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 夢魘
站在床榻邊的無須,靜靜地看著她恬靜的睡顏,眉頭緊緊蹙起。雙手慢慢握成了拳頭,好半響才鬆開。
將她擱在外面的手放進錦被中,又替她捏好被角,視線落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眼底神色複雜。
鳳長兮在藥房中配藥,面前的桌子上面擺著各種顏色的瓶瓶罐罐,還有很多醫書。
側面是不同顏色大小相同的藥罐,每一個藥罐下面都生著炭火,不大不小,冒著淺藍色的火焰。
面前忽然多了一抹身影,鳳長兮頭也不抬溫和地道:「我不會讓她有事,也不會讓她的寶寶有事。」
「到底會不會有事,你我心中都非常清楚。」無須的聲音壓得極低,可還是掩不住聲音中的顫抖。
正在配藥的鳳長兮手微微一頓,手中的草藥沒有漏掉半分,聲音依舊溫和:「會有特殊情況,不過地字型大小會在三天之內到這裡,一定會帶來好消息。」
「若有萬一?」眉頭皺的緊緊的,幾乎能夾死蚊子。
鳳長兮繼續將手中的草藥放到該放的地方,聲音溫和,不過非常堅定:「沒有萬一。」
不知道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說服無須。
將手中的草藥分配完畢,鳳長兮抬眸看向冷酷的無須:「藥王谷有天下最好的葯,我是神醫,哪怕是拼了我的性命,我也會保他們平安。」
無須眼眸沉沉地看著鳳長兮,眼底有不滿有悔恨有無錯……各種複雜的神色一一閃過。
這樣的兩人,一人立在門口,眉頭緊皺,雙眸深邃,看不透在想著什麼。一人依舊在桌前準備那些藥草,仔細地分門別類,或者說根本沒有怎麼看,手中的藥草卻又恰到好處的放在各個需要放的地方,沒有半分差池。
可是他們心中,誰比誰都清楚,彼此看似鎮定的面容下,都是擔著的心。
如何才能保證呢?誰都不能保證。倘若有傷的人是他,或許能保證。又或者她不是已經中毒那麼多年,遲遲未解決,若是現在中毒,他有千百種方法去救治,甚至,可以將她身上的毒,轉移到自己身上。
可是現在,真的除了等,再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期待,她能熬過去。
他也曾想過,在他得知她腹中有了孩子時,再隨著於清進宮去給她把脈時,可是那會兒他的意識模糊著,停留在她有了身孕給他的震撼中。等到緩過神時,他已經到了世子府中。
她是皇后,她腹中的孩子,是皇嗣。
何況那會兒的她,低頭的溫柔,眼中的寵愛,那麼明了。
他想說,這個孩子,你不能要。
可是到了嘴邊的話,再觸及到她眼中的溫柔時,喉中像是堵上了什麼,無形卻又苦澀,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的心在那一瞬間有些怔然,不會的,怎麼會呢?她不喜歡鳳九幽,不會想要他的孩子。他可以狠一點兒,只要他出手,她腹中的孩子,絕對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這個世界,任何人都查不出任何問題來。
回到世子府,他在書房裡坐了一夜,腦中盤旋的,全是她眼中毫不掩飾的溫柔和寵溺。他陡然想,難道她對鳳九幽動了心?
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便被他否決了。
怎麼可能呢,她心底的人,她在乎的人,是他。
他只是一開始做錯了,是因為開始認為這世間,沒有什麼他放不下。
身為世子,他的將來本就身不由己。身為醫者,見慣了生離死別。
這世間,有什麼是他放不開的呢?
可是等到控制不住自己心的時候,原來那些所有的桎梏和枷鎖,都只是他逃避她的理由。
他在書房中靜坐一夜,想了一夜,等到緩過神來時,天已經微微亮,黎明的曙光一點點展現。他沉寂黯然的心,在那一刻,似乎也看到了光明。
他是做錯了,可是他還有機會。
她不喜歡鳳九幽,何況鳳九幽那樣對她,他們之間,只有彼此的敵對和仇恨。有什麼比滅門之仇更甚,有什麼比斬斷一切更狠?
明明是鳳九幽先推開她的,為什麼要苦苦相逼?
就因為他是世子,所以他想要的,都必須忍讓?
父王說,他們是朝臣,是鳳昭帝最為信任的朝臣。
他在心底冷笑,明明親手手足的兄弟,一朝龍袍加身,便是君臣之分,再無兄弟情義。
朝臣,好一個朝臣!
夜色靜靜,夜涼如水。
阮綿綿睡得很沉,沉在一個夢中,有些不能自拔。
那是一片火紅的花海,亦如之前被鳳九幽所傷昏迷前看到的那一片花海。花海深處有一顆參天大樹,碧綠碧綠的枝葉肆意舒展著,妖嬈嫵媚,風華絕代。
微微眨眼,眼前依舊是火紅火紅的花海,可是哪裡還有肆意舒展著枝葉的大樹,只有一道緋色身影立在那裡,遠遠地,朦朧地,像是身處雲端。
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
「九幽?」不敢置信的聲音,阮綿綿確定這是一個夢。
一棵大樹怎麼會變成一個人呢,定是她太過思念鳳九幽,所以即便是做夢,哪怕是夢到一棵樹,都會想著是他。
她承認,她想他。
可是儘管再想他,她也有自己的堅持。
尤其是在看到鳳長兮越來越忙碌的身影和無須眼底越來越沉寂的神色,她更加堅定自己的選擇。
一身緋色長袍,鳳九幽從雲霧深處慢慢向她走來。她站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
想要去靠近他,又有些害怕。
三番兩次的離開,他一定會很生氣很生氣。暫時不動她,是因為惦念著她腹中的孩子。
可是等到她腹中的孩子出世,他這一年來積鬱的怒火和憤怒,會不會在這一刻盡數爆發?
心底有些發慌,雙腳不受控制地,開始慢慢後退。鳳九幽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她向後退,可是剛剛退開兩步,發現怎麼也退不了。後面明明什麼都沒有,他們處在同一片花海之中,她怎麼忽然開始動彈不了。
陡然想起之前每次看到這片花海之時出現的情況,阮綿綿開始害怕起來。花海出現,她就會被一種莫名的無形的力量困著,動彈不得。
嫵媚妖嬈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那雙嫵媚多情的桃花眼,此時含著盈盈笑意,一點點映入她的眼中。
阮綿綿緊張起來,看著他紅艷艷的唇一點點勾起,一點點勾出誘人的笑容,她的視線,開始恍惚起來。
鳳九幽臉上的笑容越燦爛,他心底的怒火就越大。這樣嫵媚的笑容,這樣風情萬種的雙眸,他……
「不……不要九幽。」
惶恐的聲音,阮綿綿的嘴唇都在顫抖。她的孩子都還沒有出世,他即便生他的氣,也不該是這個時候。
雙手緊緊地護著小腹,她咬著唇,望著已經到了她跟前的他,聲音低低的,幾乎哀求:「不要……九幽,不要傷害我們的孩子。」
他還小,他什麼都不知道,他沒有錯。
鳳九幽嗤聲一笑,勾起的紅唇中透出幾分薄涼的味道:「你本不屑生下我的孩子,這會兒又假惺惺的作甚?」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眼睛不知何時已經濕潤,阮綿綿不停地搖頭:「不是的,九幽,不是那樣的。」
是,她或許之前不想要他的孩子,可是知道有了寶寶后,除了最初的不敢置信,最多的便是開心。
身邊多了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還是自己的親骨肉,她怎麼可能會不高興?
「九幽,不要傷害我們的孩子,不要……」手足無措,動彈不得,看著鳳九幽眼底的冷意和唇角薄涼的笑容,除了低低的哀求,她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他的雙手陡然扣住她的雙肩,因為她的顫抖,他的雙手也跟著微微顫抖著。
俯身低頭睥睨著她,看著她眼底的驚恐和哀求,唇角的笑容越來越燦爛,也越來越薄涼。
「你不屑生下朕的孩子,天下女人很多,並非只有你!你不願意,這天下,還有很多女人願意,甚至做夢都想著生下朕的孩子!」
慵懶的,低沉的,譏諷的,嘲弄的聲音,一字一字,敲打著她的心臟。
不是的,不該是這樣的,他明明在乎她,為什麼還要說這樣的話來傷害她?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望著他,聲音尖銳低沉:「鳳九幽你騙人,你不會別的女人生下你的孩子,你不會!」
他的眼眸悠地眯起,眼底劃過危險的光芒,伸手扣住她小巧的下巴,聲音邪魅:「梧愛,我確實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連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心的地步。」
欺身貼近她,他的鼻尖幾乎觸碰到她的鼻尖,噴出的熱氣盡數落在她精緻的臉上:「可是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離開后,你憑什麼認為,朕還會像以前那樣在乎你?」
桃花眼微微眯起,鳳九幽低頭睥睨著她,眼底神色變化莫測,什麼情緒都有,可是獨獨沒有溫柔和寵溺。
阮綿綿忽然害怕起來,害怕自己的篤定,在這個時候,真的如鳳九幽所說,變成了一種可笑。
可是青衣騎的人明明到了洛桑城,卻遲遲沒有現身。甚至她在人工湖休息散步時,沒有任何人打擾。
確實離不開攬月無須的相護,可是那麼久的時間,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她不信他心中沒了她,不信。緊緊咬著唇,阮綿綿猛然抬頭,在鳳九幽錯愕的神色中,將唇貼在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