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酸

  周迎娣感覺後腦勺上有根血管一直在突突地跳,她咬緊了牙,回了主卧。


  田母跟田父交換了個眼色,低聲道:「好像不高興了。」


  田父想要抽煙,好不容易忍住,吸吸鼻子道:「有什麼不高興的?為夫家傳宗接代是做媳婦的本分。幸好這兩年國家放寬政 策了,慶民那時候,想要生個二胎可得費老勁。」


  「是啊。」田母自豪地感慨,「幸好咱頭胎就生了慶民,是個男孩。」


  周迎娣躺在床上隱隱約約聽見客廳的對話,心裡堵得像壓了塊大石頭,想喊喊不出來,就在憋屈得想哭時,田母來到她卧室門口,敲了敲門。


  「若蘭。」田母輕輕喚她,將手裡的一個牛皮紙袋子遞到她枕邊,「這裡面是一萬塊錢,算是我們老兩口提前給小孫孫的見面禮。等到他出生后還會有更大的紅包包給他。」


  到了該去幼兒園接田歡的時候,田父田母非得跟著一起去,「今天你先帶我們認認路,以後我們就可以自己去了。」


  周迎娣無奈,礙於面子不能生硬拒絕,只得答應。


  雖然每年過年時田歡都會跟著父母回老家,但在見到田父田母時仍怯意地認生,周迎娣要求了好幾次,才小聲地叫了句「爺爺奶奶」。


  田父田母並不在意的樣子,隨口答應著。


  「回去吧。」田父田母看了看錶,「我們和慶民通了電話,今天他不加班,一會就到家了。」


  「不好意思,我今天和田歡的一個老師約好了談事情,你們先回吧。」周迎娣牽著女兒的手對兩人道,「可能需要很晚,你們吃飯不用等我倆了。」


  田父田母面面相覷,田歡突然插話道:「媽媽是和衛老師約好了嗎?她剛進我們教室了,我去叫她。」說完不等周迎娣同意便跑向了辦公樓。


  衛曉男巡視完小班出來,田歡正撞到她的腿上。衛曉男吃了一驚忙蹲下身子扶住田歡,「撞疼了嗎?」


  「我媽媽找你。」田歡小胸口起伏著道。


  衛曉男牽著田歡去找周迎娣,遠遠看見一對老夫婦與她站在一起,便輕聲問田歡,「那兩位是什麼人?」


  「是爺爺奶奶。」田歡同樣小聲道。


  「衛老師,」周迎娣迎過來,「不用著急。你先去忙,我在這等你,待會咱們一起吃飯,邊吃邊談。」


  「好的。」衛曉男微笑著配合,向跟過來的田父田母禮節性地打招呼,「是田歡的爺爺奶奶吧?你們好。」


  田父田母看著衛曉男的面容雙雙怔住,衛曉男笑道:「連伯父伯母都唬住了,看來我跟田歡同學的媽媽真的挺像。」


  「是呀是呀。」田父田母回過神來,田母又看了看兩人道,「不說還真以為是親姐妹呢。不過我知道若蘭家姐弟兩個,她只有個弟弟,是不是呀若蘭?」


  周迎娣沒說話。田母笑道:「等再見到親家母時我一定得問問她,是不是還有個女兒失散了。」


  衛曉男處理完園內事情再來找周迎娣時,看見她正站在操場的一角,呆望向滑梯上暢玩的田歡,暮色籠罩在她的身上,紫色的風衣裹住身子,涼風吹起衣服下擺,?顯得煢煢孑立,一向明艷的臉龐也蒙上憂鬱的陰影。


  「若蘭……」衛曉男輕聲叫。


  「多謝你今天幫我圓場。」周迎娣轉過頭。


  「你我何必客氣。」衛曉男道。


  「我今天……」周迎娣撫摸著小腹,臉色晦暗,「心情糟糕的很……」


  衛曉男突然明白了一切,「你懷孕了?」最近她經常能看到周迎娣在朋友圈發一些憂傷的似是而非的話語,可是等她有空去翻找卻找不到了,想來是刪掉了。她們兩個性格雖然不盡相同,但有一點是一致的,從來不願意在公眾空間吐露心事,更何況示弱。


  周迎娣默然。衛曉男走近她,不知道說些什麼話好,是祝賀,是安慰,還是別的。許久她柔聲道:「走吧,今天我請客,為這件大喜事。」


  「大喜事……」周迎娣茫然喃喃。


  「當然是大喜事。」衛曉男微笑,「不管別人怎麼看,不管這孩子是男是女,它都是媽媽的心肝寶貝,是你年老的依靠。」頓了頓她又道,「至於別人,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一邊呆著。又與他們何干呢?」


  一席話說得周迎娣心上的大石輕了不少,她微微點點頭,旋即又苦著臉,「我一點食慾都沒有。」


  「走,去我住的地方,我給你們娘倆做點手工麵條吃,再弄個清淡的小菜。」見周迎娣猶豫,衛曉男看向滑梯上的田歡,「就算你不餓,也得顧著孩子。」


  興許是衛曉男的廚藝好,周迎娣吃了滿滿一大碗西紅柿雞蛋面,菜也一掃而空。田歡吃飽后在房間里跑來跑去,快樂得像個小兔子。


  衛曉男收拾完碗筷出來,笑看著他們娘倆,心裡充滿了成就感。


  「謝謝你。」周迎娣有點不大好意思。


  「別客氣。」衛曉男笑,「要是哪天心情不好,吃不下飯就來我這裡。」


  周迎娣的電話突然響了,屏幕上顯示著田慶民三個字,周迎娣鬆快的情緒頓時低落,接通后田慶民關切的聲音傳來,「若蘭你在哪裡?我去接你。」


  還沒等答話,周迎娣就突然捂著嘴巴跑向衛生間,等衛曉男跟過去她已經在馬桶邊吐得翻天地覆,從食物吐到黃水,到後來什麼都吐不出來,卻還在乾嘔。衛曉男見她臉色紙一樣白,慌得除了輕撫她的背,不知道怎麼辦好。


  「要不要去醫院?」衛曉男手心裡滲出了層黏膩的汗。


  周迎娣搖搖頭,腦袋裡的神經像是纏在一起打了無數個死結,眩暈帶著絞痛。


  「女人真是倒霉。」她眼裡浮著淚光,喃喃道,「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不再做女人。」


  衛曉男一陣心酸,只能安慰,「你熬一熬,十個月很快就過去。我看田歡的爸爸對你挺好的。」


  周迎娣扶著牆虛弱地站著,不知道是氣話還是真心話,「男人是靠不住的。如果能回到從前,我寧願不結婚。」


  「不結婚……」衛曉男小聲重複她的話,可是在傳統的世界里,一直獨身也不是正途啊,父母的催促,人們的眼光……她低低嘆了口氣。


  「你是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就像是一個牲口,一個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牲口。無論平時再光鮮亮麗,一旦躺在產床上,就喪失了所有的尊嚴,人都不像個人了。」周迎娣說到最後聲音沙啞,淚終究是溢出了眼角。


  衛曉男不知道如何接話,只能攙著她的胳膊,輕輕拍撫她的背。


  「媽媽。」田歡的叫聲打破了沉默,她大大的黑眼睛里滿是緊張,「媽媽……你好點了嗎?」見周迎娣點頭,她提醒道:「媽媽,爸爸還在電話裡面講話。」


  周迎娣回了客廳,告訴田慶民衛曉男家的地址,和他約好了一會來接。


  十幾分鐘后,田慶民來到,周迎娣便帶著田歡一起回去。臨走衛曉男特意囑咐田慶民,「剛才若蘭吃的全吐了,回家后要給她再加餐才行。」


  上車后田慶民道:「怎麼耍起小性子來了,畢竟我爸媽大老遠地跑來看你。」


  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滿,周迎娣氣不打一處來,「他們不是來看我,是來看他們可能會有的孫子。」


  「那還不是一樣?」田慶民放軟語氣,「他們畢竟是長輩,就算有不對的地方,你得擔待著,不能總記仇。」


  周迎娣氣滯,千言萬語都無法形容她的心情,腦海里轉過無數個念頭,最終卻放棄了爭吵,「你讓他們住兩天就回吧,我這還用不著人,別到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等到坐月子時再撂挑子。」


  田慶民見她夾槍帶棒,知道她心裡有口氣咽不下,而且自己父母是老一輩的傳統古板思想和生活方式,一直在這肯定不利於她養胎,「我怕你太勞累,又吃不好喝不好的,要不你就讓你爸媽來。」


  周迎娣咬了咬牙,眼眶頓時紅了。田慶民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道她跟父母不睦,平常很少往來,此刻卻做出這個提議。


  沉默在車內橫溢,田歡依靠在周迎娣的身邊,閃亮的大眼睛若有所思。


  興許是田慶民做了工作,田父田母果然到了周末就要回,嘴裡說著:「看若蘭情形挺好的,田歡也不跟我們,我們在這裡幫不上忙反而添亂。到若蘭肚子大了不方便時再過來。」


  「別別……」周迎娣應道,「等我生了再說吧,省得你們二老跟上次一樣白費車票。」


  田父田母的臉頓時垮了下來,田慶民打著哈哈圓過場去,等送走他們回到家想說點什麼看著周迎娣時不時乾嘔的模樣,又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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