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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授法(1)

  這個晚上,註定不會平靜。


  天牢。


  水池裡湧起了一陣漩渦,緊接著,一隻蒼龍呼嘯著從這狹窄的出口盤旋而出,好不威風!巨龍渾身的龍鱗都閃閃發光,映得這暗無天日的地牢恍如白晝。不少死囚紛紛被驚醒,看到了那巨龍的左前爪還握著一個渾身濕透的身影,緊接著傳來了一聲低吼:

  「這好日子算是又要到頭了。」


  蒼龍落在地上,像一隻貓一般甩了甩頭,身子漸漸散去光芒,化作了老闆的人形。一旁的奔波兒灞和灞波兒奔才剛剛歇息下,這會兒聽到響動,急忙打著哈欠捧著毛巾起身相迎。跑到跟前,他倆才認出地上溺水的人竟然是吳承恩。


  老闆簡單擦拭了幾下脖子上的水漬,卻見到奔波兒灞和灞波兒奔並沒有退下的意思。


  「有事?」老闆看著這兩個愣頭青欲言又止,索性開口問道。


  「主子,蟹將軍等您好久了。」奔波兒灞指了指水池;平靜的水面上,窸窸窣窣地冒了幾個泡泡,彷彿有人在交談。


  「就說我有事不在。」老闆看了看那水泡,便不再理睬,一隻手拖著地上的吳承恩準備回自己的睡房。


  「老龍王請留步。」粗啞的聲音,伴隨著一陣咕嘟咕嘟的聲響一併響起。


  水面似乎熬受不住裡面的客人,逐漸沸騰。緊接著,一個足有一丈高低的紅甲身影猛地伸出一隻螃蟹鉗子,重重砸碎了水池邊緣,繼而用力,將整個身子從水池中擠了出來。


  奔波兒灞和灞波兒奔顯然是識得此人的,但見他已經露面,便縮了脖子,拔腿躲了。


  此妖雖然還是人形,但是卻沒有脖子,碩大的腦袋直接耷拉在雙肩之上。而右手位置,是一支足有碾盤大小的蟹鉗,上面的鋸齒更是鋒利無比,看那顏色便知道曾經沾染了多少血跡。周身堅硬通紅的鎧甲後面,還系著一件綉有「鎮海將軍」的斗篷,顯得威風凜凜。


  此人乃是海族中的一員,通稱蟹將。雖然他行動魯莽,但出了水池之後,卻畢恭畢敬雙膝跪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封書信,捧在左手上,呈給龍王。


  老闆似乎早就知道對方來意,並不打算接對方的話茬,只是抬手將吳承恩扔到了床上——吳承恩已經溺水了好一陣,再耽誤下去的話他非要死在這裡不可……


  鎮邪司這幫打打殺殺的傢伙也真是的,為什麼總是要把老實人卷進他們的紛爭之中呢?

  蟹將低著頭跪了一會兒,見龍王沒理睬自己,徑自開口:「末將是奉玉龍三太子之命前來給老龍王遞送書信。眼下,李家水陸大會召開在即,三太子想煩請老龍王一併去李家走一遭……」


  「不去。」老闆頭也不回,「回去告訴小白龍,我已經死了,怎可再度露面?真是糊塗。」


  「三太子自然是知道之前李家與老龍王之間的……之間的誤會。」蟹將不敢明言——畢竟按照世間常理來看,老闆早應該一年前就被那執金吾李征斬殺而亡。如今這殞命之人卻還好端端活在世上,萬一要是傳了出去的話,後果不堪設想。所以,蟹將略微思忖片刻,才繼續開口:「三太子願意借著水陸大會的機會,親自去找李家家主說個清楚,保老龍王日後平安。」


  說著,蟹將抬起頭,四下打量了一下這陰暗潮濕的天牢,語氣也頗為不平:「而且,怎能讓您一輩子窩在這種地方度日?」


  且不說這裡狹小,看看旁邊那些將死之人,光是「天牢」二字,也足夠晦氣。


  「不去!」龍王耐不住性子,氣呼呼地又說了一遍,回身便是一指——一股凝聚的水流準確地將蟹將手中的書信擊落。


  眼見自己掉了主子的書信,那蟹將不免慌亂三分,撿了書信後站起身來,略帶不滿嘟囔道:「老龍王,請恕末將直言——您莫不是心中怕那李家?如若如此,便無須多慮了。三太子這些年一直為海族奔走,現在也算是有了咱海族一方勢力。今時今日,外面都說李家根基不穩,也不大威風的起來吧?如此,他李家若還想在水陸大會上坐穩了,便不能再小看了咱海族的力量!三太子一向是以理服人,若這次水陸大會李家不通情理,嘿嘿,咱們索性反了他娘的!」


  老闆正在將吳承恩的四肢擺成一個大字,聽到這裡,忍不住嘆息一聲:小白啊小白,你還是太年輕啊……


  言語間,老闆比出的一根手指已經沒有了肉身,進而化作一股股波浪藍白相間;細細端詳片刻,拿捏好了力道,老闆便伸出手,朝著吳承恩的丹田點去。


  那蟹將在一旁瞧得清楚,看見這一幕不禁大驚失色,下意識抬起自己的蟹鉗一把擋住了老闆接下來的舉動。


  「老龍王,你這是要傳授給他那個?他是人,是人!他怎可涉獵咱海族的秘術?」蟹將焦急開口。


  「小家子氣!那奔波兒灞和灞波兒奔不也長了腿,能在岸上跑么!」老闆皺皺眉吹吹鬍子,不再多說,一指便點在了吳承恩的肚子上。


  「老龍王三思啊!」那蟹將大吼一聲噗通跪在地上,再次制止。


  但老闆顯然主意已定——吳承恩的丹田已經有了四股暖流盤旋,臉上也漸漸回了血色。老闆將手移到了吳承恩的額頭正中,手指略微用力下壓。片刻后,吳承恩渾身的經脈紛紛呈現出了波浪一般的連綿起伏。三層浪過去,吳承恩眉頭略微一皺,隨即從肺里咳出了一大口海水,繼而恢復了綿長的喘息。就連肩頭上那被二當家傷到的淤青,也開始緩緩散開。


  這幾聲呼吸雖然微弱,但是如果麥芒伍在場的話,便能聽出其中的不凡:幾口氣的吞吐之間竟然毫無縫隙、連綿不絕,彷彿蘊藏了無盡的力量。


  潮汐吐納——此乃龍族不傳的秘術之一。


  習得此術者,初階便能避水入海。如果只是如此,那還不算什麼。但若是天資豐厚者繼續深修下去,假以時日便能通過一呼一吸來收納天地精華,乃是大成!

  試想,此等秘術要是傳於外人,豈不是替海族塑造了一個潛在的強大敵手么?

  不過……老闆收了神通,一臉不屑地看著吳承恩:歷代龍族之中能到此境界者都寥寥無幾,他這個窮書生要是想達到這個程度,估計得活上三輩子吧。


  不屑歸不屑,老闆心中還是略有驚疑:短短半年,這傻小子在麥芒伍和青玄的培養下,竟然已經能把龍鬚筆用到召喚龍族的境界……如果他今天就這麼淹死了,倒也確實可惜。


  不到一時三刻,吳承恩的面色便已經恢復正常,人也微微睜開了眼睛,但是依舊神志不清。老闆鬆了口氣,喚出躲起來的奔波兒灞和灞波兒奔,要他們幫忙照顧一下吳公子,自己好去通知鎮邪司的人把這個禍害趁早領走。


  順便也叫那蟹將能夠識趣地離開。


  然而蟹將一直在一旁盯著他,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轉告三太子。」老闆只好打了個哈欠,一臉睏倦地開口,「他的好意,我這個做叔叔的心領了。但是……怎麼說呢,其實我能在京城安枕無憂地生活在天牢里,便已經是李家給足了三太子面子的緣故。若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去了那水陸大會露臉……哎,就像你說的,李家現在根基不穩。而李家為了令天下百妖信服,反而定然會斬了我以振聲威。你們年輕人啊……動不動就反了反了,打打殺殺的能解決問題嗎?」


  李家到底有多可怕,看來這一代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了吧……


  說著,老闆拍了拍蟹將的肩膀,算是告別。蟹將還想起身說什麼,但是老闆已經伸著懶腰,鑽進了池子。


  這蟹將不敢忤逆老龍王,只好對著奔波兒灞和灞波兒奔二人倒一倒心中的牢騷。這二人心中懼怕蟹將,便敷衍幾句,算是了事。


  「你倆身為近侍,回來也勸勸老龍王。我這無功而返,三太子那邊真不好交代。」蟹將索性坐在了地上,看著手中的書信發愁,「其實,我剛才也沒把話說透。咱海族多少年出了三太子這麼一個奇才,可謂天兆。這屆水陸大會,定是咱海族揚眉吐氣的機會!此等盛事,老龍王作為咱海族元老若不出席,豈不可惜……」


  「李家人厲害,咱惹不起。」奔波兒灞縮縮脖子,吞吞吐吐說道,幫著躺在床上的吳承恩拾掇著身上的衣物。


  蟹將猛地將鉗子一砸,頓時整個天牢都微微顫動。那奔波兒灞和灞波兒奔不由打了個哆嗦。蟹將眉頭倒豎,開口說道:「怕什麼!?他李家,不就是仗著手中握著那齊……齊天么!狐假虎威之輩而已,咱海族怎可對其示弱!?而且,不瞞你們說……」


  說道這裡,蟹將也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左右看了看后壯了壯膽子,壓低聲音:「三太子的朋友之前悄悄送來消息,說是齊天其實已經不在李家了,他們打算借著百妖齊聚的機會與李家攤牌。此事事關重大,三太子拿定主意之前千萬不要聲張,連老龍王也先不要告知……李家能不能挺過去這一次水陸大會,還未嘗可……」


  「啊?你們想對付李家?」躺在床上的吳承恩本來已經醒了,正迷迷糊糊聽著他們聊天,結果不小心聽到一個大秘密,他猛地坐直了身子。


  氣氛一下子凝固了。


  蟹將毫無預兆地揮動右鉗,帶著毀天滅地的力氣狠狠砸向床榻。奔波兒灞來不及說話,只下意識拉了一把灞波兒奔閃身逃開——一時間崩裂的碎石四濺而出。


  而吳承恩動作也不慢,方才察覺到蟹將的殺意,他猛地一拍床榻,借力躍起,幾乎是貼著那鐵鉗上面的毛刺避開了這奪命的一擊,此時他已經掠上房梁,勾住了天牢里的鐵鏈,晃晃悠悠地穩住身形。那鐵鏈發出喀拉拉的聲音,在寂靜的天牢里聽來,頗有幾分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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