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舊事

  「後來呢?」衛曉男追問。


  「後來……後來我發現同時被騙的不只我一個人,還有同校的一個男生——他就是田慶民。」周迎娣苦笑,「他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蛋,但他的錢不是打工掙來的,而是父母給他的——他家庭條件不錯,並且備受父母寵愛,不過也提前來了學校,一直在準備他系裡的建築模型設計比賽,事情出了后,他比較冷靜,及時聯繫上了我,跟我交流了那伙人的具體身材樣貌口音等細節問題,確定了與騙他的人是同一伙人。他安慰了我,說一定能抓到壞人給予懲處,並且借給我了二百塊錢讓我暫時有飯吃——然後他兜里就剩下了幾十塊錢。」


  衛曉男不禁感動,這麼說來,田慶民對周迎娣不僅是同病相憐的難兄難弟,還是雪中送炭的救命恩人。


  「沒想到過了幾天,田慶民突然給我打來電話,說騙子抓到了,他也在警察局,我們的錢百分百能追回來了。我不敢置信,他再三跟我保證,並且讓我去警察局接他。我去了之後才知道,這個傢伙連續幾天不眠不休地在島城的各個高校轉悠,並且號召他的老鄉、同學及所有認識的人都幫忙留意,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抓到了其中一個騙子頭目——這個騙子嘗到甜頭不甘心就此罷手,又準備在一所高校行騙,被四處溜達的田慶民碰個正著,他趕緊報了警,幾個便衣迅速趕來,那騙子被警察就地逮捕,進而剝絲抽繭,一網打盡。」


  「錢追回來了?」衛曉男關心重點。


  「追回來了。」周迎娣點頭,「一分不少。從那以後我跟田慶民便熟悉起來,經常聯絡,漸漸產生了感情——或許從一開始就註定我們會在一起,他說當時對我一見鍾情,若是只他自己受騙,怕是追捕騙子的動力還沒那麼足,畢竟損失幾千塊錢對他的家境來說還可以承受,可我不行,他是為了我才堅定信念,日夜絞盡腦汁費盡周折地尋找騙子,最終成功。而我,對他感激之餘更多的是佩服——真是一個有血性有韌性能辦事的男子漢。我們兩個的性格也算互補,他比較寬厚穩健,遇事不急不躁,一向比較包容我。」沉浸在回憶中,周迎娣眼神迷離而感傷。


  那些逝去的舊時光啊,隱藏在枝枝蔓蔓的瑣碎生活中,似已不見影蹤,但若靜坐下來細尋,才發現它如暗河一般,始終流淌在心底的秘渠。


  人生若只如初見多好,她是桀驁的楚楚少女,他是執著的溫良少年,不似現在,她遍體鱗傷,滿心的陰鷙,他愚孝固執,一心求子。


  註定漸行漸遠。


  「你們兩個無論如何,有一點是相同的。」衛曉男沉默了半晌,評價道,「善良——你們都是再善良不過的人。」


  「善良?」周迎娣有疑惑在眼底閃爍。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善良的人,相反戾氣太重。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內心充斥著憤懣與激烈,與善良似乎沾不上邊。


  「不善良不會借錢給出了車禍命在旦夕的陌生人——即便是騙子,但當時借給他們時你們的心是真誠柔軟的。」


  「所以才會被騙。」周迎娣自哂,「我不想當這樣善良的傻子。我寧願做個兇狠的惡人。」


  衛曉男失笑,所以她才下意識張牙舞爪氣質強勢。


  「只要田慶民真的肯改,就再給他一個機會,好嗎,若蘭?你們的緣分不該就此斷送。」


  周迎娣不做聲,片刻后搖搖頭,「再說吧。我覺得我這顆心,已經碎成粉了。」


  主卧里傳來田歡的哭聲,尖利而急切,衛曉男趕忙奔過去,周迎娣身子不爽利隨後才到,小夜燈打開只見田歡緊蹙著額頭,滿頭滿臉的汗。


  「是做噩夢了。」衛曉男輕聲道。


  周迎娣爬上床去,輕輕地拍撫著她。


  「媽媽……」田歡不停扭動身子手腳亂抓。


  周迎娣無奈,將她抱了起來,「媽媽在這呢,歡歡,別怕。」


  哄了好一會兒,田歡才重新安靜下來,衛曉男從衛生間拿過來個乾淨的毛巾將她身上的汗漬擦乾。


  「怎麼會這樣?」周迎娣渾身也折騰出層薄汗,「她以前睡覺很安穩,從不夜啼的。」


  衛曉男沉吟,「孩子需要個穩定的家庭,若蘭,要不她的身心會逐漸扭曲,乃至變態。」她並不是在逼迫周迎娣趕緊與田慶民重歸於好,她知道這是個過程,需要時間,無論最後關係恢復抑或徹底斷裂,她都會無條件地站在周迎娣這一邊。只不過現在她暫時以兒童健康的角度上陳述事實。


  但周迎娣敏感地咬了咬唇,表情在昏黃的夜燈映照下突變淡漠,「你不是我,你不懂得。我咽不下這口氣,我得讓他們一家人也嘗嘗難過的滋味。」


  一夜鞭炮聲不斷,衛曉男滿腹心事,睡得自然不穩。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她一早起來給周迎娣與田歡弄飯。


  到了九點左右,周迎娣與田歡推門出來。田歡倒還好,周迎娣連打著哈欠,臉色暗沉。


  「睡得好嗎?」衛曉男迎過去問,「我聽夜裡歡歡又醒了好幾次。」


  「至少得三四次。每次都扯著嗓子嚎哭,哄一二十分鐘才能再睡。」周迎娣揉著眼睛。


  衛曉男同情地沖她安撫一笑,牽了田歡的手去幫忙洗漱。


  「老師,我爸爸媽媽今天能和好嗎?」含著滿嘴的牙膏泡沫,田歡訥訥問。


  「也許能,也許不能,歡歡不要著急,這事兒得慢慢來。」衛曉男柔聲安慰,想了想又道,「假設待會兒爸爸來找媽媽,我帶你出去玩,讓他們兩個單獨說會兒悄悄話好不好?可能這樣他們就會和好的快一點。」


  「好。」田歡聽話地點點頭。


  不出衛曉男所料,吃完了早飯,衛曉男正在給周迎娣的外傷上換藥,就聽到了敲門聲。


  「是爸爸。」田歡很小聲地道,邊說邊心領神會地看向衛曉男。衛曉男用眼神示意她去開門。


  果然是田慶民,又拎了一大包東西進門。


  「給你娘倆的新年禮物。」


  田歡忙不迭地拆開,有一套芭比娃娃,一條粉色的公主裙,還有一件長款的大紅色的羊絨大衣,是今年最流行的顏色和款式。


  「謝謝爸爸。」田歡興奮地將所有東西搬到沙發上周迎娣的身邊。周迎娣看都沒看一眼,包括田慶民這個人。


  衛曉男七手八腳地加緊上藥速度,很快搞定,整理好葯放進藥箱,笑眯眯道,「田歡咱倆出去散步吧。」


  「Let』go。」田歡立刻放下芭比娃娃,乖乖跟隨衛曉男去卧室穿衣服。


  不一會兒,一大一小推門出去。


  家裡只剩了周迎娣和田慶民,兩個人同時坐在沙發上,寂靜得只聽見窗外稀拉拉的鞭炮聲。


  「身上好點了嗎?讓我看看。」田慶民挨到了周迎娣身邊,眉眼溫柔。


  周迎娣面無表情,起身回了卧室。


  田慶民干搓了下手,片刻后尾隨到了卧室,鄭重道:「對不起,若蘭。我今天正式跟你道歉。」出事後他一直心急如焚,手忙腳亂,加上她拒絕跟他有任何交流,直到今天他才意識到還沒向她說過對不起。


  「我錯了,若蘭,這次的事徹底把我驚醒了,我才知道從一開始我就錯了。」田慶民說得很誠懇,「我保證從現在開始,再也不會發生類似的事情,我們兩個好好守著田歡過,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不再多想別的,以後再有沒有孩子,是男是女,都不去妄攀了。」


  「你父母也這麼想得?」周迎娣目光刀子般投向他。


  「……他們……」田慶民囁嚅著,他不擅撒慌,「他們會想通的。」


  「好。」周迎娣冷笑,「我等著,我等著他們想通了,像你一樣,來跟我正正式式地道個歉。」


  「……」田慶民啞了會兒,再度央求,「若蘭,日子是我們兩個人的,咱們不管他們,好不好?」


  「不管他們?」周迎娣不怒反笑,「你能做到?你這最聽爸媽話的乖兒子,幾乎每天都跟父母通電話的二十四孝子,之前抓心撓肺地想要個兒子討你爸媽的歡心,現在能說不管他們就不管他們了?假設他們依舊一心抱孫,這幾乎是肯定的了,來咱們家一哭二鬧三上吊你怎麼辦?假設我從此不能再生育,他們會不鼓動著你我離婚,讓你去娶個能生能養的?到時你怎麼辦?跟他們斷絕關係,還是與我一刀兩斷?」


  田慶民無語,訥訥地答不上來。


  周迎娣見狀,凄冷一笑,將目光投向窗外不再看他,「你走吧,田慶民,我不想跟你置氣,如果你想要我好,想讓我的身體恢復得快一點,你就別再腆著臉來說些沒實際意義的話。」


  「什麼時候你爸媽能改掉他們的舊思想老毛病,來跟我客客氣氣地賠個不是,說句軟話,我和你才能繼續走下去,否則免談。」


  田慶民站在卧室的門口,高大寬厚的背似乎駝的更厲害了點兒。他思索著什麼,但始終沒有再開腔。過了很久,他低聲說了句「我走了若蘭,你保重身體」便轉身離去。


  周迎娣蒼白失色的臉龐上淚水滾滾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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