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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等待

  “母親,您何出此言?可是有兒子媳婦們哪裏做的不好了?您若是對什麽事情有意見,隻管說出來,別憋在心裏頭。咱們都是一家人,骨肉至親,還有什麽事情說不開的?有時候,事情憋在心裏頭久了,自己容易鑽牛角尖,但是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大事也會變成小事。您以前不是總說嗎,一家子最重要是家和萬事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長久的立家根本,您現在怎麽自己倒是忘了這句話呢?”


  謝二爺很少一口氣說這麽多話。


  他誠懇地勸說著母親,老太太卻隻是再次歎了一口氣。


  “孩子,你越是這麽懂事,我越是心裏頭難過。”隻可惜,這麽好的兒子,不是親生兒子。


  如果謝二爺是嫡出,是長子,這份家業在他手上,爵位和全家族的擔子也在他手上,說不定,謝家現在不會是這樣的局麵,她這個半截入土的人也不用這麽為難了。


  但,那不成器的長子就是自己親生,自己懷胎十月肚子裏爬出來的,有什麽辦法?

  老太太對長子很失望,其實心裏頭更多是自責。當年年輕的時候,若是自己在紛繁雜事之中再努力擠一擠時間、擠一擠精力,把更多的心血傾注在長子的教養上,兒子一定不會是現在這樣。隻可惜她當年一來年輕,心氣高,做人做事太過驕傲,總是想要把什麽都做得完美不受人指摘,二來當年家裏頭人事紛雜太耗神,她作為當家主母累得團團轉,丈夫又幫不上力,不拖後腿就不錯了……種種緣故,使得她陪伴長子成長的時間少之又少。等終於能騰開手教養孩子的時候,長子已經很大了,很多事情不好往過掰,而且因為童年時期缺少母親的陪伴,長子跟她之間的關係沒有那麽親密,比後來她傾心教養的謝四爺跟她之間差了很多。


  所以老太太一麵失望一麵心疼長子,更多是心懷愧疚,心情很是複雜。


  然而事情到了這一個地步,為了全家上下長久考慮,她卻也隻能麵對現實,不能不走出這一步。


  分家。


  在長子能夠想明白之前,她不能再讓長子拖累全家了。


  “分家的事情,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多說了。這些年,你大哥不長進,家裏很多事都累著你了,我知道你胸懷寬廣,不會計較這些,可是我也要替他跟你說一聲抱歉。”老太太歎著氣對謝二爺說。


  謝二爺一撩衣擺,跪在了地上。


  “母親,您要是這樣說,就是折煞兒子了,也沒有把兒子當骨肉。我姨娘過世得早,這麽多年您悉心教養我,我拿您當親生母親,心裏頭從來沒跟您生分過一絲半點。不瞞您說,我親手打過大哥,也派了人盯著他一舉一動,可那都是為了避免他再生事端給家裏招禍,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哥哥我也會這麽對待。母親,要是兒子做錯了,您直說就是,兒子都改,您千萬別生起分家的心思,兒子求您了!”


  “好孩子,我從來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心裏頭對你隻有感激愧疚,哪裏能有怪罪?這分家也不是因為生你的氣,而是我看到了這個家隱藏的禍患,不想讓事態惡化。”老太太上前扶起來謝二爺,低聲問道,“你可還記得你姨娘是怎麽過世的?”


  謝二爺臉色一暗,啞聲道:“記得。”


  當年他的生母,是老太太跟前的陪嫁丫鬟,後來做了老國公的通房。生過他之後身子就一直不好,後來在他五歲那年,生母又懷了身子,偏偏那時候老國公的另一個妾室也懷了,那妾室跟老太太主仆兩個一直不對盤,此時更是借著孕期生事,各種明裏暗裏的算計,後來老太太有一回去親戚家吃喜酒,屋裏沒人做主,那妾室硬是讓謝二爺的生母著了道,懷了三四個月的身子沒了,謝二爺的生母也沒了。後來那妾室雖然最終也沒有好下場,可是,謝二爺到底是沒了親娘。


  那一屍兩命的悲慘,謝二爺到現在還能想起來。


  老太太抬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就像他小時候一樣。


  老太太含著眼淚說:“家宅不寧,子孫遭殃,咱們家裏,再不能像你小時候那樣亂了,也不能再有任何人被自家算計傷害,我不允許,絕對不允許。家裏好容易太平了這麽些年,我看著底下這些孩子們一個個長大,心裏頭高興,可眼下,又出現了這種苗頭,我必須把這個苗頭給它掐掉!”


  語氣中帶了幾分決絕,老太太說:“自己的骨肉,自己不能鏟除,但我要保證別人不受到他的傷害。分家,必須分。”


  謝二爺目光一凝:“母親,您……知道何姨娘這件事背後是誰了?”


  老太太反問:“難道你不知道?我不信你不知道。”


  母子兩個對視,謝二爺垂下了眼簾。


  他已經猜出背後那人的身份了,腦子裏在一開始就有一個思路,隻是還需要進一步去驗證而已。


  他現在終於知道,母親做這一切搭台唱戲,不是為了找出幕後之人——因為她已經知道是誰了。她隻是,想讓那人自己露出來而已。


  話說到這裏,謝二爺已經知道了,老太太分家的決定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已經決定,難以轉圜了。他很了解嫡母,要不是有這份壯士斷腕的果決,這些年風風雨雨她也沒辦法帶著孩子們走過來。


  “母親,依照您的判斷……”謝二爺也輕輕歎了一口氣,語氣沉重,“真的到了非要分家不可的地步嗎?”


  老太太點頭:“是。”


  家宅裏的事情,女人比男人更清楚。雖然謝二爺在外做官很有手段,但是對家宅氣氛的判斷,老太太自認還是比他經驗豐富。其實這段時間以來,自從謝家降爵、先帝還在的那時候起,老太太私下裏就已經開始考慮分家的可能。而何姨娘這件事,不過是一個導火索,點燃了老太太一直引而不發的考量,讓她終於下定了決心而已。


  當然,傳統的觀念是,父母在,不遠遊,父母在,不分家。放眼京城現在的豪門貴戶,老一輩還在,底下就分家的門戶還沒有,就算是家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實實在在過不下去了,那也要團在一起亂在一起,起碼在外人看來還是一個完整的家,還能表現得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唯有家裏的人自己清楚那表象有多麽虛假。以前老太太年輕時的興國公府謝家,差不多就是這樣的。


  老太太受夠了那樣的家庭環境的罪,不想讓兒孫們也受一回。她好容易才把謝家內部整理了清明了,沒過多少年安生日子,現在又有了這樣的苗頭,而她卻已經年高體弱,再沒什麽精力去整頓家宅了。偏偏,這家裏真正的主人卻是長房一家,她可以預見到等她百年之後,這個家會變成怎樣的亂象。那還不如趁著她還沒老糊塗,就把這個家給分了。


  她像謝二爺表達了自己堅決的態度。


  “母親,既然您做了決定,兒子沒有不支持的。”謝二爺退開一步,給老太太躬身施禮,“我全聽您的安排。”


  老太太感慨笑歎:“最懂我、最能幫我的,還是你。”


  謝二爺道:“兒子是母親教養大的,當然要孝敬輔佐您。隻是這分家一事,兒子先表明一個態度——這家裏公中的財產,兒子一家不要分毫,不管是房產田地任何財帛,兒子都不要,您兒媳婦和兒子一個心思,您放心好了。我們平日裏積攢的私房足夠我們一家衣食無憂,便是現在兒子不做官了,家財也夠把二哥兒的兒子都給養大。不過,要是有什麽祖輩留下來的念想,零碎的小物件,兒子倒是想要留下來,以後也好教兒孫們記得祖宗。”


  “好孩子,我知道了。”老太太眼裏又含了眼淚。


  這麽懂事、這麽自立自強的兒子,是她教養大的,她心裏驕傲。隻是,那長子……她再次深深歎了口氣。


  這家裏,雖然名義上的主人是賜恩伯,但是分家這種大事,卻由不得他同意與否。這天晚上老太太和謝二爺商量完、達成了一致之後,分家就算是基本定下來了。


  第二天,老太太給謝二爺看了全府的財產賬目,把怎麽分的思路也簡單寫在紙上讓謝二爺過目,謝二爺沒有什麽異議,隻是在自家二房要得到的財產上表示不接受。


  老太太說:“你願意把自己應得的那一份送給兄弟們,這是你的情誼。但是,兄弟們不能要你的那一份,是兄弟們的情誼。我不能讓其他兒子要你的那一份,這是我身為母親對你們所有孩子的情誼。這都是相互的。何況,家族之中不光有情誼,還要有責任擔當,有親兄弟明算賬的智慧,更有麵對外人眼光時同心協力的分寸。你願意為兄弟們著想,也不在這一時,分家時候你該拿多少就拿多少,若是真要幫他們,日後在走動時多幫襯幫襯也是一樣的,到時候幫襯的說不定比你現在要拿的還多,因為你兄弟們的確不如你能幹,日後指望你的時候多著呢。你說是不是?”


  母親這樣一說,謝二爺也就沒什麽異議了。


  分家的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


  而謝三少爺,這個年紀還不大的小孩子,全程耳聞目睹了祖母和二伯父商量分家的過程。他一直待在老太太屋裏沒走,每一次老太太叫謝二爺私下敘話,他都聽著。


  老太太是有意讓他聽的。


  這孩子年幼經曆家中變故,父親入獄發瘋,嫡母遠離京城,生母姨娘又遭人陷害,這種經曆很容易讓一個小孩子心性走偏。老太太心疼他,於是不肯讓他做那溫室裏的小花草,“小小年紀什麽都不懂”的這種幸福,這孩子顯然是享受不到了,所以倒不如讓他早點接觸家族的核心事情,看看到底該怎麽以正道心態持家,讓他從小就認識到男人的責任和擔當。


  對於祖母的一片良苦用心,謝三少爺年紀小,可是卻已經隱約了解了。他乖巧地旁觀祖母和二伯父的商討,大眼睛一眨一眨,默默在心裏頭記住大人的每一句話。


  “祖母,我姨娘什麽時候能回來?”


  這天屋裏沒人,謝三少爺小聲地詢問。


  何姨娘在被拿下捆走之前,老太太就把即將發生的事情告訴這孩子了,所以何姨娘還在懵懂的時候,她的兒子其實已經知道了這都是做戲。隻是到底是自己的親娘,時間長了見不著,孩子就算再穩重也忍不住要問起來,擔心生母的安危。


  老太太將謝三少爺摟在懷裏,慈愛地摩挲著他的頭發,柔聲道:“很快了,你姨娘很快就能回來,你們就要見麵了。放心吧,這兩天你姨娘沒吃苦,吃得好住得好,我跟你二伯父都安排好了,她也知道你在我這裏好好的,所以放心你。暫時的分離是為了以後長久的相聚,明白嗎?孩子,你忍一忍。”


  謝三少爺用力點頭:“祖母,我明白。”


  又過了兩天,老太太在錢大夫的悉心調理之下,可以下地走動了。於是,連日來被擋在門外不準探望的兒子兒媳們,終於見到了老人家。


  老太太半臥在內室的床上,身後靠著柔軟的引枕,頭發沒有像平日那樣盤束得一絲不苟,隻是鬆鬆地挽著,所以看起來人就很是憔悴。


  再加上她說話有氣無力,被丫鬟喂水也是吞咽很慢,讓大家一看就是傷了身體根基的樣子。


  二夫人、四夫人還有長房的大夫人,都帶著孩子們聚集在內室裏,坐著陪婆母說話。


  四夫人垂淚道:“這幾天真是急死我們了,萬幸您老人家沒有大礙,聽大夫說隻要後續好好調養就可以恢複……您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您可讓我們怎麽辦呢,這一大家子人可都指望著您呢!”


  大夫人的臉色,在聽到四夫人最後一句時,幾不可見地嘲諷地翹了翹嘴角。


  老太太虛弱地微笑:“別哭,我這……咳咳,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她邊說話邊咳嗽,瓊芝連忙放下水碗給她拍了一陣子背,這才好了。老太太重新被扶著躺下,幾位夫人和少爺小姐們重新忐忑落座。


  四夫人說:“您少說兩句話吧,喝水慢一點,別嗆著。我們在這裏陪著您坐一會兒,可不敢讓您說話累著,您就聽我們說就行了。”


  說罷重重地歎了口氣。


  老太太笑道:“你這孩子,平日最喜歡說笑的,這時候也開始歎氣了。”


  “忍不住要歎氣啊,您老人家不知道我們這些天有多擔心您,您瞅瞅我這眼睛底下……”四夫人指著自己的下眼瞼,“睡不好覺,青了一圈。您看二嫂和大嫂都一樣,眼睛裏有血絲,眼眶子發青。”


  “累你們擔心了,咳咳……我也不想。”老太太道。


  四夫人點頭:“知道知道,您是最心疼我們的。”


  說著又歎氣,罵道:“那豬油蒙了心的,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怎麽就敢做下這樣惡毒的事情!真是該天打雷劈,千刀萬剮!”


  老太太忙使眼色給她,讓她注意謝三少爺還在屋裏呢。


  謝三少爺低著頭,坐在祖母床邊的腳踏上一言不發。四夫人後頭的話憋在了喉嚨裏,最終隻好又重重歎口氣。


  “三哥兒,我給你祖母拿了一碗滋補的湯過來,在外頭爐子上溫著呢,你去瞧瞧好了沒有。”大夫人開了口。


  謝三少爺抬頭瞅瞅她,乖巧地說了聲“是”,站起來就出去了。


  大夫人支開了謝三少爺,這才問道:“老太太,那何姨娘真回咱們祖籍老家了?”


  二夫人替老太太回答:“是,當夜就連夜送走了,我們二爺親手辦的事。大嫂,咱們還是別提那惹人生氣的人了吧。”


  大夫人說:“好,是我不該提。不過,這家裏出了這樣的事情,也是我管家不嚴的罪過,我難辭其咎。眼下老太太雖然好了,可是家裏頭到處亂糟糟的已經好一陣子了,為了以後別再出現類似的惡事,我看,這家裏該好好整頓一番才是。回頭我這就著手,把家裏仔細清理一下,不妥當的人都攆了罷了,各房各屋裏也該好好查一查,看哪個服侍的不妥當,都一並不要了。兩位弟妹看怎麽樣?”


  “大嫂,管家的事情我們都不懂,您做主就是。”二夫人一貫溫和。


  大夫人又去看四夫人,四夫人說:“老太太還沒大好呢,不如等過一陣子再說?”


  大夫人說道:“又不會清理到老太太跟前,打擾不了她老人家養身子。老太太,您說是不是?其實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是伯爺覺得家裏該好好整頓一番了,他還說,尤其是三哥兒跟前,絕對不能再有不妥當的人,索性趁著這回一並把服侍他的都換了,免得他們帶壞了小孩子。”


  老太太皺眉:“一定要這樣嗎,三哥兒跟著我,都很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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