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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旁敲側擊(2)

  果然,剛開始李靖頗有執金吾大當家的威勢,言語之中寸步不讓。只是兩三個回合下來,老爺子的聲調越來越軟,剛剛那不可動搖的底氣也越來越不足。尤其是看著李棠水汪汪的眼睛……自打這孩子會說話起,李靖就沒有辦法拒絕李棠的任何一個要求。


  李靖思來想去,心底知道自己終究拗不過李棠的三兩句撒嬌。也確實,水陸大會乃是世間絕無僅有的盛典;別說吳承恩這種只能活不到百年的肉體凡胎了,就連很多壽與天齊的妖怪也未必有福分能夠親眼目睹這一盛事。


  既然是小姐的貴客,人又已經到了李家,現在把吳承恩和青玄隔在會場之外,實在有些說不過。


  唔……李靖抬頭,看了看旁邊一臉期待的吳承恩,以及那一直低著頭的青玄。這二人,雖然身世還有些詭異,但是能夠打飛那白象,倒也有些身手。留他們在李棠身邊,說不定還可防個萬一……


  當然了,李靖心底也知道自己這番胡思亂想只是在給對方找個台階。萬一,什麼萬一?有他老爺子一天在,李棠就不可能有什麼萬一。


  所幸,歷屆水陸大會都要持續十天……雖說這一遭大會上有那天蓬、獅駝國三雄虎視眈眈,註定風雲難測;但是這頭一天,百妖等待的一般都是新任家主亮相,料定也不會有什麼重大變故——心懷鬼胎的傢伙們,都還在等待動手的時機。


  所以,今天這開席,可以視為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與其自己和李棠在這裡周旋,倒不如自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索性就讓李棠帶著吳承恩混進去長長見識、開開眼界,了結了對方心愿方可作罷。


  反正這才第一天,不會出什麼大事……


  「進去倒是可以。只不過,」李靖鬆了些口風,但是還是遲疑,點醒李棠道:「萬萬不要讓袁天罡看到他們兩個才是。小姐知道,咱們二當家可不像我這麼好說話……」


  「知道了!老爺子最好了!」李棠笑臉吟吟,似乎早就對這個結果胸有成竹,隨即拉著吳承恩的袖口一路小跑,輕車熟路朝著後花園方向奔去,而青玄緊隨其後。


  李靖在三人身後看到這一幕,已經後悔不已,臉都快要拉到了地上,忍不住地搖頭嘆息,嘴裡面一直說著「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大庭廣眾,男女授受不親!這書生怎麼連這點起碼的規矩都不懂!」


  大器在一旁探著腦袋,嘟囔道:「老爺子您倒是要公道,明明是咱家小姐拉著我恩公。您瞅仔細點,可別信口雌黃,傳出去了誣我恩公清白……」


  正嘟囔著,大器忽然一個哆嗦,本能瞥眼一看:那身邊的李靖不僅瞪著自己,而且他手中捧著的寶塔更是熠熠生輝,連垂下來的白須都被一身鬥氣吹得浮在了胸前。


  「吳承恩這個王八蛋!」大器縮了縮脖子,隨即朝著地上吐了口吐沫,捏著拳頭一臉同仇敵愾:「實在太沒規矩,污了我家小姐清白!只要大當家一句話,屬下這就去弄他個碎屍萬段!」


  大器且罵且退,眼睛也是滴流亂轉,明顯是想要找個機會脫身。


  「行了。」李靖沉默片刻,吐了胸中憋著的一口長氣,總算平靜了些許:「說起來,囑咐你的事情到底辦得如何了,竟然還有閑心在這裡打晃。這可是家主吩咐的一等一的大事。」


  「昨天晚上便洗了澡,老爺子您瞧不出來么?」大器聽到這裡,一臉委屈,急忙抬起兩隻手,原地轉了一圈不算,自己也使勁嗅了嗅身上,果然不那麼臭了;著實,雖說他依舊衣冠不整,但是對比平日里邋裡邋遢的大器來說,眼前的大器已經算是容光煥發,就連頭髮也是梳了個整齊。更甚至是他腰間那塊一直不曾離身、藏滿了泥污和汗臭的腰布,也是洗得乾淨,顯出了本來的些許沉金色調。


  如果說昨日的大器還是一個如同爛泥一般的叫花子,那麼今日的大器便足以稱得上是……稱得上是,一個打扮得比較整齊的乞丐。


  李靖嘆口氣,覺得這樣的大器也勉強算是過了關。


  「其他事呢?」李靖問完了頭等大事後,繼續詢問。


  「排名二十八到十二的客人,我都已經照著安排跟二當家一起探過了虛實。」大器揉了揉自己肩膀,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似乎一夜未眠:「別的不好說,反正他們個頂個都是帶著兵器來的。到底是來湊熱鬧,還是來看熱鬧,還沒有定數。」


  「多半,他們只是牆頭草。」李靖點點頭,這個結果早就猜到了大半:「畢竟執金吾損傷過半,不少人此次都有些許二心。此番水陸大會,李家必須先聲奪人,殺雞儆猴才能鎮得住他們。」


  「所以……」大器搔了搔頭,裝作為難般開口問道:「對誰下手?是那名正言順來報仇的天蓬,還是一直惦記著天下的獅駝國?」


  「怎麼,聽你口氣,並不想選天蓬?」李靖沉吟片刻,似乎看破了大器的心思。


  大器吐了吐舌頭:「怎麼說也是咱們欠人家的,人家現在過來鬧,也不該趕盡殺絕對不對。而且,天蓬急功近利,為求精進而吞了他自己鑄造的紅錢,到底什麼後果,大家心裡有數。」


  李靖沒有說話,只是一臉沉思。在李靖心中,只要是涉及到李家安危,並沒有什麼人情值得考慮。他心中所挂念的,只有這當頭一炮萬萬不能啞火。一旦水陸大會開局失利,百妖說不定便會一擁而上,分食了李家天下。所以,這個下手的人選,自然是容不得絲毫馬虎。


  想到這裡,李靖開口問道:「獅子、白象,蘇老三和天蓬,四人之中你對誰最有把握?」


  「都沒把握。」大器鬆了松自己的腰布,大大咧咧說道:「我在咱家就是一個看山的下人,實在難堪大任……不過,一切且聽大當家安排。咱是李家的人,哪怕家主真要我去幹掉天蓬,也只能怪咱和他立場不同,怨不得別人。」


  李靖點點頭,對大器丟下了一句「事關重大,務必看好這裡」,人便去了別處巡視。


  而大器呢,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目送老爺子離開。對方背影剛剛消失,大器便火速找了一棵樹,靠在上面打起了瞌睡。


  急什麼,時辰這麼早,哪裡會有人來呢。


  李棠帶著吳承恩和青玄入了門廊后,也並不急於第一時間去那「天圓地方」,而是找了個角落休息——吳承恩已經悄悄掏出了紙和筆,迫不及待想看一看,究竟是哪位英雄,第一個走進這個會場。


  按道理來說,這才是上午,一般人確實不會如此早的進場等候。除非,來的人是有什麼目的。


  比如,牛魔王。


  他今日吃了早飯,早早便從群英嶺溜達了出來,一個人進了李家院子后在一大片海棠樹之中七繞八繞,眼瞅著還有七八里地就要到達大器把守的石門。但是,牛魔王終於還是停下了腳步,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幾位,跟著我一路了,有什麼事情不如當面說說。」


  牛魔王站直了身子,卻依舊不見任何人搭話。他聳聳肩,換了方向,朝著海棠花林子更僻靜的位置走了一段距離。


  「這裡,總歸說話方便了吧。」牛魔王回頭說道。


  霎時間,幾個手握兵器的身影便從四面八方,圍住了手無寸鐵的牛魔王。為首的一人,握著一柄七舌鋼叉,刀刃上湛著紫黑,看來是有劇毒。


  牛魔王覺得對方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對方究竟是誰。


  「自打你落腳李家,便已經找了你好些日子。你塊頭挺大,卻還挺能躲的。」那人握著鋼叉開了口,嘴裡面的舌頭竟然也是分成七道,看著十分怕人,嗓音也是尖銳異常:「還認得我么?」


  聽得這個聲音,牛魔王倒是想起來了:此人乃是一線天的那個毒蛇山大王,乃是巨蟒成精,化作七頭毒蛇,人稱「煉七」。一線天離火焰山並不算遠,這煉七又愛惹是生非,所以牛魔王對他也是有所耳聞。只是,最近聽說,素來獨往的煉七好像是被什麼人收服了……不過,他到底是隨著主子而來,還是已經入了百妖邀請名單,牛魔王就不得而知了。


  「大王。」牛魔王恭敬施禮,周圍人卻沒有一個領情的。


  煉七吐了吐嘴中的七段信子,上前一步,將鋼叉蹭在了牛魔王的脖子邊上:「老頭子,有人讓我給你帶個話,讓你這次水陸大會安份一些。萬一見到什麼,就當沒看到,千萬別多事。」


  「是是是,那是自然。」牛魔王苦著臉,頻頻小心點頭,生怕脖子被煉七的毒鋼叉蹭破了皮:「只是,不知道大王是給哪位傳的話,我……」


  話聲未落,煉七已經一不做不二休,一把抓住了牛魔王犄角上的金環拽在手裡,將牛魔王拽得哎喲一叫——


  「你哪那麼多事,瞎打聽?」煉七嘴唇撐開,幾道信子就在牛魔王眼前比劃:「還想不想回老家過安穩日子了?」


  「我素來安穩,從來都不惹是生非,連街上有熱鬧都躲得遠遠的……」牛魔王疼得不行,顯然那犄角並非什麼結實的物件:「好了我不問了,不問了,大王鬆手吧……」


  煉七手上又加了幾分力氣,牛魔王卻只是苦叫,實在無趣。很快,煉七便鬆開了手,示意手下人把路讓開。


  牛魔王急忙夾了尾巴,一心想要逃走。壞了壞了……雖說早就知道這屆水陸大會要出事,自己才一直小心謹慎,不想參與到任何利益爭奪之中……沒想到山不轉水轉,自己還是被麻煩找上了門。


  背後的人一陣鬨笑,彷彿在嘲弄被時代拋下的牛魔王。只有那煉七,本打算硬碰硬交手一番,卻沒想到碰了個這麼樣的軟釘子,心中有股火實在是發泄不得。


  「大王,接下來怎麼辦?」有手下收了笑,上前問道:「他這麼老實,咱還是按計行事嗎?」


  煉七皺了皺眉,隨即點頭:「老小子圓滑,我信不大過。咱們還是照計,綁了他那兒子做票。萬一他老小子要是使詐,咱便可以……」


  「大王!」那問話的手下,忽然指了指旁邊,驚訝道:「那老小子又回來了!」


  煉七一抬頭,果然——牛魔王依舊小心翼翼地訕笑著,悄悄跑了回來。


  「怎得,迷路了?」煉七將鋼叉橫握在手裡,下巴抬得高高的,高聲問道:「給你機會了,還不快滾?」


  「大王,我是來煩請你幫我遞個話……」牛魔王搔搔頭,然後抬起一根小拇指,朝著自己犄角上的耳環輕輕一彈——


  連綿不絕的清脆聲響,在方圓十丈內不斷盤旋、重疊,霎時間便由蟲鳴般大小演變成了排山倒海之勢——


  煉七還未有反應,只覺得耳朵里聽到了絕不該聽到的動靜。隨即,他身子一晃,內丹率先被這聲浪聲震碎,整個人也即刻倒在了地上。


  而周圍那些手下,早已屍骨無存。


  牛魔王甩了甩頭,止住了耳環聲響后,對著偌大的林子開口說道:「我只是要你告訴你背後的人:甭管是誰,咱都禍不及妻兒。這是規矩。」


  不管煉七的背後是誰,這個口信,一定都會無比準確的傳到。


  牛魔王說完,聳了聳肩膀正要離開,忽然想到了什麼,對地上煉七的屍首說道:「哦,我可不是怕你去綁紅孩兒,就憑你們還動不了他。畢竟,那可是我兒子。」


  老實人難當,邁著步子走向石門的牛魔王這麼多年早就深有體會。但是,起碼在李家的天下,雖然屢屢有人上門挑釁,卻也沒有這麼下三濫的事兒發生過啊。本想著難得趁著水陸大會,自己可以離了家裡的母老虎出來透口氣,沒想到,這邊的境遇也是如此令人費神。


  想到這裡,牛魔王不禁頻頻搖頭:


  「哎。這日子,可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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