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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自然學

  伊索克拉底拿出一個錢袋扔在桌上,朝著對麵的柏拉圖說道:“十個米納的銀幣,這是上一位學生給我的學費。”


  ??“所以,我要付出什麽代價呢?”柏拉圖靠在軟床上,撚著胡須問道。


  ??伊索克拉底沒有答話,他看到色費索多羅正走到門前,便將錢袋推到柏拉圖手邊。接著,他轉向色費索多羅說道:“你帶來了奧林匹克大會的消息?”


  ??“是的。”色費索多羅向柏拉圖略一致意,緊接著說道,“埃利斯人在盛會期間向阿卡迪亞人進攻,阿戈斯和雅典分別派出了援兵。”


  ??“我是跟隨騎兵隊來到聖域的。”他繪聲繪色地描述道,“當時阿卡迪亞人正與比薩人一起主持奧林匹克的盛典,賽車比賽已經結束,五項全能比賽徑賽已經完成,選手們剛剛通過了摔跤比賽的審查,正在進入田徑場到祭壇之間的區域。”


  ??“就在此時,全副武裝的埃利斯人來到聖域。阿卡迪亞人並未出城迎敵,而是列軍陣於河畔,埃利斯人也在對岸列陣。”


  ??“埃利斯人獻祭之後,即刻進軍。雖然在之前的交戰中,埃利斯人一直被我們的盟友蔑視,但此戰他們異常英勇,衝鋒在前,毫無畏懼。最先與之交鋒的阿卡迪亞人一觸即潰,隨之而來的阿戈斯人也一籌莫展。”


  ??“埃利斯人衝入赫斯提亞神廟和劇場之間的地帶,守城軍士在屋頂上居高臨下,向他們投擲石塊。”


  ??“埃利斯人在平地損傷嚴重,隻好撤軍。待他們走後,盟軍立刻在城頭,廣場和廊柱間建築了防禦工事,有效地防禦了敵人的再次進攻。”


  ??“埃利斯人隻激發了一天的勇氣,看到攻擊無效,便撤兵了。”色費索多羅總結道,“阿卡迪亞人要求支取聖庫的錢財來充實軍隊,發兵報複,但這一提議遭到了諸城邦的反對。”


  ??“他們已經派人前往底比斯,向伊巴密濃達報信。”他停頓了一下說道,“我想,他們會向底比斯人誇大拉卡代蒙人的威脅,迫使底比斯人出兵幹涉。”


  ??“我聽到這個消息就馬上趕回了雅典。”色費索多羅說出了自己的判斷,“這對伊巴密濃達來說是個絕佳的借口,他一定會組織一場新的戰役。”


  ??“在盛會期間發動戰爭,實在不是正義的行為!”柏拉圖歎了一口氣,評論道。


  ??“是阿卡迪亞人先搶走了屬於埃利斯人的聖域,要說也是他們不義在先。”伊索克拉底卻不以為然,“色費索多羅,如果你的判斷正確,戰端開啟,那麽有多少城邦會站在底比斯人哪一邊?”


  ??“亞該亞人和埃利斯人都不相信底比斯能保護他們,拉卡代蒙人早就想一雪前恥。”色費索多羅不假思索地說道,“至於阿卡迪亞人,他們雖然口口聲聲說討要公道,但無非是想維護既得利益,他們也不會為底比斯人出力。”


  ??“除了阿戈斯,我想不到還有哪個城邦願意把自己綁在伊巴密濃達的戰車之上。”他微笑了一下,“可是在我看來,他們的加入就是累贅。”


  ??“所以,沒有人會去幫助底比斯人。”伊索克拉底點了點頭,“好的。你回去休息吧,關於之後的安排,我會通知你的。”


  ??色費索多羅並無二話,他朝著老師和柏拉圖行禮,便默默地退出了房門。


  ??“看來你的耳目遍布全希臘。”柏拉圖對著伊索克拉底笑道,“老朋友,你對形勢有什麽看法嗎?”


  ??“我的看法已經不重要了。”伊索克拉底斜躺了下來,“我隻是在等待事態的發展。”


  ??“戰爭勢必波及雅典,我們都不能獨善其身。”柏拉圖也躺下來,“我聽說希佩裏德一直在鼓吹他的外邦人征兵法案?”


  ??“確實如此。”伊索克拉底回答,“狄摩西尼還和他在公民大會上爭辯了一番,結果铩羽而歸。”


  ??“希佩裏德建議,在雅典的外邦人隻要住滿一年,就要承擔城邦的兵役,根據他們的表現,城邦可以考慮授予他們公民權。”伊索克拉底顯然對此十分了解,“議事會對此提議十分感興趣。”


  ??“學園裏滿是外邦人,而且他們在雅典生活了很久。”柏拉圖苦笑了一下,“我已經猜到他們的說法,‘學園也不是法外之地’,不是嗎?”


  ??“對這一點,你難道不應該早有覺悟嗎?從去年的聯盟開始?”伊索克拉底不懷好意地笑著,“在對政治形勢的判斷方麵,你比色諾芬可差遠了。”


  ??他看到柏拉圖默不作聲,便接著問道:“聽說他的兒子正在學園?”


  ??“是的。他們適應得不錯。”柏拉圖低聲回答道,“或者說,按照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適應得很好。”


  ??“很好。”伊索克拉底站起身來,把桌上的錢袋扔到了柏拉圖的懷裏,“現在請離開吧,我還有很多正經事情要做呢!”


  ??“你還沒有說我要付出什麽代價呢!”柏拉圖也緩緩地站起來。


  ??“你已經付出了。”伊索克拉底臉上帶著同情的神色,“或許你付出了更多,我應該給你一點撫恤。”


  ??……


  ??亞裏士多德坐在阿卡德米聖林中心的空地上,他正在等待著自然學課程的開始。赫米阿斯坐在他的旁邊,他身旁的阿裏斯塔打著嗬欠,靠在一根樹幹上。其他的學生或臥或坐,互相交談著。


  ??“自然學的教師是誰?”赫米阿斯悄聲問著阿裏斯塔,“你了解嗎?”


  ??“我想應該是阿裏斯提波,他的很多學生都在這裏。”阿裏斯塔懶洋洋地回答,“他對學生非常寬容,而且上課也很有意思。”


  ??“那我就放心了。”赫米阿斯說道,“我對自然學可是一點基礎都沒有。”


  ??就在這時,一個人走近空地,他穿著黑色的袍子,寬大的衣擺垂到地上。他棕黑色的頭發下麵是一張蒼白的臉,一個大大的鷹鉤鼻突兀地出現在深陷的眼眶下麵。他並非麵無表情,而是仿佛有誰欠了他一個塔倫特似的,或者,他正準備參加一場葬禮。他的半長胡須淩亂,似乎很久沒有打理,連帶著他的整張臉都顯得很疲憊。


  ??阿裏斯塔瞬間失去了睡意:“斯彪西波!他為什麽會來這裏?”


  ??斯彪西波此時已經走到了空地中央,適才還輕鬆自在的學生們此刻都如臨大敵般地正襟危坐起來。他的眼神盯上了阿裏斯塔,仿佛聽到了他的那個問題。不過,他仍然麵對全體學生開始一字一頓地說話:


  ??“因為阿裏斯提波導師近期事務繁忙,由我來擔任你們的自然學課程教師。”


  ??“完了!”阿裏斯塔的話聲被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蓋住了,他哀歎道,“這半年沒好日子過了!”


  ??斯彪西波對學生們的反應不置一詞,他若無其事地環視一周,眼睛還是落在了阿裏斯塔這邊。


  ??“告訴我,自然學(Physica)的研究對象是什麽?”


  ??“是……是自然(Physis)。”阿裏斯塔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無誤的廢話。”斯彪西波接著問道,“那麽自然又是什麽?”


  ??“自然……萬物?”阿裏斯塔沒有底氣地說道。


  ??“我並沒有問你,阿裏斯塔。”斯彪西波沒好氣地說道,“從剛才開始你就很樂於表現,但是卻忽視了我並沒有給你表現的機會。”


  ??“我問的是你旁邊的人。”斯彪西波對著赫米阿斯說道,“你,請告訴我,自然是什麽?”


  ??“啊?”赫米阿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自然……”


  ??“坐下吧,你並不需要站起來。”斯彪西波收回了目光,“而且,智慧並不會因為你長得高就更容易進入你的頭腦中。”


  ??赫米阿斯尷尬地坐了下來,這時,他們身旁的亞裏士多德突然說道:“老師,自然研究的對象是本原。”


  ??“哦?本原是什麽?”斯彪西波並沒有看亞裏士多德,而是隨口拋出了一個問題。


  ??“本原,或者說原則,就是第一位的東西。”亞裏士多德回答道,“對於自然而言,自然的意思就是生成,而生成的本原,也就是使其得以如其所是的原因。”


  ??“我聽說有人稱呼你為‘原因學家’。”斯彪西波語氣中帶著諷刺,“希望你不是浪得虛名。”


  ??他並沒有給對方再次解釋的機會,而是直接開始了自己的講述:


  ??“自然,古代學者對此有過許多研究。他們的著作大多以論自然為題,而他們所談論的無非是智慧和本原。因此,自然學也變成了一個與智慧相同的名詞,仿佛它無所不包,沒有什麽可以逃出自然的範圍。”


  ??“從這個意義上講,自然就是存在。”他再次環視四周,“存在出於自然,而非先於自然,自然是存在的原因,而非結果。”


  ??“你們研究自然學,同時也是研究存在的學問。這就是自然的意思。”他並沒有停下解釋的意思,而是繼續講下去,

  ??“具體來說,關於存在有很多種說法:有的人認為存在是一,有的人認為是二,有的人認為是多於兩個。前者比如麥裏梭,他說存在是一,因此作為一的本原是不變不動的。”


  ??“關於存在是二的說法普遍地存在於畢達哥拉斯的教誨中,這被稱之為對立。萬物的本原不僅僅有不動的一,還應該有一個變動的本原,那就是二。”


  ??“恩培多克勒認為本原有四個,你們都知道,那就是水、火、土、氣。在另一些地方他說本原有六個,在之前的基礎上加上了愛與恨。”


  ??“德謨克利特的本原是原子,它有無數個,但它們的本質是原子和虛空。這也可以被歸結為本原有兩個。”


  ??“這些都是關於自然的說法。”斯彪西波說道,“你們認為哪一種更合適呢?”


  ??學生們麵麵相覷,沒有人敢於出聲。他們這樣做很明智,因為接下來斯彪西波就大聲地說道:


  ??“錯了!無論你們選擇了這其中的哪個,都是錯誤的!”


  ??“關於自然中的本原,無論叫元素還是原子,它們本性上都沒有什麽差別,它來自於一種對自然的構想,而非對自然的認識。”他快速地說著,絲毫不給學生反應的機會,“在自然中,有各種元素,有動植物,有人類,還有山川河流,天體與靈魂,這些東西,看上去是混亂無序,毫無規則的,它們就是一團混沌。但是自然學試圖給這種混沌一種秩序,這種秩序並非來自玄想,而是基於我們對它們本性的認識。”


  ??“這種認識尤其體現在你們對於自然學的實踐上。”斯彪西波盯著虛空中的某個地方,“這是最常見、也被認為是最簡單的智術。為什麽一個恩培多克勒的信徒和一個畢達哥拉斯的信徒都可以調動火元素為自己所用?難道他們所說的都是對的?若是他們的說法都是對的,那本原到底是四個還是兩個?”


  ??斯彪西波舉起右手,在空中捕捉著什麽。他把右手的手指放在左手手掌上,接著張開手掌。學生們看到,一股藍色的火焰從他的掌心升騰而起。


  ??斯彪西波習以為常地麵對著眾人的感歎,接著說道:“這是因為他們說得都對,也都不對。”


  ??他把手掌翻轉過來,火焰並沒有落下,而是吸附在了他的手掌上。


  ??“恩培多克勒的信徒們認識到自然中的火元素,在他們的邏各斯中,水、火、土、氣都像一個個原子一樣漂浮在虛空中。他們調動的元素也隻是這種可見的,被認識到的水、火、土、氣。”


  ??“但畢達哥拉斯派看待世界的方式與他們全然不同。在他們的眼中,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有著一個數學的形體,比如火就是四麵體。當一個畢達哥拉斯派的學徒調動火元素時,他其實是在調動四麵體的形狀的東西。”


  ??“所以,隻了解水火土氣的自然學家是有極限的,這種極限來自於環境中元素的數量。如果在極其潮濕的環境中,他們根本找不到火元素,也就無法操縱火。”


  ??“而數學家在這種情況下,不會找什麽火元素,而是會利用自己身邊的質料製造一些四麵體。”他把手掌一抖,火焰散開,學生們看到在他掌心的位置有一個淡藍色的四麵體結晶閃著光亮。


  ??“將這些四麵體聚集起來,就可以生成火。”他把手一握,火焰消失在他的掌心裏,“正如熄滅火隻需要拆解開這些組合在一起的四麵體一樣。”


  ??“你們看到了,四麵體,火元素,它們都被人稱作現實中火的本原,但哪個才是它們的原因呢?”斯彪西波用狼一般的眼睛盯住了亞裏士多德問道,“你說,原因又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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