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悲慘身世
周廣瑋出院的那天,額頭上的擦傷已經好了,所幸沒有留下疤痕,腰上的槍傷和小腿上的割傷也在恢復。醫生叮囑說,只要按時換藥,注意消毒就沒問題,只有他那隻骨折了的胳膊讓他感到很不方便。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局裡給他放了三個月的假,不過他組長的職務被移交給了其他人,這他倒並沒在意。
我早早地起來,特意選了一條喜歡的裙子,把頭髮梳整齊就準備到醫院去。此時的我,已經不會為了見他而睡不著覺,憂慮著搭配的衣服能不能讓他眼前一亮了。
外公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報紙,見我的裝扮不對,立刻就察覺出我有問題,茵茵,你不去上班要去做什麼?」
「去找個朋友。」我用早已準備好的說辭來糊弄。多麼勉強的理由啊,我居然天真地以為能瞞過去。
外公迅速地掃了我一眼,「姑娘家在外面要擦亮眼睛,不要被男人騙了。」憑藉多年的工作經驗,他一語戳中我的心事。
我大吃一驚,見情況不妙,趕快去伏在他的膝蓋上撒嬌,希望他能網開一面。另外,被他說破也讓我有些不好意思。
外公輕嘆一聲,語重心長地說:「局裡的規矩你應該知道,如果他是外部人員,你可要小心一些,別被人發現了。」他竟然沒有反對我的意思,這讓我很是吃驚。
「放心吧,外公,他也是局裡的人。」我心無城府地說。
沒料到,外公的神色有了些不易察覺的變化,但還是被我捕捉到了。我才意識到,他剛才所說的話,其實不過是為了試探我。讓我心下一松的是,他終究還是點點頭,摸了摸我的頭髮,語氣如常地說:「方便的時候帶過來讓外公看看。憑他什麼人,總要過了我這關,才能放心把你交給他。」
聽他說「交給他」,我的臉紅了,心中卻有一絲欣喜,忙一口答應,「知道了,等他的傷好了,我一定帶過來給您過目。」
我歡天喜地地走出家門,對周廣瑋和外公的見面絲毫也不擔心,因為他是我見過最好的男人,我相信外公一定會喜歡他的。
我到醫院的時間比上班簽到的時間還早,可周廣瑋已經穿好衣服在等我了。看上去,這段時間的住院生活讓他感到很枯燥。
我想讓他坐的舒服一些,決定叫兩輛車。可他堅持要跟我坐在一起,我只好看著拉車的師傅使了雙倍的力氣,奮力往他家跑去。
他家裡因為十幾天沒人住,頗落了些灰。我把床收拾好,讓他先休息,他卻不肯躺著,一定要幫我做事,用那隻好胳膊費力地掃著地。
本期盼和他一起好好獃一天,沒料到整個上午都用來掃除,一晃眼就到了中午時分。想著該做點什麼東西來吃,可我卻犯了愁。
我從小生活的家裡一直有傭人打理一切,因此也沒真正下過廚。本想著麵條最簡單,應該不至於會丟手藝,可最終它卻過了火,爛乎乎軟趴趴地纏成一團,看起來就讓人沒有食慾。
我很擔心他會吃不下,就連我自己都要犯愁。他卻面不改色,拿出了吃餛飩時的氣魄,用一隻手三下五下就把整碗都扒拉下肚。他吃完了,坐在一邊專心等著我,見我實在難以下咽的樣子,便搶過我那碗快速解決掉。
吃飽之後,他露出一副愜意的樣子,把碗丟給我去洗,自己找出了急救包準備換繃帶。
「等下我來幫你吧!」我邊收拾碗,邊對他說。心裡想著,總要做些什麼來彌補我這頓難吃的麵條,顯示一下自己並不是那麼一無是處。
「怕你覺得不方便。」他笨拙地想用一隻手把舊繃帶解下來,可不小心卻扯疼了自己,平生第一次讓我看見他呲牙咧嘴的樣子。
我心中感激他對我的珍惜和尊重,卻被他逗笑了,忙把碗洗好,轉身回屋幫他換藥。
其實我是很想看看他的傷口的。平常護士給他換藥的時候,我都在上班,等我下班想給他看看傷口時,他往往會找個理由不讓我看。今天是我第一次看他的傷口,兩個傷口都很深,腿上的尤其長。而他的身上,有著大大小小的傷疤,似乎剛好就又添了新的。
我知道他的工作素來是很危險的,只是沒想到有這樣的程度,心裡一顫,表面也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又看穿了我的心思,開解我說:「不是每個人都能在行動處的,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在行動處活到現在的。」
「我知道。」我沒多說什麼,只有仔仔細細地幫他纏好繃帶,心裡不斷祈禱著,這就是他最後一次受傷了,以後都不會這樣的。
他靜靜地看著我忙活,等我弄完,他輕輕感嘆,「你的手藝很好。」然後,就像穿了一件新衣服似的,一臉滿意的神情。
我做什麼他都說好……
我心中一嘆,幫他把衣服穿好,順勢說:「以後我早上過來給你換藥,你別自己亂動扯壞了傷口。」真是慶幸他家離局辦公樓很近,我上班的路上就可以繞不算遠的路到這裡。
「這樣就太辛苦你了。」他看著我把急救包收拾好,臉上露出感謝的笑容,並沒有推辭。
我白了他一眼,有點氣悶地說:「怕我辛苦的話,下次不要弄成這樣了。」一想起得知他們四死兩傷的那天,不免心有餘悸。
可我也知道,在這樣的時代里,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單憑我的一句話,又怎麼能阻止得了他去衝鋒陷陣呢!
他也知道這樣的承諾,即使許下了也不一定能遵守,所以便什麼都沒說,只是抱歉地笑笑。
氣氛沉默了下來,我們兩個心中似乎各有些悲傷難解的情緒。但生活終要繼續,歷史也會不停歇地向前移動,要活著總要掙扎著站起來,或者逃避。當避無可避的時候,就要學會忽略。
周廣瑋顯然深諳此道,因此很快開啟了一個新的話題,「小茵,我從昨天開始就總覺得胳膊上的固定帶有些古怪。」他甩了一下胳膊,做出很不舒服的樣子。
我湊過去檢查,並沒發現什麼異常。
「要不拆下來重新固定一下吧?」我問。
他搖頭,「倒也不用,只是胳膊總掛在脖子上,讓我的肩頸很勞累。」
我完全明白他的感受,便繞到他身後,替他揉肩。他的肌肉很結實,我不由得加了幾分力。不一會兒手就酸了,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他倒是很受用的樣子,閑話家常地說:「我的同志們總說你的脾氣很冷,讓人不易接近。但我卻認為你的性子很溫和,雖然話不多,可心地很善良。」
這是周廣瑋第一次評價我,當然我對他與對別人是不同的,就像他對我與對別人也是不同的。也許以我們這種人對生活的麻木程度,只有遇到了傾心託付的人,才能難得展現出一絲溫情,所以他才會覺得我溫和善良。
而我跟他越來越親近,想了解的事也越來越多。突然想起了什麼,我問:「你一個人住,我從沒聽你提起過你的家人,能給我說說嗎?」
他神色一滯,苦笑一聲開了口,「我母親還住在重慶鄉下,沒有跟我一起過來。妹妹在北平念書,父親和哥哥十幾年前被日本人殺害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似乎時間已經沖淡了他的哀傷,可他的拳頭卻悄悄握緊,我看的很清楚。十幾年前他應該還小,但不幸沒有小到不諳世事的地步,因此父親和哥哥慘死的景象該是歷歷在目的吧,怪不得他對人對事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我自悔失言,提起了他內心的傷痛,忙道歉說:「對不起,我不該問。」我把自己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來,這裡只有我和他,我們才是我唯一要考慮的問題。
他卻笑著拍拍我,故作輕鬆地說:「沒關係,十幾年了,我沒跟任何人提過,能說出來也好。而且,我本來也沒打算瞞著你。」
我感嘆,十幾年了,他一直獨自背負著這樣的陰影隱忍地生活,還要頑強地成長。走到今天,他該是付出了多少努力啊!
他注意到我的沉默,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握住我的手,拉我到他面前坐,聲音溫和地說:「都是過去的事了,不必放在心上。」
我點點頭,向他展現一個笑容。誠然,這一切都過去了,現在的他,很好。
「我看見你帶了一本書來。」周廣瑋指了指我放在桌上的那本書,很輕鬆地轉換了話題。
「你想看嗎?」我也迫不及待地想從這種壓抑的氣氛中擺脫出來,正好順著他的意思,把書拿在手裡,準備翻一頁我最喜歡的情節給他看。
「你講給我聽吧!」他晃了晃自己的傷手,顯出無能為力的樣子。然而他對這本書卻很有興趣,這讓我很是興奮,因為在所有的事情中,我最喜歡的就是讀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