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玉兔(2)
「呃,姑娘您到底是……」吳承恩忍不住搔搔頭——明知道自己不擅長與女子打交道,麥芒伍卻還是這麼安排,真是失策。
「二十八宿,玉兔。」女子指了指自己扔給吳承恩的腰牌,「之前我是伍大人身邊的宮女,幫著他一起搗葯——選秀的時候,因為樣貌同皇上之前的心上人有幾分相似,便入了宮。結果呢,第一天便在皇上面前失了禮儀,直接被打入了冷宮。現在呢,我便以此身份卧底宮中。對了,按道理來說,你也得叫我一聲娘娘。」
「原來如此!」吳承恩幾乎拍著大腿脫口而出,「你是皇上的假媳婦啊!」
天下間,能像吳承恩這麼會聊天的人,屈指可數。
玉兔聽到這話,卻沒發火,反而巡視了一圈四周的紅牆,似是想起了什麼心事一般。
「假不假的吧,無所謂了。」玉兔不多爭執,開始說正事,「我就知道事情不對。平日里,幫我傳話送信的小太監出了事,宮裡的事情一直傳不出去;於是這些天里,我一直升飛紙鳶,以此暗號,希望能獲得聯繫。只是都這些天了,你才來。」
唔……吳承恩點點頭,心中倒是有了想法:看來冷宮真的是與世隔絕。她不僅不知道吳承恩這個新任二十八宿,甚至也不知道這些天皇上壓根沒上朝,自然麥芒伍不會在宮裡露面。
「聽著。」玉兔收了心思,不再抱怨,「前些日子,宮裡走水——並非是什麼意外,應該是有人用了三昧真火,連我這裡都險些燒成了一把灰。我便知道事不尋常。後來聽太監們閑碎,說是有幾個倒霉鬼被三國師喊到皇上那邊沒日沒夜去數什麼銅錢——你別問我,我也不知道這數錢到底是什麼事。倒是跟我熟識的那個小太監,因為經常出入冷宮,被人認為一身晦氣,也被喊了去。總之,統共數十萬枚銅幣。甚至有人累得丟了命。不過這差事真是費力不討好,算來算去,三國師硬說那邊應該是三萬兩銀子,數完銅錢后一算,卻少了五千兩。幾個經手的太監沒得喘息,便被一統拉到外面,挨板子挨到了死。」
吳承恩聽到這裡,不免心下一驚,頓覺那三國師果真是心狠手辣——刁難手下人干這沒來由的荒唐差事也就罷了,最後他們三國師不僅私吞了五千銀兩,還嫁禍給了這些個任勞任怨的太監們。這份用心,何其歹毒。
看來三國師陷害自己偷盜一事,手段還算是輕的了。
「姑娘說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這就去告訴伍大人。」吳承恩聽完了大概,便準備起身離開。
「我還沒說要緊的事呢,你知道了個屁啊!」那玉兔聽吳承恩這麼說,反而著急。吳承恩一聽,只得又坐下,臉上的表情自然是帶了幾分埋怨:那你剛才一番長篇大論,到底是說了個什麼啊?
玉兔自然是明白對方心思,卻又一臉自責:「老毛病了……許久見不得人,見了人,便無意識話多了起來。總之呢,大火一事,估計伍大人已經知道了。不過,我卻見到了放火之人,而且並非他人……」
「誰?」吳承恩幾乎跳了起來——在宮裡面放火,這可是殺頭的死罪。莫不是,這份「功勞」,也會被安在自己頭上吧?
「執金吾的大器。」玉兔一字一句說道,然後瞥了一眼吳承恩,等著他被嚇得從椅子上跌坐下去。
「誰啊?」沒想到,吳承恩反而是長出了一口氣,臉露輕鬆。
玉兔反而愣了愣,似乎對於吳承恩的反應不可思議;畢竟那人的名字,應該足以讓每個二十八宿頭疼。
「怎麼,你不認識那用骰子的大器?那個出了名的爛賭鬼?」玉兔問道。
「不認識啊。」不過說道執金吾的話,吳承恩不禁歪了歪腦袋陷入回憶,臉上也露出了不高興的表情:只是因為,在他腦海里出現的人卻是李晉——他們都是執金吾啊——這樣的話那個什麼大器估計也就那麼回事吧。說起來,倒是好久沒見過哮天了……
「如果大火是那大器搞的鬼,這些事情便想得通了。」玉兔打斷了吳承恩的回憶,掰著自己的手指頭說道,「巧不巧,宮裡少了五千兩銀子。這麼一算的話,估計他放火,就是為了偷錢去賭。」
吳承恩看著眼前玉兔認真的樣子,啞然失笑——因為她的神態舉止,都似極了平日里的麥芒伍。
「笑什麼!我還沒說完,莫要小瞧!」玉兔以為吳承恩是在嘲弄自己還是沒說什麼重點,急忙換了姿勢,「我跟你說!那大器向來缺錢!區區五千兩,怎麼想都應該只是掩護。果然,他當時還偷走了一錠金子!你猜,那金子是……」
「虎符!?」聽到這裡,吳承恩不禁大呼。
顯然,吳承恩猜中了正確答案。
玉兔沒想到吳承恩竟然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不禁有些失望:「啊,原來伍大人已經知道了啊……」
「玉兔姑娘你是何時看到那個人的,那個大器?」吳承恩急忙追問。
「大火那一晚。」玉兔想都不用想,開口說道,「那天他自言自語著說有二十八宿的味道,落入了我的院子里。結果看到是我……他,他便……」
說到這裡,玉兔突然哽咽,似乎難以啟齒。
看著玉兔的絕世美貌,吳承恩一下子猜到了什麼,氣得捏緊了拳頭:好一個禽獸不如的傢伙!竟然貪圖人家的美色,干下了這男盜女娼的勾當!
「他看到是我,便一臉失望,把玩著虎符,走了……」玉兔調整了心態,終是把自己的遭遇說了出來。
「呃?」吳承恩像個傻子一樣,內心中剛剛沸騰的憤慨,一下子無處安放了,「什麼也沒幹便走了?」
「說到底,還不是嫌棄我太弱。再加上我是個女子,他才不肯動手。」玉兔撅噘嘴,更是顯得嫵媚動人,「如此瞧不起人,他們執金吾就沒一個好東西!」
吳承恩此時目瞪口呆,卻不知道如何安慰——按道理來說,吳承恩總覺得這玉兔絕對不弱;起碼剛進門的時候,他便險些被這玉兔凍死。只是,後來看著玉兔的一舉一動,倒真是個弱女子的形象,越是要強越是叫人憐惜。
玉兔晃晃神,趕緊說道:「事情便是這樣……既然伍大人已經都知道了,倒是我自己多事,更可惜了我這紙鳶……」
說著,她只是摸著皺皺巴巴的紙鳶,一臉失落。
吳承恩這才左右看了看——這冷宮裡只有玉兔一人,雖處皇宮之內,周圍卻連點人聲都聽不到。不大的院子里,到處都是寒霜,沒有一絲生氣。一個人住在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院子里,該是何其冷清。
「你沒有別的東西解悶嗎?」吳承恩搔搔頭,畢竟那紙鳶是自己弄壞的。
「並沒有,這紙鳶也是入宮第一天皇上賜的。那時倒是熱鬧。只是現在,誰還敢送東西討好我呢……」玉兔嘆口氣,從袖口拿出來了一段風箏線,在紙鳶上留下的切口位置徒勞地修補著。
吳承恩看著這一幕,不免心疼——怪不得入門時,玉兔嘴中的第一句話便是要留下吳承恩陪著她「天荒地老」——在此等寂寞之地,確實有這想法才是自然。
吳承恩沒有多說,摸索一番未果后,還是向玉兔討了一張宣紙,在桌子上小心鋪開,然後對著右手哈氣暖了一暖,進而用儘力氣,在宣紙上落筆了一個「鳶」字。霎時間,這宣紙得了靈性,借著一股輕風便要飄起來。
吳承恩本要將東西拿過去,卻想起來了玉兔也提醒過自己不要近身,便指了指桌子上的宣紙,說道:「玉兔姑娘,這個送給你……」
「什麼東西?」玉兔抬頭,不曉得吳承恩搞了什麼鬼把戲。
「總之,一會兒你一看便知。」吳承恩站起身,準備離開,「只是,我能力不足,這東西估計也只能玩上三五天……我便先行告退了。」
「去吧,耽誤了你許久,卻是我自己多事了。」玉兔點頭,面露失望,並不久留對方。看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大體上盡在麥芒伍掌握之中。哎,自己這細作,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不不不,姑娘要轉達的事情,格外重要,我現在就要去告訴伍大人。以後有機會,再來陪姑娘解悶。」吳承恩急忙說道。這倒是實話,關於虎符一事,牽扯甚大。要不是玉兔這一番話點撥,現在估計他與麥芒伍還如同沒頭蒼蠅一般呢。哦,說起來,這件事還真的耽誤不得——想到這裡,吳承恩便行了禮,急忙出了院子門。
「倒是會安慰人。」玉兔看著再一次空無別人的院子,只當是吳承恩說句客套話寬慰自己,低頭笑了笑,起身朝著那張留在桌子上的宣紙走去。看到上面的字后,玉兔滿臉疑惑,本能地拿起宣紙試了一試——這宣紙並未折卷,反而輕輕飄蕩。一下子,玉兔滿臉驚喜,急忙回房間,想去拿出一段新的風箏線給這異樣的紙鳶連上。
玉兔的房間里,只有日常所用的簡單擺設,根本看不出宮中奢華。而除此之外,這裡最顯眼的東西,反而是一個「人」。
就如同房子後面的圍牆邊上一樣,房間里也有一個被冰凍著的軀體。此人早已氣息全無,臉上更是沒了血色。
如果吳承恩剛才逃到屋子裡面看到這個人的話,八成會嚇得跌坐在地吧。
是的,厚重的冰層之中的人,正是玖。
對比起吳承恩剛剛見過的二當家,這個玖似乎稍微年輕一些,臉上的梵文文身也不見任何光亮。與外面那些同被冰封的人不同,玖的表情倒是十分安寧祥和,緊閉的雙眼也表示自己別無所求。
玉兔並無在意,只是在略微凌亂的房間,翻找著新的風箏線。
而她背後的玖,眉宇微動,似乎是想睜開雙眼。雖然未果,但是那溫柔的神態,就彷彿在昭告天下:自己是心甘情願困於這冰天雪地之中,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海枯石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