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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西南王(1)

  四川總督衙門在市中心的督院街,門口站崗的士兵並不是清朝八旗軍的著裝,而是新編陸軍的制式軍裝。


  新軍大多聘用德國的軍官當教習,完全依照德國營制、操典進行訓練,槍械、兵法皆仿照西方,還建立了洋槍隊,因此現在門口的那幾個士兵讓許超麟有種熟悉感。


  昨天他已經了解了四川總督盧昊蒼的大致情況,得知他曾留學日本,也是軍校畢業的高材生,今天便穿上全套西裝和擦得鋥亮的皮鞋,戴上西式禮帽,外套修身羊毛大衣,揣著母親給的一塊麒麟玉佩,帶著複雜的心情前往總督衙門,求見四川總督盧大人。


  他並沒有提起自己的父親,而是自稱剛從德國|軍官學校畢業歸國,想要報效朝廷,因此要與總督大人面談。


  盧昊蒼是光緒皇帝任命的封疆大吏,原本是接替其父西南三省總督的職務。後來戊戌變法失敗,光緒被囚瀛台,慈禧變得更加陰狠毒辣,盧昊蒼便不受清廷節制了。慈禧便想要削弱他的權勢,只讓他擔任四川總督,另行派人出任雲貴總督。只是,西南三省經過盧家兩代人的經營,早已穩如泰山,雲貴總督被架空,根本摸不到實權。朝中的頑固舊勢力派往西南三省的官員要麼向盧昊蒼投誠,要麼灰溜溜地被擠走。雲貴總督也才上任一年,剛來時還想奪回權力,結果不但徒勞無功,差點連全家的性命都送掉,最後終於投降,決定在任上養老,從此百事不問,並指示下屬全面配合盧昊蒼的行動,也跟著發了大財。


  自八國聯軍侵華之後,這個國家已是千瘡百孔,慈禧要面對和處置的東西實在太多,江南、直隸、華南都是要緊處,一時也顧不上梳理西南。盧昊蒼乘機鞏固自己的權勢,早已是名副其實的西南王。四川、貴州、雲南各地若有官職出缺,不必上報朝廷,他這裡就派人去上任了。他還截流賦稅,自行開採銅礦、金礦、銀礦,鹽政自有,私募兵勇,擴大軍隊。名義上他是朝廷命官,實際上西南三省已經成為國中之國。


  不但是他如此行事,兩江總督、湖廣總督、兩廣總督、閩浙總督、陝甘總督、東三省總督均是如此,都想自立為王。朝廷能夠完全掌控的地方只有直隸,對於兩江、湖廣和閩浙能夠部分控制。


  各地總督的勢力日益壯大,慈禧也毫無辦法。她不比武則天,對治國一竅不通,只會後宮陰私手段,心理極其變態。對於前朝事務,她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九大總督基本為漢官,都有能力,有見識,對她損民賣國之舉極不認同。從她挪用海軍經費修建頤和園導致甲午海戰慘敗時起,她對全國各地發布的政令便很少有人理會了。


  目前,盧昊蒼正在編練新軍,同時還要將朝廷已經練好並派駐蓉城的一鎮一協兩大新軍收為己用,因此深感人才缺乏,求賢若渴,下面的人都有所耳聞。守門的衙役見許超麟俊朗英武,氣宇不凡,覺得他必受重用,遂不敢怠慢,連忙向里通報。


  很快,就有一位小官吏出來,熱情地帶他進去,請他在候見室坐等。屋裡攏著幾個火盆,很是溫暖,他脫了大衣,取下帽子,安靜地坐在窗邊,看著窗外幾棵高大的銀杏樹。


  房間里已經有不少人,多是穿著清廷官服,還有一些穿長袍馬卦的紳士,腦後清一色拖著一條辮子,只有他穿著正式的西服三件套,打領帶,剪短髮,讓那些人看過來的目光都有些怪異。他誰都不理,默默地想著昨天母親單獨告訴自己的那些話,忍不住伸手到大衣口袋裡,輕輕摩挲著一塊沁涼的玉佩。


  不斷有人出去,有人進來,一直到中午,才有人來通知他,「許公子,總督大人請您進去。」


  「謝謝。」許超麟站起身來,手上拿著禮帽,風度翩翩地跟著他穿過走廊,進入總督的房間。


  四川總督盧昊蒼今年四十三歲,因父親是東北人,母親是北京人,所以並不像川人這般瘦小,而是高大健美,五官輪廓鮮明,既有鐵血軍官的英武,也有世家大族的貴氣。他坐在黃花梨的大桌案後面,看著走進來的英俊青年,不禁微微一怔,感覺這個年輕人有些面熟,一時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許超麟站到桌前,只打量了他一眼,便明白了自己與他確實在著無比親近的血緣關係。他想了想,便決定開門見山,「盧大人,我叫許超麟,昨天才回到蓉城。之前我在英國留學,就讀於倫敦大學聖喬治醫學院和桑德赫斯特皇家軍事學院,後來又前往德國,進入德國高級軍官學校深造。在這三所大學里,我都完成了學業,以優異成績畢業。昨天回來后,我拜見母親,她給了我這個。」他拿出一塊羊脂玉雕的麒麟佩,輕輕放到桌上,「我母親當年曾經在北京登台唱戲,紅極一時,藝名賽金鈴。那時候,她有個兩情相悅的戀人名叫盧雲飛,出身豪門世家,是貴族少爺,因而無法娶她進門。後來,盧雲飛悄然失蹤,她被人強行帶走,賣給了別人。那時候,她已懷有身孕,借口早產,堅持將我生下。盧大人,我今年二十五歲。」


  盧昊蒼,表字雲飛,當年在外面與心愛的人生活時候沒提名,只說了字。這時他越聽越驚,拿起玉佩仔細看了看,又看向年輕人酷肖自己的臉,半晌才神色複雜地問:「除了這個,你還有什麼證明?」


  許超麟想了想,「如果用醫學手段,您可以和我一起到旁邊的法國醫院去驗血型。別的,譬如當年帶走我母親的人和給我母親接生的穩婆,看著我母親生下我的丫頭老媽子,現在都能找到。他們大都健在,您可以去查。」


  盧昊蒼輕輕吁出一口氣,眼中出現一絲懷念,「你母親……還好嗎?」


  「挺好的。她是我父親的三姨太,又生了兩子一女。雖然大房太太對她不太喜歡,其他各房姨太太也對她有些排斥,但她有我撐腰,過得還算不錯。」許超麟真真假假地說著,神色平靜,「我養父對我很好。後來有大房太太和幾房姨太太使暗手,讓他懷疑我不是他的親生子,等我逐漸長大,外貌確實一點都不像他,也不像我母親。但他從來沒有薄待過我,對我一直很照顧。我少時任性,執意遠赴歐洲,讀高中,上大學,花了無數銀錢,他都足額給我寄來,從未有過埋怨,對我可謂恩重如山。」


  盧昊蒼點點頭,「確實很不錯。」


  他想起了那些早已遺忘的少年歲月。他出身富貴,幼時在北京與祖父母同住,學習四書五經之餘還讀了些洋書,因而對於父母包辦的婚姻非常抵觸。他的元配嫡妻也是出身大家,裹小腳,挽著老相的髮髻,規行矩步,不苟言笑,讓十六、七歲的少年郎非常不喜。他跟著那些王孫公子出去逛青樓,捧戲子,本是玩樂,卻不想竟然對剛登台不久的少女花旦一見鍾情。兩人在外面賃屋同居,如平民夫妻一般,過得逍遙自在。誰知好景不長,祖父母得知此事,派人將他抓回,那個有著一雙丹鳳眼的美麗少女也消失不見了。盧老太爺將這個孫兒抓回家后,火速將定好的孫媳婦娶進了門,盧昊蒼卻實在不喜,勉強在家待了三個月便去了日本。六年後,他學成歸來,元配妻子卻已鬱鬱而終,讓他愧疚不已。


  有過少年輕狂,有過青春浪漫,他不再對父母之命抗拒,於是娶妻納妾,擔起家族的責任。直到如今,他身邊妻妾成群,女兒多,兒子只有兩個,都是庶出,尚且年幼,資質很一般,看著都不怎麼成器。家中老父頗為憂慮,他也擔心後繼無人。


  看著面前這個如臨風玉樹般的兒子,他在本能的疑慮中有著隱約的喜悅。血脈相連,總會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切感,他覺得心裡一陣悸動,很難形容,卻讓他想要相信這個極其優秀的孩子確實是他的親生兒子。


  這個年輕人很堅定,很從容,明言可以驗血,可以查人,可以做一切驗證,表明他很坦蕩,並不是要來圖謀什麼。他雖然理智冷靜,卻忍不住想要相信這個英姿勃發的青年。


  沉默了一會兒,他隨口問道:「你在歐洲待了多少年。」


  「我十二歲去的,一共待了十三年。」許超麟的聲音很柔和,「剛去時,白人同學看不起我這個黃種人,百般欺負。我爹從小就教我打人的各種招式方法,我把他們挨個狠揍了一通,就天下太平了。」


  「打得好。」盧昊蒼忍俊不禁,「我剛去東洋的時候也是如此。他們看不起咱們大清人,辱罵毆打體罰,恨不得把大清人都整死才好,後來被我帶著人狠揍過幾頓,這才收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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