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王氏風風火火陪溫氏去城南城西一帶看宅子,大致了解過市場行情。
??“等賣掉那十畝地,勉強能負擔得起。要是不夠,我再借你點,往後在工錢裏扣就是。”
??溫氏默然點頭,眼底滿是感激。
??距離中午開張飯點還有些許時間,她們按原計劃提著食盒去縣衙大牢。
??溫氏熟門熟路給守門的獄卒塞了點好處,兩人就被放進去探監。
??從前總覺得這裏陰森沉鬱,今日太陽倒是好,從牢房頂上巴掌大的透氣孔窗強勢穿透過來,亮眼的光斑投射在淩亂肮髒的地板上。視野亮堂,心裏也跟著敞亮起來,完全無視那些血跡斑斑的刑具、或哭嚎或爆粗口互罵的犯人。。
??這不是她頭一回來看魏小湖,卻是她心情最平靜的一次。
??“……事情就是這樣,該說的我已經說了。你在牢裏安分點,以後靠著那十畝地和村子裏宅子,至少餓不死。你要是看不上不願意要,也由得你。”
??“你,你不是說真的吧?爹發達了,你卻心甘情願被他休了,還隻得了那點田地?你是傻子嗎?”
??聽完溫氏輕描淡寫的話,魏小湖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入獄前的他身高體格已經快趕上魏寅,但這一個多月來在牢裏吃苦,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麵黃肌瘦,囚服單薄破爛,蓬頭垢麵,目光也有些呆滯。王氏覺得,說他是傻子倒更可信些。
??“閉嘴!你爹娘是和離,不是誰休誰,你別瞎說!還有,就算和離了,你娘還是你娘,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都到這地步了,還不知道反省!嗤,溫妹妹,以後你也別浪費吃食了,拿去慈濟堂施舍小乞丐不好過來這兒熱臉貼冷屁股?”
??從昨晚開始,王氏果斷改了稱呼,再不管溫氏喊弟妹,以示劃清界限。
??魏小湖掃一眼溫氏手上的食盒,脖子縮了縮,不敢再罵。
??先前幾次溫氏來也送過吃食,雖然不是什麽山珍海味,但對被關在這裏、每天隻有冷饅頭鹹菜啃的犯人來說,已經勝似山珍海味,至少有肉有菜,還是溫熱的。
??但他嘴上還是逞強:“哼,我才不稀罕要你那幾畝破田!既然我爹現在那麽有錢,隨便指頭縫裏漏一點就能躺著過一輩子。等我出去了,我就去找他吃香的喝辣的!”
??王氏冷笑:“你爹?你爹年前就回來了,他可有來看過你一回?”
??魏小湖張了張嘴,活像被人卡住脖子的鴨,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有了後娘就有後爹的道理你不曉得?等你出去,怕是你的新弟弟妹妹也快落地了。你爹這人狼心狗肺,到時候還能記得你是誰?”
??溫氏隻說魏廣德回來了、做生意賺了錢、另結新歡的事,卻沒提到那小婦人的肚子,王氏卻毫無顧忌,巴不得一刀紮透魏小湖的心肝,讓他被汙染的腦子清醒點,說罷還拽著溫氏往外走。
??“既然他瞧不上,你也沒必要替他著想,村裏的地幹脆全賣了算了,回頭還能買個大點的宅子,住著也舒坦。像咱們這樣的年紀,也該給自己攢點棺材本了,沒得一輩子都替別人勞碌賣命……”
??溫氏沒反抗,麵容沉靜地放下食盒,跟著王氏扭頭離開。
??魏小湖終於慌了,卻拉不下麵子挽留溫氏,隻咬著嘴巴生悶氣。
??他年紀到底還小,雖然從小有樣學樣被養歪了,但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這段時間被關在牢裏挨了同一間牢房的人不少欺負,元宵夜的大火差點沒把他嚇尿,而後某日隔壁牢房的犯人被拖出去砍頭,走之前哭嚎得跟條狗似的。
??見識過這些之後,他才漸漸發現活著是多麽可貴,如果有機會出去,他打死都不要再冒險做那些會讓自己二進宮的事!
??當然,怕死歸怕死,骨子裏刻著的好吃懶做、對親娘的輕蔑之情等劣根性一時半會還是難以除去。
??此刻,他甚至還任性到,為了表示不滿一把打翻食盒。
??熟肉獨有的香氣彌漫,還帶著股奇特的異香。
??是昨天沒賣完的隔夜鹵肉,王氏硬塞進來的,說是今天的真相估計會對魏小湖造成一定打擊,給他吃點好的。
??前幾次溫氏都不肯拿店裏賣的吃食,都是自己去買菜做了才拎過來,味道隻能算還行。跟能最大限度衝擊嗅覺的鹵肉一比,高下立現。
??同一間牢房裏,本來還在發呆的犯人立刻撲過來把他推開:“臭小子,你不吃就滾開,留給老子吃!”
??一雙雙髒兮兮的手伸到木柵欄外,掀開食盒蓋子,力氣最大的那個抓住裏頭最大塊的肉,開始狂啃,滿嘴油光,其他人隻能退而求其次。
??隔壁牢房的犯人也不吵架聊天了,連躺著睡覺的爬了起來,個個蠢蠢欲動地扒著牢門盯著食盒,有人甚至口水流得嘩嘩的,在久未梳洗、滿是汙垢的下巴上衝出幾道淺色痕跡。
??魏小湖掙紮著推開同牢的人,卻是徒勞無功,他打不過聯合起來的其他人,隻能眼睜睜看著食物被迅速瓜分掉,連相鄰牢房的少數一兩人都眼疾手快撈到了點好處。最後,還是年紀最大的牢友見他可憐,扔了個最後一個素餅給他。
??本來要走的二人被犯人們搶食的亂象鎮住,竟一時沒能拔開腿,麵麵相覷。
??旁邊聽到動靜的獄卒走過來,衝木製牢門甩了一鞭子,罵罵咧咧著又走回去了。
??“這幫混賬渣滓就是這德性,跟狗見了骨頭似的,撲上去搶,撕都撕不開!你們不走的話,小心點,別靠近牢門,被抓傷了我們可不負責!”
??獄卒之間也有自己的情報渠道,隱約知道魏家人跟縣太爺等大佬有些交情,再加上溫氏每次過來都記得給他們帶一份吃的,這群獄卒私下八卦時聽說了溫氏家裏的一些糟心事,就挺同情的,也不肯太盤剝她。每次過來都是睜隻眼閉隻眼,旁人隻能待一柱香,她隻要不超過兩炷香都不趕人。
??隔著兩間牢房,王氏冷冷看著被推到一旁可憐巴巴的魏小湖,又扭頭看溫氏,正要說走。
??旁邊一個身材清瘦的犯人突然笑眯眯開口:“你們是草溝村魏家的人?李絮娘跟你們什麽關係?”
??王氏微微皺眉,細細打量此人,發現對方約四十許人,雖然也同樣穿著囚服,但頭發梳得十分整潔,臉上也不怎麽髒,脊背挺得很直,乍一看,站在狹小牢房裏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不過,看多幾眼又發現,這人雖然外表裝得鎮定,但眼神有些閃爍,跟做賊心虛似的,先前硬拗出來的氣質也隨之大打折扣。
??“你問這做什麽?你認得她?”王氏警惕反問。
??對方卻不答,氣定神閑道:“要是上道的,主動拿出來分一分,沒準還能保住小半。你那兒子,嗬,自作自受!”
??最後這句話是對溫氏說的,她沒什麽反應,隻擰著眉看向王氏,拿不準這犯人是什麽來曆,有何目的,又怎麽會攀扯出李絮來。
??王氏恍若未聞:“走吧,時間不早了,該回去忙活了。”
??剛走兩步,那人的淡定就跑了大半,急道:“哎呀,你們怎麽就走了?李絮娘的事,你們真的不想知道?”
??王氏回頭靜靜看著他,他就幹幹一笑,搓搓手:“這個嘛,其實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這牢裏的飯菜委實難吃,剛剛你們帶來的是鹵肉吧,怪香的。你要是能給我送一食盒來,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王氏撇撇嘴,調頭就走:“這年頭騙子都這麽不講究。”
??騙子君更急了,再也不氣定神閑:“別走別走,我不要一食盒那麽多,給我弄一碟子也行啊,再加兩個素餅,要白麵做的,不要粗糧……”
??可惜,等他喊完,拐角處早已空無一人,王氏兩人走得幹脆利落,連頭都沒回。
??宇陽摸了摸扁扁的肚皮,氣得想撓牆。
??肯定是蹲大牢太久了的緣故,沒穿那身仙風道骨的袍子,如今這副尊容難以唬人。
??嘖,不就兩個普通村婦麽,怎麽這麽難哄騙?
??不對,他也沒想騙她們啊,就是想用情報混點吃的,祭祭五髒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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