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賭徒(1)
「兩位客官是來玩兩把的嗎?裡面請!」
「不,我們是來除妖的。」
「什麼?」
「除妖。」
京城外,子時,月明星稀。
鬼市外十里左右的一間客棧,門口掛著兩三盞半明不亮寫著「財」字的燈籠,勉強算是招牌。與這破敗的外表相衝突的,是客棧裡面不斷傳出的骰盅聲響,以及一群人歇斯底里的嘶吼。掀開帘子,步過那黑漆漆的走廊直入大堂,便能看到另一番景象:大堂內,可謂人聲鼎沸。每個人的臉上都布滿猙獰,手中攥著真金白銀亦或者是房契銀票,死死盯著莊家面前那隻碗里小小的骰子。
今天夜裡,客人要比平時的旺季還要多。
前些日子,皇上不曉得聽了什麼妖言,竟然搞起了清修——這倒好,京城一到晚上便會宵禁,附近也會有三軍巡邏,弄得賭場徹底沒了生意。今日終於皇上清修結束,賭場這才擠滿了人,熱鬧了起來。
其實,京城附近的每家賭場都是人滿為患。聽宮裡的公公們說,前些日子天降祥瑞,老天爺給皇上撒了不少錢——大家一致覺得這是吉兆,便不由得想沾沾皇上的喜氣,必須趁機玩兩手贏點銀子。
這是一家平常的賭場。客棧門口的石墩上,平日里都會輪班坐著七八個有氣無力之徒,上衣刻意不系好,為的就是露出腰間別著的半截匕首和滿胸口的文身,意圖給來這裡耍錢的人營造出一種異樣的決絕:
只要是贏家,便一定能帶走銀子;至於那些一時輸紅了眼、押上了自己身家性命的傢伙,賭場也有的是辦法榨出身上的油水。
歸根結底四個字:願賭服輸。
起碼在骰子落定之前,沒有人覺得自己會是輸的那一個。
就像今晚,也是如此。
賭場門口,擺著兩個豬籠,而旁邊幾個看門的潑皮正在哼著小調,就著月光在客棧不遠處的小林子里挖著土坑。豬籠裡面各自關著人,其中一個籠子裡面是一個幾乎赤身裸體的中年男子,只剩下腰間一條寬腰巾纏著遮羞,看來是已經輸得傾家蕩產;而另一個籠子裡面則是個年輕人,看面相倒是老實;雖然也是狼狽,起碼還穿著一身衣服。
一個黑臉潑皮大大咧咧坐在第二個籠子上面,旁邊則跪著兩個扒著籠子哭哭啼啼的女子,看著年紀都不大,應是姐妹,已然泣不成聲。籠子里的年輕人也是滿臉眼淚,嘴中只是重複呻吟著一句「作孽啊」。
「總之就是一句話,王把式。」那黑臉潑皮似乎聽厭了三人的哭喊,滿不在乎地開了口,「利滾利你欠了我們店裡五十六兩,咱都有字據。要麼你妹妹和媳婦都賣到青樓去抵債,頂多十年,還能求個團聚;要麼,今兒就記個日子,來年清明就找這林子里上墳。坑可快要挖好了,咱也不逼你,你倒是趕緊拿個主意。」
那跪在地上十六七歲的姑娘聽到這裡,忍不住身子一哆嗦,握著籠子里那年輕人的手,顫抖著哭了一聲「哥」。而另一個女人則是抱住了黑臉潑皮的大腿,央求著不要為難自己丈夫的妹妹,只求寬限些時日,她願意賣身為奴來抵賭債……
那黑臉潑皮只是冷笑一聲,一腳便踹開了那女人:「你撒泡尿自家照照!你這年紀能賣幾個錢?五十兩銀子買你個吃飯的嘴,人家傻嗎?要不是你相公的妹妹有幾分姿色,誰還同你廢話!這可是給你們一條好路走,別不識抬舉!到時候,你們倆吃得好、穿得好,往床上那麼一躺,就能……」
說著,黑臉潑皮故意從懷裡掏出一包碎銀子,在她們面前晃了晃,發出了叮噹聲響。
「銀子,可是好東西啊。」
「你們!」那籠子里的年輕男子終是忍無可忍,開口便罵,「喪盡天良,逼死了人也不怕報應嗎!」
這聲怒吼,飄蕩在夜空里,久久不肯散去。這一嗓子,驚得旁邊豬籠里那赤身裸體的中年人翻了個身,打了個哈欠,竟是一副見怪不怪、睡眼惺忪的模樣。
「我們喪盡天良?」那黑臉潑皮忍不住笑了,「怎的,我是拿著刀逼你賭了,還是頂著你脖子逼你玩那麼大了?王把式,你之前贏銀子走的時候,可不見你罵人。做人,倒要講道理。」
「就是的,拖家帶口還來賭,現在連累了老婆妹子,你還是人么你!」旁邊豬籠里的中年人聽了個大概,忍不住插了句嘴:「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應該!」
那黑臉潑皮忍不住笑了,同時將銀子塞回了懷中:賭場這種地方,裝狠耍橫的滾刀肉他見得多了;但是,像眼前這個中年人這麼沒心沒肺的東西,倒還真是讓他長了見識。輸光了自己帶來的大把銀子后,沒吵沒鬧,只是又問賭館借了一筆;現在,輸得底朝天。欠了銀子,人倒也沒跑,只是就是不肯找親戚、朋友借銀子贖身。這爺們關在這豬籠里已經兩天兩夜了,除了吃喝拉撒便是倒頭大睡,彷彿事不關己一般自在。
黑臉潑皮不急。恐怕,這老小子多半是有些見識,仗著自己走南闖北,以為賭場逼債唬人那一套頂多糊弄糊弄平常老百姓,只要自己真沒銀子,關上幾天賠了米飯錢,便也只能放人。
黑臉潑皮嘴上不說,心中卻竟是嘲弄:老小子,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今天晚上那個坑,便是要送你上路的地方。
遠處的林子里,一根火把忽然閃了一下。
那黑臉潑皮一眼瞧見,急忙對幾個手下使了眼色。很快,幾個潑皮上來,強拉著那兩個女子捂著嘴巴走到了暗處;剩餘幾個人又匆忙將籠子的兩人堵住了嘴,緊接著找出兩張油麻布蓋住了豬籠。
林子里,那是放哨的火把。若是來了官兵,則是高舉不放;若是來了客人,則是閃一下作罷。
——逼債這種事情,自然是不能叫一般客人看了去,不然生意難做。
待到收拾妥當,遠處已經依稀有了腳步聲。
黑臉潑皮立刻滿臉堆笑,強打精神,準備迎客;只不過,借著朦朧月色,遠處的身影卻是一黑一白,看著確有些瘮人。
黑臉潑皮一時間有些心虛,甚至腿肚子有些打顫:莫不是虧心事做多了,陰間的黑白無常來取人陽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