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同病

  孟知縣略一思索,很快進入背書模式。


  ??“搶奪財物至少徒三年,傷人者應處絞刑,但年不及十五者可從輕處罰,亦可繳納贖金替代。不過,魏家估計不會出這筆錢……”


  ??孟夫人笑笑,心裏卻忍不住想,這小魏秀才倒是個夠心狠的。外人可能會對這種行為指指點點,覺得他太冷酷無情,但隻有同病相憐的人才能體會到被各路奇葩作妖親戚包圍的痛苦。


  ??她出身良好,父親是禦史中丞,母親亦出自世宦之家,她的嫡親姨母是風風光光的定遠侯府太夫人,還有個表姨母在宮裏當娘娘。


  ??以她這樣的條件,隨便嫁個什麽貴族子弟都綽綽有餘,哪怕嫁入皇家都沒人可指摘,偏偏當年誇官遊街,她就一眼看上了這位寒門出身的探花郎孟清平。


  ??孟清平人挺好的,公婆對她也不賴,可惜孟家老一輩太糊塗,養得孟家那幾個叔伯都歪瓜裂棗的,眼瞅著孟清平這一房出息了非要貼上來吸血,氣得公婆夠嗆。當時公婆本來打算跟著他們進京享福的,就是因為怕那幾個叔伯也要跟著去作妖才主動留在老家。


  ??饒是這樣,老家那邊隔幾個月就會出一些不大不小的煩心事,比如偷偷收人孝敬啊、低價買田、借孟清平名義跟縣太爺小舅子攀關係什麽的。


  ??最近的一次還是,上個月她坐穩胎後去信老家,結果這月初公婆就回信訴苦,說大伯娘覺得她孕期孟清平身邊不能沒人伺候,所以要把自己年方二八的娘家侄女送過來給孟清平做妾,據說沒攔住,人已經來了半路上,讓他們都提防著點。要不是對孟清平足夠信任,她自己也穩得住,保不準能氣得見紅!

  ??那位遠房表姑娘前幾日已經被孟清平冷著臉派人原路送回,孟夫人估計,夫君的忍耐底線已經岌岌可危,或許小魏秀才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說不定。


  ??做人媳婦難,明知夫家親戚不靠譜也不能明著指出來,隻能隱晦暗示,巴望著夫君自動自覺披荊斬棘。孟夫人不是沒手段,隻是夫君不夠笨,萬一哪天被發現蛛絲馬跡,總不能為了幾個奇葩損了夫妻情分吧?


  ??要是夫君真能狠下心來,魏家算是幫了她一個大忙。


  ??走神之際,卻聽得孟清平感慨一句:“對了,你不是喜歡工筆人物畫麽?聽說,今日送過來的那副嫌犯小像就是魏家那位表姑娘畫的,雖然我沒見過畫中人,但也能看得出畫得栩栩如生,好似真人就在麵前似的。那畫技頗為特殊,用的不是墨水,而是類似木炭的物事勾勒而成。你若閑著無事,倒是可以多和那位姑娘多來往一二。三人行必有我師嘛,軌兒前陣子不是還在念叨她?再者,他們家盤了個鋪子,聽說還買了兩個仆人,想來年後會清閑些,你也不必顧忌太多。”


  ??孟夫人一下子來了興致:“竟有這事?”頓了頓又反應過來,掩嘴一笑:“夫君又哄我!說什麽怕我無聊,恐怕是想哄人家小姑娘把那獨門畫技交出來,給你們畫通緝令人像吧?”


  ??孟清平哈哈一笑:“知我者莫若夫人也。左右她不靠這畫技吃飯傳家,獻出來卻是有利朝廷、有利百姓的好事。且不說這事若上達天聽,將來她表兄登科及第、金殿麵聖沒準能有所助益,她自己要是能得朝廷一句褒獎,身價自然不同尋常。所以,何樂而不為呢?”


  ??孟家小兩口在後衙說著話的功夫,賀家的路癡侍衛也將功折罪帶回了好消息。


  ??白記當鋪裏今天剛收入一枚青玉扇墜和羊脂白玉佩,前者不值什麽錢,後者水頭卻是一流,至少值千八百兩。然而,黑心肝的當鋪掌櫃見來人不識貨,竟硬生生壓到了三十兩,官差去的時候還在抱著玉佩傻樂呢。


  ??魏小湖是在大車店被官差抓到的,彼時他正跟夥計就路費問題討價還價。


  ??官差一查問,嗬,沒有路引也想往外地跑,怪不得大車店這邊坐地起價,張口就要二十兩!要不是這小子舍不得掏出大半錢財,兩邊談不攏,說不定這會兒魏小湖就跑啦。


  ??再一搜身,除了白家當鋪那五十兩銀票之外,他身上還有不到二兩的碎銀子、以及兩顆金花生,這都是趙八達報案時提供的線索,他家小少爺荷包裏當時大約就裝了這麽幾樣東西。


  ??人證物證俱全,魏小湖直接被打入大牢,判一年半徒刑。


  ??草溝村這邊也收到了消息,繳納一百五十兩銀子就能把人贖出來。可,整個村子又有誰家出得起這個錢呢?

  ??故而,溫氏搖頭拒絕後,倒也沒有村人指責她冷酷無情,隻暗暗感慨溫氏命苦,跟了魏廣德這麽個二混子,生的兒子個個上梁不正下梁歪,真不如生女兒或不生呢。


  ??連馮嬸都沒好意思出頭,因為她怕王氏蹬鼻子上臉找她借錢。前幾天白家的聘禮已經送過來了,足足二十四抬,光聘金就有好幾百兩,這些錢她可是要留著給幺兒蓋大房子娶媳婦的,可不能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複返。


  ??除了贖金太貴之外,更讓村人們生不出同情的是,魏小湖年紀雖小,卻已經是個慣犯了!


  ??官府審理這樁案子時順藤摸瓜發現,這一個半月以來,他已跟縣裏那幾個認識他哥的小混混接上頭,且利用送棺材的外出機會跟那些人合夥陰人,搶了好幾次錢分贓,還盤算著趁過年期間官衙封筆、城裏魚龍混雜幹幾票大的,攢點錢就跑路去外地。棺材鋪的學徒生活太清苦,他不想再待在新平了。


  ??今天賀家侍衛的車突然半路壞了,其實就是幾個小混混搞的鬼。他們本來想在趙八達和賀少爺那輛車上動手腳,隻是陰差陽錯搞混了。


  ??這些人一直盯著驛站來往的外鄉人,尤其是穿著打扮看起來有錢的那些。不過,魏小湖跟他們卻算不上同謀,隻是兩邊壞到了一條路上,很默契地對同一家的人下了手。


  ??魏小湖被抓,這幾個混混自然也躲不過,齊刷刷扔進牢裏蹲著,算是難兄難弟了。


  ??去找袁樞把分紅領回來後,李絮二人一直在縣衙附近的小茶館裏坐著,沒去衙門親眼旁觀,卻也等到案子審結才出城回家,期間也聽到了個很有趣的消息。


  ??白家當鋪掌櫃上堂作證,本以為可以在孟知縣跟前刷個好臉,得個讚賞什麽的,不料,最後隻得了一句輕飄飄的評價。


  ??欺行霸市,肆意壓價,並非仁商所為。


  ??當時圍觀的人雖不多,人群中卻也有人小聲附和,說起自己某個親朋好友之前去白家當鋪當東西被坑的故事,甚至還有正主嚷嚷著要知縣老爺秉公處理的,而當時孟知縣居然沒厲聲斥責那人攪擾公堂,隻讓他年後遞狀子到衙門來。


  ??冬日天黑得早,才過了申正不久天色就暗沉沉的,回家路上,李絮縮在車廂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魏渠說話。


  ??“孟知縣的那兩句話似乎有些意味深長,你說,白家是不是快倒黴了?”


  ??和對付楊家不同,這次官府用的是迂回手段。千裏之堤毀於蟻穴,白家人骨頭難啃,索性通過白家產業下手。等白家刻意築起的防線一點點被蠶食掉,白家倒台之日也就不遠了。


  ??“隱田一事牽動利益太大,鍾老、塗夫子都考問過我此事,恐怕朝廷那邊是想動真格的。孟知縣年輕精幹,又有強力嶽家做支撐,自然敢跟地方豪強相鬥。白家看似風光,實則內部紛爭不斷,一盤散沙,逐個擊破不是問題。”


  ??李絮仔細回憶了下,原書裏好像是提到過隱田一事,不過好像是魏渠入朝為官後的時間線了,大約是這次的清查遇到某種挫折沒有被貫徹下去?


  ??不過,朝中有人好辦事,能結個強力妻族對魏渠這種寒門學子來說確實非常劃算,差不多就是後世常說的少奮鬥三十年。


  ??她笑了笑,隱晦提醒:“表哥這般人品才華,將來一旦登科,肯定會有高門貴女爭著搶著做我嫂嫂了。屆時,表哥可得多多關照啊。”


  ??魏渠掃她一眼,沒吭聲。


  ??天光微暗,少年郎如玉的麵龐也籠上一層淡淡的陰影,但李絮在他身後,很清楚地看到,有人耳根漸漸發紅。


  ??李絮以為說中他心事,很體貼地閉了嘴。


  ??她心裏其實有些擔憂,今日之事全因魏小湖而起,雖然他們請求趙八達隱匿他們在此事中的影子,但白家得知此事未必不會遷怒於他們。


  ??不料,她跟魏渠說起這層擔心,對方卻來了句:“快過年了,白家那位大少爺應該這兩天也回來了。”


  ??“你怎麽這麽清楚?等等——”


  ??李絮眉梢微動,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一臉狐疑道:“該不會,那白大少跟你有啥關係吧?不對,他不是一直在外地嗎,你什麽時候認得他了?”


  ??“不認識就不能為他提供一點好建議麽?他身為嫡長子,繼承家業,清理門牆,自然責無旁貸。”魏渠不看她,隻淡淡反問。


  ??李絮嘖嘖兩聲,忍不住輕拍美人表哥幾記馬屁:“看來,白家這個年恐怕是過不好了。”


  ??正感慨著,斜裏忽然竄出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坐在車前的魏渠。


  ??“表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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