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針鋒相對
亞裏士多德靠在牆壁上打了個盹,而後一下子驚醒。密室裏沒有窗戶,隻有靠近房頂的小孔透進一縷光線。亞裏士多德想起自己已經在這個房間裏枯坐了一夜,之前,一個信徒被打發出去探查消息,而目前還沒有回來。提蒙在他身邊靠著牆坐著,此時熱情地將一塊麵包塞到他麵前:“迪米特裏,吃點東西吧。”
他接過麵包,晃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那個代行者仍然在另一側牆邊坐著,似乎一點兒都沒有挪動的樣子。她的雙目微閉,似乎連呼吸都沒有發出,仿佛一座雕像。此時,她像是注意到了亞裏士多德的目光,倏然睜開眼睛,兩道凜冽的目光與亞裏士多德的眼神正好對上。
“我們就這樣呆在這裏嗎?”他故意沒有看對麵的代行者,而是轉頭問提蒙,“如果畢達哥拉斯派的人想要追查,找到這裏也隻是時間問題吧。”
提蒙兩隻眼珠轉轉,沒有說話,他努努嘴,示意對麵的代行者正在看著他們。亞裏士多德滿不在乎地說:“塔蘭頓是阿啟泰一手修建的,城裏有哪些密道、哪些隱藏的房間,他一定是一清二楚的。”
“量地術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強大。”代行者說話了,“除非他一刻不停地觀察著這座城邦的每一片土地,否則,人們私自在家裏開鑿一個密室根本不可能被發現。”
“哦?”亞裏士多德心中暗暗衡量了一下這種可能性,覺得這未必不在阿啟泰的能力範圍之內。不過,他還是表現出釋然的神色,長呼了一口氣,說道:“你的任務就是在這間小小的房間中完成嗎?”
“迪米特裏,不要多問任務。”提蒙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小聲說道,“代行者需要的會主動告訴我們,她不說代表這不需要我們知道。”
“沒關係。你離開教團的這段時間看來已經足夠讓你忘記教團的法則了。”代行者繼續盯著他說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裏是任務的起點。”
“告訴我意味著需要我的配合?”亞裏士多德抬頭問道,“你要讓我做什麽?”
“你是受啟者,一定熟悉聖書的內容,那麽,請你告訴我,要消滅一個靈魂需要怎麽做?”代行者麵色平靜地發問道。
“靈魂是不朽的,它不會被消滅,除非造物者親自做到這一點。”亞裏士多德按照自己的記憶回答道,“你,或者我,都沒有辦法。”
“哼。”對方鼻子輕輕地哼了一聲,轉而說道,“如果靈魂不可以被消滅,那靈魂包含的東西呢?”
“你的意思是?記憶?知識?意識?”亞裏士多德一時沒有明白,“靈魂包含了很多東西,你指的是什麽?”
“我指的是聖書中記載的內容。怎麽?你不記得了嗎?”代行者挑釁地揚了揚眉毛,“你受到的啟示難道不包括這方麵的內容?”
“記載是一回事,但如何解讀這種記載就不是個人可以決定的了。”亞裏士多德毫不退讓地說道,“聖書的真理是隱秘的。”
這句話十分正確,讓對方無話可說。但代行者顯然並不滿意亞裏士多德的這種態度,她緊接著追問道:“那麽,就你接受到的知識而言,靈魂的力量從何而來?”
真是一個接一個的難題啊!這個問題我怎麽會知道!亞裏士多德內心發出了無聲的呐喊。但為了保持營造出的神秘感,他不動聲色地說道:“靈魂的力量由自然而來。”
“自然?”代行者顯然沒有想到對方會這麽回答,一時也沒有想到反駁的方法,她想了一下,才說,“你說的自然是什麽?”
“靈魂在自然之中,而不在自然之外。”亞裏士多德沉住氣,將所知道的知識用另一種說法表達出來,“當靈魂被製造時,自然就獲得了力量。”
“這麽說,你認為靈魂的力量是天賦的?”代行者追問道,“既然這樣,為什麽靈魂的力量還可以不斷增長呢?”
“很簡單,就像一個孩子,他剛一出生時並沒有知識,但隨著教育和經驗的增加,他的知識也在不斷增長著。”亞裏士多德說道,“但他的靈魂本身並沒有變化,這種能力,才是靈魂的力量所在。”
“能力(dynamis),力量,這都是一個詞。”代行者念叨著這個詞,似乎陷入了沉思。亞裏士多德則反問她:“你還是沒有正麵回答我,需要我為你的任務提供什麽幫助?”
“我聽說你精通靈魂與身體分離的技藝。”她說話的同時看了一眼亞裏士多德身邊的提蒙,似乎是他迫不及待地將迪米特裏的技藝向對方和盤托出了。亞裏士多德輕鬆地點點頭,仿佛一切順理成章。而接著,代行者繼續說道:
“我的任務因為受到了你們的影響,導致現在情況出現了變化。所以,我將改變任務的計劃,就由你們開始。”她用命令的口吻說道,“我需要你來完成這個任務開始的部分。”
“所以,到底是什麽?”亞裏士多德提起了興趣,而其他人的眼神也表明了他們對此也十分好奇。
“教團得到了可靠的信息,有聖物出現在塔蘭頓。”代行者說著目光一凜,“目前知道這個消息的可能不止我們一方,因此我們需要搶先找到它,奪下它,毀滅它。”
“請恕我無能為力。”亞裏士多德向後一靠,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你知道什麽是聖物嗎?不要說我們找不到,就算我們發現了它,結果就是我們會被直接消滅,連一絲反抗的機會都不會有。”
“我聽說你也接觸過聖物,不是嗎?”代行者的語氣變得冰冷起來,“你應該對聖物有所了解。”
“聽著,聖物之間並沒有必然的相似性。”亞裏士多德嚴肅地打斷了對方,“而且,我現在已經失去了聖物,也沒有辦法對抗可能擁有聖物的敵人。”
“然而這個敵人並不需要你去對抗。”代行者禮尚往來般地也打斷了亞裏士多德的話,“我們已經有充分的證據,確定了掌握那件聖物的人。”
“哦?你指的是誰?”所有人的耳朵都一下子提了起來。
“在這裏的聲聞家領袖,菲阿刻斯。”代行者輕巧地吐出了這個名字,“而據說,他現在不能出現在公開場合,是因為正在冥想之中。”
……
冥想,是俄耳甫斯教中一個十分重要的修行方式。畢達哥拉斯學派繼承了俄耳甫斯教的儀軌,也同樣延續了這種靈修的方式。冥想要求修行者獨自處於一個絕對安靜和隱秘的空間,放棄任何世俗的活動,舍棄身體的欲望,一心追求靈魂的淨化。
“他進入冥想有多久了?”亞裏士多德問道,“他不會突然結束冥想吧?”
“據說,菲阿刻斯要進行的是一次長久的冥想,他最多可能在冥想中度過七年。”代行者回答道,“這是他完全封閉自己的第五年。”畢達哥拉斯學派中以“七”為規律,無論是七天、七月或七年,他們一定要呆滿相應的時間。
“所以,聖物並不在他身上?”亞裏士多德有所懷疑,“如此珍貴的東西,即使不隨身攜帶,也會放在隱秘的空間之中吧?況且,他身邊一定有很多學生和追隨者保護,不是嗎?”
“我們正要做這件事。”代行者麵色陰沉了下來,她思考了一陣,說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放置那件神器的位置。”
“我需要提醒你,如果他將那件東西放在了自己製作的空間之中,那麽,你無論如何也不能拿到它。”亞裏士多德說道,“即使你能通過某種方式感知到,但還是無法進入。這正是空間的專屬性決定的。”
“看來你們在厄琉息斯沒有得到教團最新的發明。”代行者發出了一聲冷笑,“教團內部的受啟者早就已經得到了來自神王的恩賜,有了它,空間之間的虛空也並非不可跨越的。”
“那是什麽?”亞裏士多德有些驚訝,他深知這種“跨越虛空”意味著什麽,即使是高超的數學家,也無法做到自由地出入各種被造的空間,更不用說在虛空中穿梭了。而對方似乎有備而來,難道他們真的在這方麵取得了什麽巨大的突破?
“這就是你需要配合我做的。”代行者一邊說,一邊站起了身子,她的背後是一麵看似普通的牆壁,但隨著她的身體移動,這麵牆好似被向後推動了一些。亞裏士多德也站起身走向那裏,他定睛看去,隻見整麵牆都呈現出了一幅巨大地圖的模樣,它仿佛是一張星圖,又仿佛是一個巨大的漩渦。
“這是?”亞裏士多德被那漩渦的形狀晃得有些頭暈,連忙問道,“一個地圖嗎?”
“它不是一般的地圖,而是將你傳送到指定空間的地圖。”代行者說道,“這個密室經過教團的多年打造,就是為了在那些異教徒眼皮底下安置一個致命的機關,讓他們在不知不覺間被我們一擊命中。”
“數學家技藝的第六環:多重世界?”亞裏士多德腦中響起了柏拉圖曾經說起過的那個名字,如果“多重世界”意味著在不同的空間中自由出入的能力,那麽毫無疑問,作為畢達哥拉斯學派的領袖,阿啟泰應該也具有相關的技藝。
代行者看他看得出神,以為他根本不能理解這是什麽意思,便簡單地介紹道:“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個入口,但不是一個確定空間的入口,而是可以根據你的需求設置出口的入口。”
她有些激動地說道:“有了它,我們就可以從此地傳送到任何一個被設置的空間之中。”
“然而,我們如何確定那個空間就是我們想要進去的?”亞裏士多德發出了疑惑的聲音,“如果我們走錯了呢?”
“這當然需要精確的計算。”代行者看了亞裏士多德一眼,“每一個空間都在宇宙之中占據一個位置,它與我們所處空間的相對位置自然是可以計算出來的,這你都不能理解嗎?”
“理解是一回事,實踐是另一回事。”亞裏士多德搖了搖頭,“對我來說,這種計算過於繁瑣,我隻喜歡研究人的靈魂。”
“我正是需要你的這個研究。”代行者說道,“要進入設置空間的,並非身體,而僅僅是人的靈魂。”
“將靈魂與身體分離出來進入指定的空間?”亞裏士多德駭然地後退了一步,“我警告你,這是很危險的行為。”
“哼。”代行者再次發出冷笑,“如果沒有風險,教團何必派我來呢?”她甩甩頭發,堅定地說道,“我負責設定位置,而你負責分離靈魂。”
“如果沒有我在場,你準備怎麽做?”亞裏士多德又打起了退堂鼓,“你原本的計劃應該沒有把我設計在內啊?”
“我本來可以用更加簡單的辦法。”代行者滿不在乎地回答,“在城邦中找到菲阿刻斯的住處,直接毀滅他的身體。但是現在城邦的守衛們已經警覺,那就隻能從靈魂動手了。”
“你有沒有想過,假使對方的身體也在那個空間之中,我們該如何應對?”亞裏士多德問道,“我們能進入空間的隻有單純的靈魂,而對方卻有身體,這會導致一切不確定的隱患。”
“這是你要解決的問題。”對方毫不留情,“把他的靈魂拉入空間,直接針對靈魂本身做出攻擊,這本就是你研究的一部分,對嗎?”
亞裏士多德暗中叫苦,也許對本來的迪米特裏或者那位厄琉息斯大祭司來說,這種操作不過是家常便飯,但自己根本沒有這種技藝,更對靈魂的分離技藝一竅不通啊。他故作鎮定,努力表現出成竹在胸的樣子,將問題拋給對方:“現在的難題是,你要如何確定那個菲阿刻斯所在的位置?”
“我會在這幾天內打探清楚的。”代行者似乎很有把握,“到時候,我們一起行動。”
“你之所以信任我,或者說,願意把我留在身邊,隻是因為要借助我的技藝,是嗎?”亞裏士多德進逼了一步,“你自己根本無法使用這個設施,隻有我的協助才能做到,對嗎?”
“你想要說什麽?”代行者盯著他,再次顯現出慍怒的神色。
“我要說的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絕不是你的下屬,而是你的合作者。”亞裏士多德的嘴角掛上了一絲微笑,“而對待合作者,我要求與你對等的權力。我要求與你同時探查,並且可以自由出入這間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