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狠

  流觴院的生意一如往昔的紅火,無憂的日子也一日一日如流水一般緩緩而過,她的神功已經漸漸成了,雖然說不上多厲害,但是纏繞在她體內的寒毒卻是一日日被拔除殆盡了。


  就在冬天第一枝梅花綻放的時候,京都越發熱鬧起來了,因為大殿下和丞相千金的婚禮已經漸漸逼近了,京都裏也來了很多客人,有的是丞相的門生,前來參加他們小姐的婚禮,有的是其他地方的有錢人,純粹是來看皇家的婚禮。


  婚禮的那天,天氣很好,萬裏無雲。


  婚嫁的隊伍延綿了半個京城,無憂探出身子,望著街道上的十裏紅妝,悠揚喜慶的嗩呐聲中,她看見身穿紅色喜服的俊秀男子,騎著高頭大馬緩緩而來,身後,的大紅花轎裏,坐著他溫柔美麗的妻子。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是真心為大皇子高興,她打聽過了,丞相家的小女,是丞相老來得女,全家人捧在掌心的珍寶,十四歲一詩傳夜國,一舞動京城,成為轟動夜國的才女加美女,想到這個,她又想到了以前的琳琅,她偷偷去觀察過這個小姐的。


  據說這位小姐菩薩心腸,在京都裏麵聯絡各家千金弱女籌備銀兩,開了一家善堂,專門收留那些年邁的孤寡老人和被遺棄的孩子,很多人都曾說她是仙女轉世,她曾在那家善堂外看見過那小姐,她那時正在哄著一個哭泣的孩子,語調溫柔,眼眸柔軟,就是那一瞬間的表情,動人心弦。


  她想,大皇子娶了她,那個如五月新雪般潔白無瑕,單純可愛的少女,肯定會幸福的吧,而且丞相一身剛毅,且門生眾多,就算是夜冥蕭登基,也動不了他的,那麽,作為丞相女婿的大皇子,是不是也安全一些呢,其實,那些個往事,又關大皇子什麽事,宮闈傾鬥的時候,他也不過是一個孩童,能懂得了什麽,隻是,想到夜冥蕭眼底的戾氣,她又幽幽的歎了一口氣。


  似乎感應到了她的視線,馬上的夜羿陽回頭往這邊看了一下,卻隻看見被風吹得飄舞的窗簾,瞧不見人影,隻是,心裏卻有些悶悶的沉重還有一絲,難言的喜悅,隨即,又轉化為苦澀。


  剛才,是無憂吧,隻是那又如何,如今,他已經娶了別人,就快要是別人的丈夫了。


  整整一天,人們都在討論著這場婚禮,帶著對皇家婚禮奢華的驚歎,還有對於能嫁給溫潤如玉的大皇子的丞相小姐的豔羨和嫉妒。


  流觴院也是如此。


  無憂淡淡的聽著他們底下的喧囂,唇角的笑意蹺的更高了,忍不住,也想要跳一曲舞,詠歎下此刻激動地心緒。


  念隨心動,她在房間裏翩翩起舞,沒有音樂伴奏,沒有他人觀賞,有的,隻是她一個人,在起舞,在飛揚,自從修煉了玄女心經,她的身體越發輕盈了,這般跳起來,整個人都似乎要飛起來一般,酣暢的感覺,讓她越發沉醉,一曲終了,她合上眼簾休息,忽然感覺到房間不尋常的波動,一睜眼,就對上了一雙驚豔的眸。


  “認識了無憂這麽久,如今才知道,你跳舞也是極好的。”夜羿陽溫聲開口,他的聲音一如他的人般,溫潤如溪流。


  “大皇子,你怎麽在這裏,今晚不是……是你的大喜日子麽?”她結結巴巴站起來,看著麵前還沒有換下喜服的男子,剛才那般隨性舞蹈,會不會讓他看出,自己並不是男子呢。


  “我知道,我隻是,想來看看你,一會兒就會回去。”他歎息一聲,慢慢開口,對於自己到來她就這般拘謹,眼底有了些黯然。


  “大皇子,恭喜你,謝小姐是個很不錯的女子,祝你們幸福的。”她開口,眼底閃爍著真誠的光芒。


  “是麽,她很好?母後這麽說她的,你也這麽說,想必是極好的了。”他低低的說著,眼中越發暗淡,隻是,她再好,也不是他的那杯茶,他注定是要辜負她的。


  可卻不能這麽說,不能讓無憂為難,不能給她壓力。


  “恩,大皇子回去看了就知道了,謝小姐容貌萬裏挑一,更難得的是性情也好。”她微笑著,忽然想起一句詩,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樣的女子,一定會宜家宜室的。


  “那,我先回去了。”他是抽著酒席的空隙裝著醒酒出來的,現在要趕著回去了,現在,他不是一個人了,家裏,還有一個女子等著他,是他名義上的妻子。


  他今晚本不該來這一趟的,卻終究敗在了自己的不甘心,不放心,還有舍不得上麵,如今,是該走了。


  微涼的夜風吹在麵上,他的酒意有些湧了上來,頭隱隱作痛,嘴裏隻覺得越發苦澀了,他還在期待什麽,期待她的不舍麽?

  若是不舍得,在他那日說出來的時候,就不會是那樣的麵無表情了,她永遠都不知道,那天,他那般告訴她,是下定了多大的決心,他那時就在想,若是他能對他說,羿陽,不要娶她。


  他就真的決定,放下這裏的一切,和她一起逃走。


  隻是沒有,她什麽也沒有說,除了,恭喜。


  而他,一時的衝動過後,又被打回原形,背著厚厚的包袱,開始踽踽而行,唯一安慰的是,她還是到處為他打聽,謝家小姐的性情。


  至少,他是原諒了他的吧,至少,還是在心底,有一點點關心他吧,哪怕隻有指甲殼這麽大一點,也夠他回味了。


  挑開新釀的紅蓋頭,看著紅燭下,那一張嬌豔的芙蓉麵,看著她盈盈輕啟朱唇,喚他:“夫君。”


  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他不能愛她,他的愛他的心早已經給了那個冷若冰霜的人兒,至少,他想,以後可以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彌補她吧。


  婚禮過後不久就是除夕,流觴院裏人煙也漸漸稀少了,畢竟,就算這些富家子弟再胡鬧,過年過節的,也得呆在家裏陪著長輩吃吃飯聽聽戲。


  而大皇子自從娶妻之後,也很少踏足這裏,偶爾來一次,也是神色疲倦,關心的問了她的近況後,就又匆匆離去,夜冥蕭倒是來了好幾次,不同以大皇子的疲倦,他卻是滿臉喜色,一雙眼睛雪亮的就像是雪地裏餓醒了的狼崽子,她總擔心他是不是隨時要跳起來咬死她。


  隻是,他們都沒有對她詳細說現在的格局,她自己從他們多方麵的跡象,多少也猜到了一點。


  若說以前關於大皇子和蕭王的權位爭奪戰還是蕭王與氏族的交鋒的話,而如今,形式顯然就不同了,這一切的導火線,就在那一場盛大的婚禮上。


  大皇子娶了丞相之女謝婉瑩,謝婉瑩雖說是夜國五大門閥謝家的女兒,但丞相卻一直劃歸在清流一派的,而且其門生無數,在寒門中威望很高,如今,作為大皇子的嶽父,他已經理所當然劃到了大皇子一派,這無疑是給了大皇子這一邊注入了一記猛藥,似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大皇子登基的樣子呢。


  雖然,表麵上看,的確如此,蕭王除了這幾年在軍隊裏慢慢安插了人掌握了一部分探子,還有就是地方上的一些官員外,的確無法和大皇子相抗衡,畢竟,說起來他的力量很散,而且也小,地方上的都是些小打小鬧的官,如今又是太平盛世,根本就沒有多少力量。


  可是,她卻總覺得不會是這樣,因為,夜冥蕭麵上的笑容過於篤定,若不是有萬全之策,他為何會如此悠哉,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她皺著眉,苦苦思索不出答案,想著以前師兄還誇她聰明呢,其實都是師兄在一邊給她提示,如今沒了師兄,她根本就猜不到。


  “公子,你的茶倒出來了。”忽然,耳邊響起一道清泉般的聲音,她低頭看去,果真不然,剛才一直忙著想問題,倒是沒有覺察到,她正在倒茶,如今茶水流了一桌子,她忙站起身,想要去找抹布擦,剛剛說話的人已經動手,擦幹淨了桌子。


  “咳咳,剛才謝謝你啊。”她掩飾性地咳了一聲,看著麵前的男子,明明看著還不錯的五官,眼睛烏黑清亮,鼻子挺直,唇形優美,唇色很好,臉的輪廓也不錯,分開看,樣樣都好看,可和在一起,卻是覺得有些怪異,到不是說難看,隻是有點不協調,長著這般好看的五官,明明就該是一個絕代美男,如今看來,卻隻有中上之姿。


  或許,在她這裏,隻能算是很一般的了,畢竟,她這樓子裏,可都是美人呢。


  “你怎麽上……”見他還站在這裏,笑吟吟的看著她,一副任她打量的樣子,她麵上微微尷尬,隨即問道,她這四樓,可是給自己的私人之地,同時也是和大殿下或是蕭王的會麵之所,下了命令不許他們上來的,一來是她不喜歡別人弄他的東西,反正她一天閑得慌,自己動手打掃也廢不了多少時間,還有呢就是也免得別人發現了那兩人。


  “我剛看公子眉頭緊鎖,是不是有什麽難題?”那男子卻開口打斷了她的話,隨即關切地問道。


  他似乎是極其了解她,知道她想要興師問罪,把她的話堵在了喉間,她被他堵得還有半句話卡在喉間,隨即想要之前的煩心事,又忍不住歎息,就看見他一副擔憂的樣子,忽然心頭一動,或許,她倒是可以和他說說煩心事。


  不知道為何,分明是第一次見麵,分明她對人很防備,可麵前的這個人,卻給他很熟悉的感覺,很親切,可以信賴。


  “公子若是有什麽煩心事,不妨給我說說,我雖然不能幫公子解決,可說出來,也算是幫公子分擔了一半的煩惱啊。”那男子繼續說道,眉目一笑,讓她瞬間有了傾吐的欲望。


  “是這樣的,我在書上看到一個故事,說的是有一個大財主,他有一個善妒的老婆,有一天他的大老婆誣陷他最寵愛的小妾,說她的孩子不是財主的,財主很生氣,那小妾為了證明她的清白自盡了,財主這才知道冤枉了小妾,想要對小妾生的兒子好,可兒子不領情,財主老了,如今他要挑一個繼承人,他老婆生的兒子和小妾的兒子都想要這一份家產,財主的老婆生的兒子是長子,大家都覺得應該繼承他的產業,可小妾的兒子也要爭奪來報仇,你說,誰能得到呢?”她開口問道,實際上,自己說的一團亂,也不指望他聽得懂了,畢竟,要瞞著她說的故事裏的身份,又要把她滿腹煩惱吐出來,她能說完都不錯了,哪裏還能指望說的好呢。


  不過,不管他聽不聽得懂,她現在的確覺得心情好了一點。


  “公子就在為這事煩惱,依我看啊,小兒子贏得機會大一些。”男子撲哧一聲笑了,隨即說道。


  “為什麽?”無憂瞪大了眼睛。


  “很簡單啊,大兒子身後有財主老婆,有其他人支持,看起來力量大,隻是,背負的責任也多,而小兒子雖然沒人支持,可也一身輕鬆,沒有拖累,可以讓他一展拳腳,盡情發揮。”他笑了笑,意味深長得道:“或許,應該說,大兒子必敗無疑。”


  她此刻隻能直直看著他,不知道為何他這般篤定。


  “你不是說,小兒子爭奪財產,有報仇的意味麽,想要讓當初害他娘的人受到懲罰,那麽,這個小兒子心也比較狠,在那樣的環境中,比得就是心狠,誰的心狠,誰就已經接近贏了,就連財主,對於大兒子來說是父親,對於小兒子,隻怕,也是害死他母親的仇人之一吧。”


  他淡淡的說著,明明是駭人聽聞的簡介,卻偏偏說的合情合理。


  無憂此刻已經不知道怎麽說了,她隻覺得腦中似乎有什麽藥破土而出,眼皮一跳,她想,他終於知道了,為何夜冥蕭這般篤定這般從容,他的手裏握著最後一張底牌,那就是老皇帝。


  若是成為他奪權道路上的阻礙,就算是他父皇,他也不打算放過吧,對於他的父皇,她知道的,恨,遠比愛多,在冷宮冰冷的幾年裏,已經把他作為一個孩子對於父親的人思孺之情,消磨殆盡了吧。


  她心裏狂跳著,不知道如何辦才好。


  “不過是個故事而已,公子不用想太多,憂思過多,對於公子的身體不好,就算想得太多,書中的故事,還是會按照它原來的軌跡走,這些個故事是拿來解悶的,要是反而讓公子煩憂了,倒不如不看。”她還在想著,冷不防聽到男子的聲音。


  他知道什麽,這根本不是故事!

  她在心裏說,隻是對上男子那雙幽沉的眼睛,她卻恍然大悟,原來,他是提醒她,切不可,沉迷進去,可不是麽,那些皇權鬥爭,他不是知道的麽,有爭自古就有得失,她又不是不明白,為何會亂了心呢。


  也許,大皇子和蕭王,在這幾年了,給她諸多幫助,她的心畢竟不是石頭,也會給他們溫暖,她不想,看著他們任何一方有事,隻是,她能改變什麽,他們站在對立麵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要讓他們言歸於好,無異於癡人說夢,就算他們願意,站在他們背後的人也不會願意的吧,要讓他們不對立,隻怕,隻有等到隻剩下一個的時候了。


  “謝謝你,對了,你叫什麽名字?”她定了定心神,多想無益,她還是,靜觀其變吧,想了想,她問這人,這個人,明明看著不起眼,竟然有這般見識,絕非池中之物。


  “我叫白禾。”男子淡淡的說完,就離開了。


  白禾,她默念著這個名字,她的樓裏有這麽一個人麽,不過她這裏人不少,她自己弄不清楚也正常的,隻是覺得,有那般不凡談吐的人,若在她樓裏,不應該這般默默無聞啊,想了想,她叫來管事的問了一下,隻是,管事的查閱了人員表,卻沒有發現一個叫白禾的。


  倒是像是從地底下突然冒出來的,她皺眉想了想,隨即釋然,白禾,這名字好怪異啊,不過,那般的人物,不屬於她樓裏的,倒也正常。


  他又不是來害她的,相反的,還幫她解惑,再說了,就算是想要害她,她精通毒術,如今武功也能自保,也不怕他。


  這麽想著,她就安心下來了。


  就在她優哉遊哉守著樓裏的生意,數著自己的私房錢,忽然發現,她如今,也算得上是一位大富豪了的時候,京城裏丟下來一道重彈——老皇帝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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