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傷逝
京城之外,終年無人居住的國師府,終於有了人的氣息,莫秋白看著躺在塌上生死未卜的花音染,看到她緊鎖的眉頭,就覺得心疼不已。
那日昏迷不醒的她被他背回了國師府,就算是師父盡力施針,卻也不能治好她的臉傷,若是她醒來了,看到那滿臉的傷痕,又要如何是好。
女孩子都是愛惜自己的臉的,他想著就是一陣心疼,輕柔的給她蓋上薄被,在她傷痕交錯的額頭上,落下一記輕吻。
不管怎麽樣,未來都有他陪著,那些傷痕,在他眼裏,一點也不醜,隻是提醒他,染兒受了多少苦,讓他更是心疼憐惜。
“染兒不怕,師兄再也不會讓你受傷了。”他低低的喃呢,忽然就對上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
見她醒來,他先是大喜,隨即又感到緊張。
之前染兒崩潰的樣子嚇壞了他,他怕她再不冷靜,如今的她,再也不能經曆大喜大悲了。
“師兄,你別皺眉了,皺起來,不好看。”她伸了個懶腰,笑了笑說道,一笑,牽扯到臉上的傷口,又是一陣銳痛,讓她不能自抑地皺了眉。
“染兒,放心吧,師兄一定會治好你的。”他沒有錯過到她說不好看時,眼底劃過的那絲黯然,染兒從小就喜歡醫藥,一直跟著師父一心一意地學醫,她自己的臉是什麽情況,隻怕她早已經明白了。
之前他還期盼著染兒不要傷心哭泣,現在,他倒是希望她能抱著他狠狠哭一場,至少,哭泣也比強顏歡笑來得好。
有那麽一刹那,他甚至想給命運之神跪下,求他手下留情,不要再折磨他可憐的染兒了。
更多的是自責,自責自己為何要遲了一步,強烈的悔恨幾乎像是海嘯席卷,頃刻間要侵吞了他的世界。
“師父,你也回來了,先告個罪,這次染兒可不能幫你做菜了。。”她轉過頭,看著一邊的人影,大約是有兩三年沒有見到師父了,可師父卻似乎一點變化也沒有,她笑了笑,開口叫道。
“染兒乖,好好養病,等養好了師父給你報仇去,我的徒弟也敢欺負,膽子也太大了。”國師此刻也退卻了以前的嘻嘻哈哈不正經,疼惜地看著自己的小徒弟,自己的小徒弟從來都貼心乖巧,知道他要去的時候總是準備好了美味佳肴,居然有人還忍心這麽傷害她,真是太過分了。
“師兄,我想跟師父說幾句話,你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下。”她閉了閉眼睛,看了眼莫秋白,低聲開口道。
莫秋白看了看他,目光中還泛著擔憂,終於還是出去了。
“染兒想要跟師父說什麽?”國師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師父,我想知道,我的臉,還有沒有可能複原?”她仰著頭,輕聲開口問道,那樣輕的聲音,帶著濃濃的不確定和害怕,那雙黑漆漆的眸子卻一閃不閃地看著國師,焦急的等待著他口中的答案,也等待命運對於她的審判。
“染兒……”國師長歎了一聲。
“師父,我知道了。”她看著國師麵上為難的神色,心,驟然一涼,失望,絕望,痛苦,怨恨……種種感覺覆蓋著她,像是阻塞了她的呼吸,她知道的,在琳琅給她的鏡子裏,她早就看見了她臉上縱橫交錯的傷口,琳琅劃得夠狠,深深淺淺,密布了一整張臉,那些傷口,根本就無法修複了。
至少,憑著她的醫術看出來,是無法,恢複了。
而且,她在昏迷中,雖然不能說話不能動,可意識確實出乎意料的清楚,她清楚的聽見師兄和師父的話語。
淒涼的視線投入了窗外,六月的天,孩子的臉,似乎她昏睡前還是晴空萬裏,這才多久啊,就大雨傾盆。
蒙蒙的白水簾,遮蔽了她瞳孔裏最後一縷光線,她隻覺得她的世界,也在這裏傾塌了,為何,為何,要讓她背負這樣。
她好恨!
好恨!
“染兒,為師也不是說沒有辦法,你還記得為師交給你的輕功吧。”國師看著她悲痛欲絕的神色,想了一陣子,還是開口道。
“恩?”乍然聽到有希望,花音染的眼睛刹那間迸發出絢爛的色彩,她抬起眼望著她的師父,就連聲音也帶上了顫抖:“師父,你是說,我的臉,還能……還能治麽?”
“你傳給你的輕功,並不是普通的輕功,那是由玄女心經改編而來的,一直以來,你都對學武不感興趣,我也就沒教你多少了,不過,這次你身子受傷嚴重,要接著練第二重,可以直接幫你修複身子,就連你的臉,也可以跟著修複,隻是……”
他看了看少女慢慢變的驚喜的臉,心中有些不安,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若是再用了百花生肌膏,就可以恢複了,隻是,一來,我門所收的都是男子,對於這門武功並沒有人練習過,隻是我曾經看過,說是第二重要在冰上修煉,入定十天,突破自身極限,你如今……估計是可以修煉了,隻是,後果如何,卻是誰也不知道的。”
他頓了頓,看了眼花音染,繼續說道。
“還有,百花生肌膏裏麵的一味藥優曇花,早已經就絕跡了,據說夜國皇室還保存著最後一株,隻是其生長之地,卻是守衛森嚴,而且隻有皇室才能知道其地,所以……”
他幾乎都說不下去了,妄為他是國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對於自己的小徒弟的傷,卻似乎幫不上什麽忙。
給她希望,是不是也在給她失望了,他一時之間有些懊惱了。
“師父,你是說,隻要能修煉完了玄女心經第二重,和拿到優曇花,我的傷就可以好了麽?”花音染靜靜的問道,勉強了揚了下唇角。
“可是染兒,那個……”國師搔搔頭,他可是明白的,他那些個武功的,有的高深的層次,根本就沒法練,若是染兒去練這第二重,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呸呸呸,他怎麽想這些呢。
“師父,我知道的,可總要試試不是麽?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呢。”她淡淡的開口,眼中卻是一派堅定:“還有,師父,你先不要告訴師兄,我不想再讓他也跟著擔心。”
“哎,好吧。”國師點點頭,她這個漂亮的徒兒,以後要是頂著這張臉,隻怕她看見一次就要傷心一次了,就拿她說的吧,總要試試才甘心啊,正想再說點啥,忽然外麵他的隱衛來報道,說是段雲錦來訪。
“那小子來了你還通報什麽,直接亂棍打出去啊。”國師哇哇叫道,如同一隻被炸毛的貓。
“師父,你說我修煉的時候是不是十天都要在冰裏麵。”再一次聽到那個名字,花音染依舊無法抑製住心中的悲憤,冷風冷雨像尖刀一樣刺著她,似乎要掏盡她的血肉。
“染兒你放心,師父會先給你輸送護體真氣的。”見徒兒沒有執著在段雲錦那上麵,國師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拍著胸脯保證。
“師父,那麽,等我入定的時候,就讓他進來吧。”見到師父驚愕的臉,她微微道:“告訴他,來祭拜我一下就離開。”
她臉上受了傷,是他所謂的好夫人幹的,那麽,他至少也要瞧瞧罪證,免得她以後報仇的時候,他們還一臉不知所謂。
她眼底濃重的陰影,終於跟著她的思緒,瘋狂的滿蔓延著,原來,要變壞,真的很容易呢。
*
段雲錦隻覺得自己都要瘋了,他在國師府外麵已經遊蕩了三天了,就是不得其門而入,每次一進去,就會被莫秋白陰沉著臉打出來,雖然他們之間武術不分伯仲,可如今莫秋白再也不會給他留一點顏麵了,國師府的暗衛也跟著幫忙,雙拳難敵四腿,他臉上身上早已經添了數道傷痕,看起來狼狽的厲害。
隻是,卻依舊見不到染兒,不知道她的一點情況。
別看國師府人煙稀少,可卻不比皇宮大內好闖,他要怎麽做,才能進的去呢。
正煩躁著,那扇對他避而遠之的朱紅大門忽然打開,莫秋白陰沉著臉狠狠瞪他。
“段雲錦,你不是想要進來麽,就去見染兒最後一麵吧,以後可就見不到了。”莫秋白冷漠的開口,看到段雲錦瞬間黯然下去的臉,心中升騰起一陣快意。
“秋白,你說的是什麽意思?”他抓住莫秋白的手臂,急切的問道。
“什麽意思,就是字麵上的意思。”莫秋白狠狠地甩開他的手,皺眉看著自己的一襲白衣:“對不起,我這人比較有潔癖,不是什麽髒東西都能往衣服上帶的,還請你注意一點。”
曾經同穿一條褲子的兄弟這樣說話,他都已經顧不得難受了,滿心滿眼都在他的那一番話裏。
見染兒最後一麵?
最後一麵……
他狂奔著向裏麵橫衝直撞,一路跌跌撞撞入了內室,一座小巧的水晶棺裏,寒玉床還散發著森森涼氣,他看見了,再也抑製不住悲痛,跌坐在地上。
他看見染兒安詳的躺在裏麵,麵上的刀痕還是那麽顯眼,把她一張芙蓉麵劃得支離破碎。
想著她曾經陽光下歡快的笑靨,想起她委屈時眼底飄渺的眼淚,還有她絕望飲藥的虛無……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有根芒刺穿刺胸口,滴出粘稠芬芳的殷紅鮮血。
“染兒她怎麽會……怎麽會……”細微的塵埃跌進瞳孔,細微的疼痛讓他落下淚來,他強忍著悲傷,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
不過是幾天而已,那個巧笑嫣然,鮮活紅潤的女子,怎麽就生氣全無地躺在這裏,從此,與他陰陽相隔。
“國師不是神醫麽,怎麽不治好染兒,怎麽……”他一把提起後進來的莫秋白的衣領子,一雙眼睛在連日的不眠不休中,已經熬成了紅絲密布,看起來,有些駭人的味道。
“我師父是神醫,可以隻能治病,不能救命,你還好意思說,我離開時,我家師妹還好好的,落到了你和你家夫人手裏,你們一人拿了她半條命,還好意思說這個,我還想問你,你把我師妹還來。”莫秋白抓著他狠狠一個國建摔,怒火直衝胸臆,想要把段雲錦燒死。
“是,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染兒,是我,我是罪魁禍首。”段雲錦喃喃的念著,難掩心中悲痛,一口氣噴出來,紅色的血滴散落了一地。
他隻覺得,他的世界,瞬間坍塌,染兒死了,靈魂和形體都消失了,從今以後,他再也看不見她的笑,再也不知道她的消息,他再也無法抑製住心中的悲傷,不可抑製的又吐了一口血,那種來自胸腔的痛像是噴湧而出的岩漿,無法收回。
“早知今日,你又何必當初呢。”莫秋白還想再說什麽,看見他那副樣子,終究忍住了,讓人攙扶了他,把他送回王府去。
*
“染兒。”見到段雲錦已經徹底走遠,他才對著水晶棺喚道。
“師兄,你會不會覺得,我殘忍?”畢竟是他的兄弟,見到他這般,花音染抬起頭看著自家師兄,才從入定中醒來,她隻覺得渾身力量充沛,似乎身子也輕盈了不少,之前身體的陰冷疼痛早已經消失了,這般無痛的日子,她似乎好久都沒有享受到了。
“染兒永遠是最善良的,比起他們對你做的,這算得了什麽?”莫秋白看著她,認真的說道:“不管染兒做什麽,師兄都是支持你的。”
隻有他的染兒,才會想著,對於傷害了她的人,是不是被懲罰的重了,若是他,早就衝上門,報仇報怨去了。
“師兄,謝謝你。”她淡淡一笑,卻發現莫秋白壓訝異的目光:“染兒,你好像,變了好多。”
“是麽?”花音染淡淡的笑,她早就從水晶反射的光中看到了,臉上的傷口結了疤,留下深深淺淺的粉痕,可那張臉,不同於她之前精致纖巧,額,還是那張臉,可怎麽說呢,那一顰一笑間,竟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邪魅,微白的麵色猶如白玉覆霜,別有一番剔透風骨,悄無聲息間就可讓人窒息。
這樣更好,她摸著自己的臉笑,畢竟,她都已經不是原來的她了,臉變了一點,也是好的,隻要再拿到優曇花,她就可以恢複容貌了,倒時候站在琳琅麵前,隻怕要嚇她一跳了。
她隻用想想,就勾起唇角。
“師兄,過幾日,我就要去師父找的清修之地靜養,可能要很久不見了。”她笑笑,說道,去夜國,她不打算讓師兄知道。
“我知道,師父說過的。”莫秋白也笑笑,隻是,那笑容別有深意,他說過的,以後,再不會讓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