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執行者
在巴特農神廟的混亂中,有一個人始終保持著清醒,那就是昔蘭尼的阿裏斯提波。他本來並沒有意圖跟著遊行隊伍一同來到祭祀的現場,但提籃少女的出現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一直站在神殿的一角,當血腥的慘案發生時,他才悄然挪動了身體。
??他看著將軍卡布裏亞衝上祭台,在提籃者的身影變淡的瞬間,他已經站在了神像後方的台階上。巴特農神廟的雕像被大理石圓柱環繞,但石柱的後方有一條高高的台階,它通向神廟的珍寶庫,並一直延伸到地下。
??阿裏斯提波站在最高級的台階上,睜圓雙眼觀察著四周。夏日的陽光異常強烈,哪怕是大殿中也被日光照得透亮。他在日光照射的塵埃中看到了一些不尋常的彎曲,那是有物體隔斷了自由流動的空氣的跡象。
??“圓滑的運動變成了粗糙的運動,這是快樂被痛苦代替的結果。”
??阿裏斯提波從台階上高高躍下,隨著他的撲身而下的還有他那如翅膀一樣張開的紫色鬥篷。人們隻看到了一團紫色的影子在快速抖動著,瞬間遠離了人群,而後從珍寶庫前方的廊柱間一躍而出。
??卡布裏亞從震驚中恢複,忙不迭地讓士兵們看守住神廟的各處出口,但無論是肇事者還是追擊者,此刻早已不在神殿之中了。
??阿裏斯提波在廊柱間穿行,他眼前並沒有看到對方的身影,但卻捕捉到了一種情緒劃開了空氣中的寧靜。他沿著這種波動一路向前,直到衛城邊緣的城牆下。
??雅典的衛城四麵都有城牆,其中一麵是伯利克裏時期建造的,也是最新和最厚實的一麵。對方並沒有停留,而是直接衝上城牆,她似乎根本沒有尋找上城的台階,而是拔地而起。
??阿裏斯提波卻沒有這樣的身手。他眼見對方就要逃出自己感覺的界限之外,急中生智地將自己的鬥篷朝著城牆上方拋了過去。他的手法很特別,輕飄飄的袍服像是被高舉起來,向著目標兜頭蓋下。
??鬥篷撞在城牆上,然後順著石磚滑落下來。阿裏斯提波一陣懊惱,他暗恨自己不是柏拉圖,沒有操縱空間方麵的技藝。但隨著鬥篷飄落,對方的情緒卻發生了很大的波動,阿裏斯提波感到,對方靈魂的反應由急切變為了仇恨。
??“小姑娘,你認識我嗎?”阿裏斯提波高聲喊道,“你是不是那個交際花,還是她手下的人?”
??這本是一招緩兵之計,意在讓對方停頓下來。但是,阿裏斯提波突然感到自己麵前的空氣被震開了,一股殺氣朝著自己的胸口直撲過來!
??“這是何必呢?我們明明在友好的交流。”他一邊說著,一邊心中暗喜,如果對方直接逃跑,恐怕自己也無法追上。但現在對方轉而對付自己,隻要糾纏一會兒,就會有幫手來這裏。
??“柏拉圖這個家夥去哪兒了?”阿裏斯提波一邊躲開了對方的攻擊,一邊想道,“我可不是個喜歡動手的人。”
??隨著金屬破風聲,對方的身形顯現在空間裏。她仍然保持著提籃者的打扮,右手舉著染血的屠刀,凶狠地向麵前的老者刺來。
??“你到底是什麽人?”阿裏斯提波堪堪躲開致命的攻擊,嘴上還說個不停,“我和你有何怨何仇,你一定要置我於死地?”!愛奇文學iqi!免費閱讀
??對麵的少女並不答話,而是加快了攻擊。她好像受過專門的訓練,在使用武器方麵堪稱大師,相比之下,阿裏斯提波的格鬥技術就不值一提了。好幾次,刀鋒貼著他的皮膚掠過,他甚至感覺到了汗毛被割斷的觸覺。
??與身體的危險處境相比,更令阿裏斯提波驚訝的是對方靈魂的戰意。那是一種不死不休的仇恨。他不由得開始盤算,到底自己得罪過什麽人,結下了哪些仇家,但是並沒有找到頭緒。
??“寧靜的靈魂享有持久的快樂。”他試圖控製對方情緒的波動,但對方動作太快,讓他手忙腳亂,無法分心施展技藝。此時,他終於抓住了一個機會,便直接向對方的靈魂發動了進攻。
??他的攻擊奏效了,對方的攻擊速度明顯減慢了下來。但就在阿裏斯提波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少女的情緒突然爆發了,她的雙目仿佛燃燒著火焰,刺出了比剛才還要凶狠的一刀!
??阿裏斯提波從這一刀展現的決心中看破了對方的麵具。原來剛才的行動中,她一直在對靈魂進行著防禦,不讓對方直接感知到自己的情緒。而這次攻擊卻不同,她已經不願遮遮掩掩,而是以一往無前的氣勢用力一擊。
??“啪——”少女的一刀並沒有刺中阿裏斯提波的胸膛,而是刺在了一條皮鞭的鞭梢上。色諾克拉底的身影出現在遠處,他的鞭子卻已經飛來。下一刻,他出現在交戰的兩人中間,手捉住鞭尾朝著少女甩去。
??這一擊拍碎了空氣中的塵埃,卻並沒有沾到少女的半分衣服。她再次消失在空中,色諾克拉底馬上追出,但片刻後便無功而返了。
??“她跑了?”阿裏斯提波平複了一下心緒,問道。
??“她對空間的利用比我還要熟練。”色諾克拉底仍舊麵無表情,“她可能已經掌握了構造空間的技藝。”
??“這麽說,這是個高超的數學家。”阿裏斯提波接著問道,“你的老師呢?”
??“我今天並沒有見到他。”色諾克拉底老實地回答,“我從學園趕來,為的是向他報告安提豐女兒的提籃者位置被別人替換一事,但他並不在這裏。”
??“到底是什麽人……”阿裏斯提波罕見地收起了笑容,“以及為什麽……”
??色諾克拉底見他半晌不語,才緩緩地問道:“先生,那個女人不是你要找的那個泰阿達特?”
??“不是。”阿裏斯提波如夢方醒,搖了搖頭,“她的氣息和那個交際花完全不同。”
??“嗯。”色諾克拉底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再次問道:
??“您怎麽知道那個交際花是什麽氣息呢?”
??這次輪到阿裏斯提波陷入了沉默。
??……
??雅典西北的山坡上,一個身穿黑袍,麵帶公羊頭麵具的人站在草叢裏。盡管豔陽高照,但是他的周圍仍然保持著一陣寒意。他默算著時間,有些焦急地看著太陽的位置。這時,一個身影出現在山腳下。
??黑衣人先是心頭一鬆,但當他看清那個人時,立刻如臨大敵。那個人腳步不急不緩,不慌不忙地走上山坡,盡管他在山上行走的速度與在平地上別無二致。
??黑衣人眼看著那個須發花白的老人靠近了自己,率先開口道:“停下!你為什麽來這裏?”
??“雖然說起來有些慚愧,這也是我的疑問。”那個老人順從的停下了腳步,雙手一攤說道,“也許你不相信,我迷路了。或許,你知道前方衛城的路嗎?”
??“我不知道。”黑衣人根本不相信對方的話,他保持著十二分的警惕,小聲念道:“時光之神無始無終。”
??“法涅斯的神光籠罩眾生。”對麵的老人不動聲色地接了一句,然後說道,“不要著急離開這裏,也不要忙著逃往虛空之中,我並沒有惡意。”
??“你!”黑衣人向後退了幾步,“不要耍這些花樣了,你到底要幹什麽,柏拉圖!”
??“哦?原來你認識我。”柏拉圖捋了捋胡須,欣慰地笑道,“我正在尋找一條正確的道路……”
??“正義之神的權杖啊——”黑衣人開始向天祈禱道,“消滅不敬神之人!”
??“停!”柏拉圖舉起了右手,他的手裏似乎握著什麽閃亮的東西。隨著他把手張開,一條跳動的電流從他的手邊閃了一下,消失了。
??“警告你,不要再試圖使用這些秘密儀式的咒語。”柏拉圖前進了一步,“你知道,如果我把這裏的所有四麵體元素都聚集在你的周圍,你會被燒成灰燼。”
??“那你來呀!殺死我,我對死亡毫無畏懼!”黑衣人挺直了腰杆,大聲說道,“地府右邊的路永遠為我敞開著。”
??“你說的對。”柏拉圖放下了手,“但是,你到底要在這做什麽呢?”
??“我要執行正義!”黑衣人大吼道,“雅典充滿了褻瀆者,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執酒神杖者眾,信狄奧尼索斯者少’。你是俄耳甫斯的追隨者。”柏拉圖淡淡地說了一句,“但是,死亡不是結束,而是開始。你有什麽辦法讓這些不潔的靈魂獲得淨化呢?”
??“神自然會淨化他們。”黑衣人顯示出了難以言喻的狂熱,“我隻是神意的執行者!”
??“真的是這樣嗎?”柏拉圖微笑著搖了搖頭,“無知,是最大的罪惡。”
??他的手再次舉起,黑衣人的身體顫抖著,竭盡全力地向後躲開,但是柏拉圖有力的手掌並沒有攻擊他的身體,而是摘下了他的麵具。
??“麵對太陽吧,不要總是生活在黑暗的世界。”柏拉圖輕聲對對方說道,“隻有知識才能讓你的靈魂獲得自由。”
??“不——”在麵具脫落的瞬間,黑衣人發出了一聲淒厲的長嘯,他的皮膚仿佛被燒傷了一般長出了水泡,火焰凝聚在他的皮膚裏,讓他生不如死。
??“糟糕!我可不知道你們竟然把咒語做到了這個地步。”柏拉圖慌忙把麵具扣在了對方的臉上,“我並沒有惡意,你知道,我隻是想要看看你的臉而已。”
??“夠了!”黑衣人在痛苦中掙紮著叫道,“少來這些假惺惺的話!讓我痛快的一死吧!”他覺得自己就像被貓抓住的老鼠,對方不會殺死自己隻是想要讓自己成為玩物。
??說著,他便將頭前伸,撞向了柏拉圖的胸口,在對方閃開的一瞬,黑衣人拔出了一柄薄刃的小刀,輕輕地抹在了自己的喉頭上。
??鮮血湧濺。柏拉圖身前出現了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擋了噴射過來的血液。但這並沒有讓他心情稍微好一點。
??“為什麽一定要自殺呢?”柏拉圖垂著頭,喃喃自語道,“你還沒有告訴我,去衛城的路到底在哪一邊?”
??突然,他抬頭轉向山腳下,那裏,一雙眼睛正緊緊盯著他。那是一雙少女水汪汪的眼睛,但此刻充滿了恐懼、疑惑和仇恨。
??“我沒有殺他!你看到了,他是自殺的。”柏拉圖試圖向對方解釋,但這一切已成徒勞。那名少女身形一閃,立刻消失在視線中。
??柏拉圖看了一會兒,並沒有動身追上。“傑出的技藝。”他一步跨出,身體已經到了山腳,“但是,你們為什麽都如此害怕我呢?”
??“老師!”色諾克拉底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他麵上還是保持著鎮靜,但額頭的汗水證明了他的急切。
??“怎麽了?”柏拉圖看著這位愛徒,平靜地說道。
??“那個人,那個女孩,是凶手!”色諾克拉底也來不及組織語言了,他簡短地說道,“執政官被殺了,提籃者是凶手。就是那個穿白衣的女孩。”
??“提籃者不是安提豐的女兒嗎?”柏拉圖疑惑地看著對方,“她殺人了?”
??“不!她被人替換了。”色諾克拉底連忙解釋,“安提豐的女兒沒有趕上遊行隊伍,是另一個人冒充了提籃者。”
??“所以,她就是那個凶手嗎?”柏拉圖目視著遠方說道,他的視線裏並沒有人影。
??“是的。”色諾克拉底見老師並沒有追上去的意思,再次問道,“我們不抓住她嗎?”
??“沒用的。我們不如放掉她。”柏拉圖轉過了頭,不再看向那個方向,“她不過是俄耳甫斯教團的執行者,也許我們根本來不及問她什麽問題,她就死了。”
??“那該如何處置這件事呢?”色諾克拉底隻好聽從老師的安排,他追問道,“我們要如何應對城邦的混亂?”
??“先回雅典吧。”柏拉圖指了指對方前來的方向,“他們不敢再次攪動什麽事情了。而我們的戰場,一直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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