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作家老譚
厲海晚上要去探望的朋友老譚，是他原來一條街上長大的少年朋友。
??兩人小學和初中都同班，一起下江裏遊泳，一起租武俠小說換著看，一起在嚴嚴夏日裏，共鑽暗乎乎的錄像廳，接受香港片的性啟蒙教育，也一起打過架喝過酒抽過煙……
??高中他們倆不同校，就玩得沒那麽多了。但某個暑假，也一起進行過一次未遂的，青沙江遊泳橫渡。
??厲海去京北上大學之後，他們的聯係也少了，但少年情誼未變，逢年過節都有對方的問候。據最新一次，兩年前的聯係，厲海知道老譚，已經辭職在家當網文作家了。
??厲海原來想著回鄉後，其中的一條謀生之道，就是受老譚影響的。
??老譚家在江北，也是住的原來舊街道淹沒之後，政府回遷的移民房子。
??不過跟江南厲海家不一樣，老譚這邊受地勢所限，是一整條街，都是模樣相似的樓房，全是回遷還房。而就在這片房子的下麵，是江州近些年來，新興的臨江美食餐飲一條街，北濱大道。
??再往下，就是已經安靜沉於青沙江水底，埋藏著他們童年少年的那條老街——如今，沒有再可憑吊的地方，碎石爛瓦，統統浸於江底漫漫泥沙之下。
??老譚在道口迎接厲海來了。
??幾年未見，他已經是標準的身形發福，頂上脫發，穿著隨意的中年油膩眼鏡男形象。
??兩個胡子都沒怎麽收拾的中年男人，初一見麵就毫無生澀，很快就勾肩搭背地，一同先上樓去老譚的居所坐坐。聽他說，他老婆帶著女兒，上周末輔導班去了，這會兒沒在家，晚上也在外麵吃飯。
??對於厲海的好身材，老譚很是表達了一番敬仰之情。他還動手動腳地，試圖撩開衣服看看早已離他遠去的八塊腹肌或馬甲線，被厲海摁在沙發上，壓得連連求饒——
??打鬧間，他們突然相視而笑，好像一切都沒變，都回到了無憂無慮的二十年前。
??趁老譚顯擺他泡茶功夫的當兒，厲海站起身來，參觀起這所裝修風格，明顯落後於時代的二室一居：
??60cm的白色地磚，從客廳鋪到廚房，縫隙間有黑泥，還有幾塊磚有裂縫；廚房中規中矩，從油泥看有經常在家吃飯的痕跡；衛生間狹小，洗衣機、馬桶、孩子浴盆，各種洗滌用品、護膚品堆成一團。
??兩間臥室，一個是兒童房，有重新裝修過的痕跡。貼的兒童壁紙，小書桌擺滿課本、台燈和學習用具。這間屋還有個小陽台，掛著一家人的衣服，邊兒上推著生活雜物，容不下一張遠眺城市的茶椅——事實上也不能遠眺。江州的地勢不平，老譚家樓的後麵，是一段石崖，所以小陽台是封閉式的。
??至於他們夫妻的臥室，厲海隻在門口略微掃了一眼，沒有進去——畢竟這屋子，是有女主人的。
??厲海問已經分茶完畢，正在閉目品茶的老譚：“你在哪兒創作？臥室沒地兒啊？”
??“創作個毛線？今天的日更量已經完成了！平時就在這沙發上，晚上等孩子睡著了，也可以在她書桌上弄弄。小孩子瞌睡深，再說她早就習慣了在鍵盤聲中入眠了。
??“我一般上午睡覺，中午簡單自己做點或吃外賣。下午看看書，或者碼一兩個小時的字，然後接孩子，順便買菜，給她們娘倆做飯。晚上10點過後，就是正式的碼字時間了。看狀態，一般到三四點。嗬嗬，也能讓老婆，在自己懷裏醒過來。”
??“那抽煙呢？”厲海指指他手上，正燃著的香煙。
??“廚房，開抽油煙，或者那間屋小陽台上，拉開窗戶抽——現在我其實也抽得也不多，身體不行了。”
??“你整這玩意兒，夠家裏生活開銷嗎？”厲海坐回到沙發上，端起已經涼下來的溫茶，一飲而盡。
??“還成，現在還算穩定，不比一般的工薪階層差。也就是最開始的時候艱難點兒，過了那段，就是流水性作業了，設定好大綱與故事情節，每日按量固定產出。”
??說到自己的網文，老譚明顯話多了起來，“現在我擅長的是曆史題材。這也是嚐試過多種風格之後，才找到的。開始的時候，修真、官場、都市、末世、恐怖，我都曾經寫過一通。老厲！你回來之前聯係我的時候，不是說也想，試試走這條路麽？”
??厲海點點頭，“現在是不是有點兒晚了？講故事這玩意兒，是個人都能編，從業門檻有點兒低吧？”
??“No！No！門檻低，不代表都能活下來。”老譚搖著手指，“我們就說網文寫手最基本的4000日更量，這就能在淘汰了一大半的人——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4000字，是一周、一個月，幾個月半年。無論刮風下雨、生病或者陪娃，沒有外出沒有聚會，連夫妻生活也累得沒有興致……
??“開始都難，你得逼自己把這件事情做下去！因為除了碼這4000字以外，你還得設定世界，想故事情節，設計人物性格，什麽幾章一個小gao潮，得有趣，迎合讀者時不時的反轉要求……各種自己不熟悉領域裏，資料文獻的收集整理，還得研究讀者的愛好，管理粉絲的評論……總之，一言難盡！你看我這頭發，少吧，有一半兒都是寫文後，開始後脫掉的。”
??看著老譚略顯興奮地，說出這麽長一通話，厲海問道：“那你現在處於這個生存鏈的什麽階層？”
??老譚示意厲海喝茶，“都一樣，走哪兒都是金字塔結構，頂上的都是大神。我嘛，三年下來，到中下了吧，夠一家子吃喝。我最近這一年，也在學習那些能轉ip的寫法，看看能不能後麵也弄點兒衍生電視劇、電影啥的。”
??老譚扶了一下眼鏡，“我是看穿了——老厲，你看現在的抗日神劇、霸道總裁、宮鬥撕逼、直播快手、流量ip小鮮肉那些個東西，不都是扣著人心裏的那些爽點，和快餐式消費去的麽？怎麽爽怎麽來。
??“嗯，還有現在流行的新媒體文、無線文、小白文，輕小說、迪化文、戰神豪婿、ip向女頻霸總甜寵團寵什麽的，我這種年齡，真是不怎麽理解，也理解不了新一代讀者的口味，學不來，寫不出。隻能眼睜睜看著人家賺大錢了。”
??看看厲海不怎麽喝茶了，說得興起的老譚也站起身來，“茶有些寡淡，咱們出去吃烤魚，邊喝邊聊。”
??……
??這一夜，老譚將老婆孩子攆去娘家住，留厲海徹夜長談。
??厲海看他的宅男現狀，也是久居鬧市車馬稀，難得有人來拜訪，夜漫長燈不滅，鄉音未改鬢毛衰——
??夜已深沉，看著倒在沙發上，歪頭睡著，頭上有白發的少年朋友，厲海扶老譚到了他的臥室，給他蓋好被子，倒一杯水在床頭，還放小半盆清水在床側。
??“這小子酒量依然不行啊。”
??走回客廳，厲海收拾完茶幾上的酒瓶殘食，開門把垃圾袋擱到外邊。
??躺到沙發上，他回想起自己和前妻，嗯，看來是老譚的居家生活勾起了久遠的回憶。
??以前那個後來已經不溫暖了的家，沙發，也曾是自己親密的戰友兄弟——
??睡意，很快來臨。
??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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