「好啦!好啦!你再吵下去就把他們都吵醒了,乖!」楊續用手背將鸚鵡托到窗台上站好。
那鸚鵡卻跟著了魔似的,還在一個勁兒叫喚,「秦思俏!秦思俏!」
「噓……」楊續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邊。那隻鸚鵡終於是安靜了下來,只是搖頭晃腦地盯著楊續瞧。
楊續微笑著轉身,準備就寢,卻被當前站著的一人嚇得不輕,「秦思俏!你……怎麼來了?」
秦思俏怕驚動蘇兔和宋子昭,輕手輕腳地摸進閣樓,站在門口卻看見這麼一幕,她還從未見過楊續這樣的表情語氣,「我都在這兒好一會兒了……」
「哦……」楊續尷尬不已,她這是全都看見了,全都聽見了么,「怎麼沒出聲啊,嚇了我一跳,還以為是鬼魂找上門了呢!」
「抱歉。」秦思俏吐了吐舌頭,「我見你玩得不亦樂乎,沒好打擾你們。」
楊續追悔莫及地看了看正在梳理羽毛的鸚鵡,這才明白它方才為何一直叫「秦思俏」。
「我睡不著,就和它逗逗,你怎麼來了?」楊續立於窗前,窗外一輪巨大的明月彷彿近在眼前,楊續立在朦朧的月光中,面容如夢似幻,看不真切。秦思俏覺得他的聲音都有些飄飄渺渺,整個人似乎馬上就要飛出窗外,飛到天邊去,心裡沒由來地突然一緊,臉色倏地變了,慌張地跑上前抓住楊續的手。
楊續見她眼中有驚懼之色,忙問道:「怎麼了?鳴冤鼓又響了?」
秦思俏搖搖頭,雙手抓得更緊了,「我怕……」
「怕?」楊續不解地看著她,執起秦思俏的手,好涼,「怕什麼?」秦思俏一向膽大,真不知什麼能把她嚇成這樣。
「你別站在這兒!」秦思俏不由分說地就把楊續往屋裡拉,末了還不放心,粗暴地趕走了鸚鵡,緊緊地關上窗戶。
「秦思俏!你怎麼了?」楊續擔憂地看著她,「窗口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嗎?」
秦思俏看了看透過窗欞灑在地上的一小片月光,滿目憂傷地對楊續說:「方才有一瞬間,我覺得你要離我而去了!」
楊續心中一軟,攬住秦思俏的肩膀,柔聲細語:「怎會呢,我能去哪兒呢!」
「去月亮上!」
「呵……」楊續笑了起來,「這是什麼話,當我是嫦娥不成。別胡思亂想,你是不是做夢了?」
「沒有!我清醒得很!」秦思俏直視著楊續,哽咽著開口道:「楊續……我離不開你……」眼中淚光點點。
楊續怎麼也沒算到秦思俏會突然間跟他表白心跡,整個人像被蜜水從頭到腳淋了個透,這突如其來的歡愉叫他再多安慰之言也再難說出口,索性擁她入懷,緊緊抱住……
「楊續……」好一會兒秦思俏才抬起頭。
「嗯?」楊續看向秦思俏,眼中流光點點。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你的身體是不是已經沒有好轉的可能了?」秦思俏此前一直不敢問出口,自欺欺人,可今夜心情糟糕透了,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楊續身子一僵,沉吟片刻,緩緩開口道:「秦思俏,如果我不能伴你長長久久,你還會不會留在我身邊?」
秦思俏強忍淚水,「果真如此的話,我便要時時刻刻和你在一處,一分一秒也不浪費。」
楊續眼中升騰起一片水霧,抱著秦思俏的手又緊了幾分,「以前,我自知禁術傷身卻從未在意過,天生陰陽眼曾叫我痛苦不堪,我甚至想過儘早了結自己的性命。」
秦思俏眸光微動,傷心不已地看著楊續。
楊續將臉頰貼在秦思俏的耳邊,垂眸道:「因此毫無顧慮地強行修鍊法術、強行施法,全然不顧這幅身體……把自己逼上絕路。」楊續看向秦思俏,「可同你兩情相悅之後,心裡再無半點厭世自棄之意。」楊續拉起右手衣袖,「你看這條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