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立之年(一)
我拿著他們給我的錢還有賣身契出了長安,我希望我歸來時,可以讓那人看到嶄新的一個自己,隻是先生也說錯了,這世上不是隻需要錢,而是財富和權利是分不開的。
我擁有這那麽多的錢,卻沒有能力守住他,正如我令人稱羨的容顏,不過是將我推進地獄的一隻有力的手。
我被人騙了,我不該對那人有憐憫之心的。我到了曾經我在大堂所見到的那個地方,隻是這是更混亂的地方。
“您放了我,求你放了我!”我無數次的跟著那個被人稱為“爹爹”的人求饒,我固執不願像這裏的所有人那般叫他“爹爹”,我的父親雖死了,我對我沒有感情,可是他若是在天上聽到我對這麽惡心的一個人喚著爹爹,他會多難過,恐怕他會後悔生下我,我不僅毀了他的生意,害了他們的性命,我還拿著受之父母的身軀做著苟延殘喘,取悅他人的事!
我身上到處都是傷痕,因為我的不屈服,他們用盡了方法來折磨我。他曾想過毀了自己的容貌,可是在我一次失敗後,是更多人的看守監視。
我被下了催情的藥,看著他們把我綁起,任由我受著這樣的痛楚直到天明,在我身上滴蠟,灌些奇怪的藥水,扭曲著身軀,供那些客人欣賞。
我逃過,我毀容過,我自殺過……後來,我還是妥協了,我的妥協不是因為我認命,而是我終究被那些人折磨的也再不是那個心善的少年,我要出去,我要用盡一切方法出去!!
我想那時的我,一定麵容憎惡,恐怖嚇人,可是偏偏那時候,越來越多的富家公子來找我,他們看中的不過是我身上那個漂亮的皮囊。而這其中,有一個男子非常喜歡我,我和他上過床,他每次望著我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和我上床仿佛稀世珍寶,和那些猴急一下子撲到我身上的客人不一樣。
我有一次在歡愛後,趴在他胸前,笑的極其妖豔魅惑的調笑:“公子既然這麽喜歡我,為什麽不贖了我?”
他身子猛然一怔。
我隻是看著他笑著,傾國傾城之姿,每一次我這樣笑著,那些客人看我的眼神都會變得格外熾熱,我所有的要求,他們都答應。可是男子一旦進入倌窯,是沒有人出去的。這裏和妓院不用,那裏的女子還有一線生機,被富家子弟看中,然而贖身納了妾。我們不同,我們這樣的人終究是被世人看成玩物,我們不容於這世間,我們的身體性別特殊,那些客人在喜歡都不會娶進家的。
後來,好多天,那個男子果真沒有再來找我。而我在見我時竟然一臉憔悴,他緊緊的握住我的手,帶著我去見那個“爹爹”,他將十幾隻的銀票放在那人麵前。
我知道我身價,那是天價!
“爹爹”放了我出去,他送著我出門,然後拍著我手,眼中微有些淚水:“你是我們倌窯第一個出去的小倌。”
我不知道他哭什麽,可能感慨他的身世,我是最不幸的,也是最幸運的。
我跟著那個男子一路出去,他就這麽在大庭廣眾下緊緊的握住我的手,我現在還記的他的名字,他有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如我們初見,他握住我的手,在我掌心一筆一劃的道:“張嵐宇。”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籌到那些錢的,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怎麽同意他這個荒唐的決定的,他把我帶回了家,而他是有妻子的,他的父母和妻子就這麽站在門口看著我們。
我甚至可以看到他妻子忍住淚水的眼,父母含痛失望的目光,他卻就這麽明目張膽的帶著我進去,如他深愛的人般,像著他的家人介紹:“爹娘,依依,他是玉憐。”
其實,我們是有一段很好的時光的,可是……是我對不起他……從一開始,我不過是利用他……
他那麽信任我,我卻將他家中所有的錢財販賣掉,我竟然也做了自己父母當年那個合作夥伴的事,我愧對自己的父母,愧對我的名字。
我現在還記得,他當時知道真相後,看著我的眼神是多麽震驚心痛。
“憐兒,為什麽?”他如我們床上調情般溫情的喚著我的“憐兒”,就連現在他都不舍得罵我。吼我。
“沒有為什麽。”我終於卸下我一直以來溫柔淺笑的麵龐,滿滿的冰冷,看著他如仇人一般。我隻要看著他,就想到我那些屈辱的過去。
“是我做的那些地方不好嗎?”他怯怯的走進我。
我立刻後退,然後極其殘忍的笑著道:“張嵐宇,我從來沒有喜歡你。”
他受傷的後退,我猛然轉身拿著我販賣資產得來的銀兩,其實他才贖我出來後,張家就已經沒有多少錢了,可是受死的駱駝比馬大,我當初看中他,有一部原因就是他家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富商。
而這一次,帶著這些錢,我再也不會心軟,我要去做我一直想做的事。
許多年,我從一個小小的生意人,變成了也有些財富的商人,可是我不能忍受那些商人看我的目光,我曾經是那個地方有名的男倌,而地方向來是富商的聚集地,而商人就是一個圈,我曾經為倌的傳言,總是在些人口中議論。
我忍著,終有一天我富可敵國,那些人我盡數除去。
我將曾經我呆的那些倌窯的人都派殺手殺了,那些知道我事的人我都殺了,有一天黑夜,我提著染劍的血,路上遇到了那人。
他仿佛早已等在那裏,看著我,麵容已經憔悴蒼老,再也不複當年的俊朗情深。
我繞過他,就要離去。
他卻再次擋住我:“你將所有知道你以前事的人都殺去,是不是漏了一個人?!”
我沒有回應他,我望著他眼神,有些殺意,可是我還是想要放他一條生路。
他卻再一次逼進我,眼中蒼涼的看著我,怒吼著:“你殺了我啊!”
我握住的劍一下子架到他的脖頸上,他望著我的目光如多年前我離去時一般,我怔怔的放下劍。
“憐兒……”他喚著我,眼中有些淚,聲音竟透著無力的哀求。
“不要叫我憐兒!”我一下子怒吼中,我討厭這個名字。
“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我的憐兒……”他望著我,伸出的手想要撫摸我的臉,卻怔怔的僵住,麵上一下子痛苦了起來,我的劍已經插進他的腰腹間。
他望著我,一下子笑起,仿佛向解脫般,他的身子緩緩的下滑,跌落在地上,然後無力的閉上了眼。
我怔怔的鬆開了劍,望著他死在我麵前,心中陡然一痛,卻決絕而去。
他是我這個世上最大的屈辱,我知道我是遲早要除掉他的,可是我卻一直遲遲沒有殺他……
而這一件事,我誰都沒有告訴,我甚至沒有告訴我後來摯愛的人,我怕他會害怕我原來的樣子。而我終究是不配得到愛的,我負了那人,注定將來有一個人千百倍的還給我。
我有時候,還是會想到他,在我被摯愛之人傷了一次又一次後,我突地明白他死前的笑意。
王匡,匡扶正義……其實我早就不配這個名字了。
我在殺了他之後,我去找人掩埋他的屍體,也讓人每年在他的忌日去看看他,我卻從來沒有去看過。我不知道自己對他是什麽情感,我也不想去想了,這些已經徒勞了。
我擁有這許多的財富,可是且卻並不開心,因為我心愛的那人自殺了……我甚至已經想好,在他見到我時,我應該怎麽樣?我卻沒有想到我的拖延遲疑帶來的是那人的死訊。
陛下駕崩了,他被王莽逼迫而死,死後背挖墳掘墓。我派到長安的人是這樣說的。
我不敢相信的後退著,一直以來我唯一支撐的源頭沒有了……
後來朝廷動亂,百姓民不聊生,各個商業都是一蹶不振,我幹脆棄了商業,那人都不在了,我為何還要經營著生意?!我四處奔走,想要找人討伐王莽,我甚至用我所有的錢,請殺手刺殺,可是每一次都是失敗而回,王莽是一個極小心的人,那樣的人想來一定是謹慎小心,心思過人。
王莽稱帝後更是社會動蕩,許多諸侯相繼討伐,不過十幾年,我已經再也不複少年時的青春正茂,而立之年的我在綠林領著當地征集而來討伐王莽的人。
我一步步壯大自己的隊伍,在軍中的每一天我想著為那人報仇,而我也結拜了一個兄弟,他是王鳳,我與他極誌趣相投。後來漢軍想要與我軍合並,我毫不猶豫的答應,我是有私心的,我不知道還要等多少個十幾年,才可以殺掉王莽,我怕我沒有時間等了……我隻能用最快的速度壯大自己的隊伍。
而有許多將領反對,我知道他們的顧慮,綠林軍好不容易發展至今,現在卻要和漢軍合並為一,即有可能最後成果是被漢軍的人竊得。
所以,我們和漢軍合並,並立一位漢室血液子弟為帝。他們一直在劉縯和劉玄這兩個人身上爭執,其實明眼人都知道劉縯是最宜人選,可是綠林軍不這樣認為,我們要為我們的顧慮考慮,既然已經與漢軍合並,自然不願還選一個好的帝王。
劉玄被定下為最終人選,我能感受到劉縯的怒氣,他這個人藏不住自己的喜怒的,可是那個劉縯的弟弟卻一反常態的歡喜,甚至與自己的大哥鬧得有些不愉快了。那時候,劉秀就顯示出自己過人的眼色。
我喜愛男色,在軍中是眾人皆知的,反常那人也不在了,有時我也會縱欲,可是我卻獨獨不願強迫別人,自己當初那般無奈,怎能在強迫別人。
也有許多人,為了官爵利祿,主動的爬上我的床,我望著他們俊色的麵龐,總會與那個對比對比,隻要有一絲一毫的相像,我都會欣喜許久,可是事實上那樣的人,確實是古今再難尋得。
說道這,我會突然笑起,為什麽明明自己和很多人上過床,自己還會在與他歡愛時,那麽羞澀生疏,哦,對了,前麵的他就是那個已經死去的人,他重生了。
當時我遇到一個和那個沒有意思相像的人,可是我怎會認錯他,一開始我也甚是迷糊,甚至不顧性命三番幾次救他,我才知道,原來就是他。
無論多少年了,你的容貌改變,我都能認出你。
這一次他沒有傾世的容貌,原來他也並不喜歡曾經那副容顏,可是他卻日日思念著陛下,我隻能一遍遍的排解著他。示弱偽裝什麽的,我一直都是極擅長的,而他一如多年前那般善良。
他答應和我在一起了,我都能記得那天天空的顏色是五彩的,照在身上仿佛是最溫暖的。
我們像普通的戀人談情說愛,我有信心他終於一天會喜歡我。可是那人的出現,將我所有的付出,仿佛都是徒勞。
我想起了張嵐宇,他對我一直都很好,可是我最後還是殺了他。若是論恥辱,其實梁安也是知道我過去的,可是我卻不舍得殺他。
一個若是真正喜歡那人,他在怎麽不好,你都不願傷害他;一個若是不喜歡一個人,他付出再多,你都又能背叛他。感情真的是這世上最最無奈的東西。可是,當時的我怎麽就是看不透……
而當時的我還並不知道劉玄極是漢哀帝,梁安喜歡的人,我隻是單純的以為他在意著我的過去,他喜歡那種高高在上的人。我當時有一刻,想要殺了劉玄,立自己為帝。這種亂世,自立為王多的事,而他終是沒有,他若殺了那人,梁安會恨他的,而後來他有沒有能力在殺那人。
我一直想要感動他,我一遍遍的卑微的求著他,因為我知道他是一個善良的人,他一定不忍心我傷心,我利用他這種心理,一遍遍有意無意的刻意著離間著他與陛下,讓他們誤會爭吵。
其實,我做過最卑劣的事,就是在他的香爐中下藥。
當時陛下正好處理五人密謀逼宮的事,這五人都是被陛下秘密殺害,我怎會那麽沒有戒心的就去宮中?我不過早已收買了他宮中的婢女,再讓那婢女因為受皇後救濟而故意投靠皇後。
那個香爐中的粉我早已知道。我卻故作不知的道:“安,你找我有什麽事?陛下還在宮裏等我!”
我的演技,從我淪為小倌的時,已經深入骨頭,我甚至有時候分不清我是演戲還是真情。
其實,我完全可以在那一刻迅速帶他出去,可是我沒有,我看著他的異樣,故作著檢查著門窗,用力的撞著門,想要換取他的憐憫。
而他當時好像和陛下確實有矛盾,我甚至還準備許多欲擒故做的把戲,我會發誓寧死不願碰他,我會自殘來喚醒我的神智,可是這些都沒有,他就緊緊的抱住他的身軀,身上的呼吸直直噴在我的耳畔,讓我也染了火。
其實,我是有解藥,可是我為了絕了我後悔的想法,我沒有吃解藥,我是真的在努力克製著自己心愛人麵前不碰他,告訴他這是計謀,不想陛下誤會他……
他熱情似火,主動的攀住我的身體,我麵對他信任的目光,其實是心虛的,可是我想念他的身體,我想要擁有他,我喜歡他,這些盡讓我做了那樣的事。
陛下無疑是震怒的,我故意在他麵前說些話激他,我走出了皇宮,腦海中一遍一遍的回憶著與梁安歡好的場景,這是我卑劣手段換來的,以後再也沒有那樣的機會。
陛下,其實是想要殺我的,我到寧願他殺我,他殺了我,梁安會恨他的,所以我一直待在長安,其實那是的長安注定要破了,四麵受敵,許多綠林軍的將領都紛紛投靠明主,我卻固執的留下長安。
直到一天晚上,梁安來到我府中,他竟然說要和一起走,這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我一下子樂開了,緊緊的握住他的手,推開門,卻仍是那人,我不止一次痛恨那人,在那一次尤其痛恨,他親手掐滅了我與梁安之間唯一的可能。
如果那人沒有到來,如果他在宮中的探子做的在周密點,他一定會帶著梁安隱居山野,可是這世間殘忍的是如果。
我被壓到獄中,梁安被禦林軍帶走。
我想陛下這次一定是會殺我的,他那樣高傲的人怎麽允許背叛和移情別戀?!可是我再一次低估了他,他走到獄中,昏暗潮濕的空氣與他身上的華衣錦服極不相當。
他命人解開了鎖,對著我道:“你去歸順赤眉。”
我一怔。
“長安不久就破了,赤眉會攻下長安,你若是赤眉軍中,想方法保全他!”他隻是冷淡的道。
我走出了長安,然後長久的回想他的話,按當時長安周邊的局勢,當屬鄧禹大軍最銳不可當,若是先攻下長安,其實他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我在想了許久,他還是依言投靠赤眉。
因為,我知道那人的心和我一樣,一定不願梁安出事。
果然,我投靠赤眉的第二天,赤眉就開始攻打長安,原來他們早已收服了長安周邊的郡城,不費吹灰之力就攻到長安下。其實到了長安下,我不止一次秘密寫信給陛下,希望陛下帶長安走。
可是我隨著赤眉攻進長安時,陛下與梁安果然還在,我幫梁安找了劉恭,拜托他找他大哥前去營救,劉恭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他果然依言將所有的救了下來。
陛下與梁安軟禁在長沙王府,那時我才終於知道,陛下為何屢次不停綠林軍要除掉劉秀的建議,釀下現在如此禍端。原來他一直都幫劉秀,他愛梁安的心比自己深,比自己周密。
劉秀還是攻下了長安,我帶著昏迷的梁安趁亂逃出長安,其實我知道他醒來一定還會回長安的,那人在長安,他怎麽會不回?
我陪著他舟車勞頓,陪著他長途跋涉,那時,我的心也一點點死去了……
愛情,若是靠爭搶,靠他的偽裝,靠博取同情能得到,那就一定不是愛情了,他也變成這庸俗的世界一樣。
在他找到陛下後,他大方的退出,我跟他說我要投靠劉秀,他真的不疑有他的和那人離去,其實我離開後,又回來了,長久的望著馬車消失的地方。
因為,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和他們見麵了,不僅僅是因為兩地分開,還是因為我可能不在這個世上了……
我曾聽到陛下說的:“天下不平,小家如何安寧?”
原來,他一直以來是因為這個,他心思之深,我自愧不如……
可是我向為他們盡最後一份努力,所以我投靠了劉秀,我明明知道他不會容我,明明知道我與劉秀之間有血海深仇,明明知道他可能不會采納我的意見,可是哪怕可以安定天下一分,我也想盡一盡。
那些殺手,殺入我家的時候,我隻是在桌前一遍遍的用著筆墨描繪著他的相貌,我聽到了動靜,目光與整個身子卻隻能停留在畫上。
終於他們挑斷了我畫畫的的經脈,我站了起來,看著他們一刀一刀如淩遲般用著鋒利的刀鋒劃破我的衣裳、劃破我的血肉,劃破我身上錯綜的經脈,我如同一個廢人無力的倒在了地上,他們才停止。
我知道,是劉秀尋仇的……他竟然這麽狠……
血一點點從我的身體流出,意識一點點模糊,最後那個才一劍刺向我的胸膛。可是我是幸運的,我在死前還是見到了他,安,隻要在你心中,有那麽一點位置我就知足了……
他是為我專門趕來的,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他抱住我的身體痛哭,我望著他想要撫去他的淚,卻無力抬手,然後最後竟然我的手穿過他的身軀……
他抱住我的身體走了,我的靈魂仿佛飄飄的要飛向一個地方。
其實,安,我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對你說,我知道你字聖卿,可是我不願叫你聖卿,聖上是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