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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生命

  在以後的很多年裏,隻要看到迎麵開來的汽車,童恩的四肢就會瞬間發麻、冷汗涔涔,不知有多少次,她被夢中清晰的畫麵嚇醒,夜深人靜,她總是悄悄地起身來到宇豪房中,靜靜地看著酣睡中兒子的臉,很久心裏才覺得安寧。


  在童恩二十七歲的生涯裏,即使再難再苦,她從沒想到過死,沒有人有權力放棄自己的生命。但那一刻,她聽不見了任何聲音,靈魂飄離了她的身體,發瘋似的撲向前方的隻是她的軀殼。


  事後不隻一個人跟她說起當時汽車刹車的聲音有多恐怖,可她確實沒有聽見,她甚至沒有看清楚宇豪那小小的身體和高速行駛的寵然大物相觸的一刹那的情景,她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飄到了半空中,迷茫地看著地麵上觸目驚心的畫麵,相信這隻是電視劇中的一個鏡頭,但所有演員的表演都是那麽逼真。


  她看見自己瘋了似的撲倒在兒子身前,拚命用雙手去擦去堵兒子身體、嘴裏流出來的鮮血,可怎麽擦也擦不淨,怎麽堵也堵不住。她看見自己的嘴張的大大的,可她聽不到自己在喊什麽,她看到自己緊緊地抱住兒子,渾身上下都染上了兒子身上流出的鮮血,那束手無措的無助,哀哀看向鍾嶽的表情,讓她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她流淚了,大聲地衝自己喊:“傻瓜,假的,別當真啊!這隻是演戲,一會兒戲演完了就可以和兒子一起回家了。”


  下麵的人誰也沒有聽見她的聲音,她徒然地喊著,直到嗓子喊啞了,再也喊不出聲音。她無奈地看著鍾嶽抱過渾身是血的兒子,踉踉蹌蹌地跑向一輛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汽車,而自己還死死地抓著兒子的一隻手,苦苦地跟著跑,汽車絕塵而去,很快,人們全都不見了,隻剩下她孤零零的一隻魂魄,淒苦無助地飄蕩著,尋找著,人都上哪兒去了?為什麽沒人來通知我戲已經演完了?

  當童恩的神誌完全清醒的時候,她正坐在醫院急救室外的長椅上,身邊緊緊摟著她的是鍾嶽那雙有力的大手。她抬起頭,目光清晰地看著眼前的每一個人,眼睛哭得紅腫的許卉,焦急痛心的林一南,站在急救室門口的傑瑞和季思明,還有獨自一人站在不遠處的林夕。


  她把目光轉向身旁的鍾嶽,忽然覺得自己一恍神的功夫鍾嶽顯得蒼老了許多,她心裏清楚了,這不是演戲,也不是夢,這是真的,真實的已經使她的心開始撕裂般的疼,疼啊,疼的她想嚎啕大哭。可是她不能哭,絕不能哭,她的宇豪還在急救室裏和死亡搏鬥,她怎麽能哭呢?兒子這會兒最需要的是力量,可是她怎麽才能給兒子活下去的力量呢?她真想把兒子重新放回自己的肚子裏,讓媽媽來替你承受這一切苦難吧。


  鍾嶽感覺到了童恩的目光,他側臉看向她,驚喜地發現童恩的目光重新恢複了清澈和理智,他的心既安慰又酸痛,大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臉,聲音嘶啞地說:“放心,宇豪會沒事的。”


  童恩伸手撫平他眼角的皺紋,堅定地點點頭,“一定。”


  突然,急救室門上的紅燈亮了起來,醫護人員匆匆從裏麵跑出來,沒有回答林一南的焦急詢問,很快又匆匆跑進去,當那個穿著綠色手術服的大夫從門裏走出來,鍾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問:“大夫,我兒子怎麽樣了?”


  大夫摘下口罩,神情嚴肅地問:“你是患者的父親?”


  “是,我是。”鍾嶽連連點頭。


  “患者因外力撞傷造成肝脾破裂,引起大量失血,我們已經為他進行了修複手術,失血雖然止住了,但患者年齡太小,失血量過大,引起心肺功能衰竭,必須大量輸血,否則有生命危險,可是我們醫院血庫的存血已經用完了,這裏離市中心血庫又太遠,現在去取恐怕來不及了……”


  “抽我的,我是他爸爸,抽我的吧。”鍾嶽不等大夫說完就挽起了袖管。


  “你知道自己的血型嗎?”


  “知道,我是A型血。”


  “A型?患者的血型是B型,你不能給他輸血。”大夫皺起了眉頭。


  “怎麽可能?我是他親生父親,怎麽可能不一樣呢?”鍾嶽額頭上的血管都繃了起來。


  “不是每一個父母都和子女的血型一樣,孩子的母親呢?孩子的母親在嗎?”


  幾乎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獨自站在一旁的林夕身上,林夕默默地站在那兒,一句話也不說。


  “姐……”林一南忍不住脫口叫道。


  “大夫,我是B型血,抽我的。”一直站在鍾嶽身邊的童恩突然開口說。


  所有的人,包括林夕的目光唰地投回到童恩身上。


  “你是B型血?那你跟我來吧,還要再化驗一下。”大夫說完轉身往回走,童恩緊跟其後。


  “童恩……”


  童恩回頭,鎮定地看著鍾嶽,語氣堅決地說:“我是宇豪的親生母親,就該抽我的血,隻要能保住他的生命,我身體裏的任何東西都可以給他。”包括我的生命,最後一句話童恩沒有說出口。


  “童恩。”鍾嶽激動地叫道,兩個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童恩和鍾嶽的背影消失在急救室的大門裏,門外麵的幾個人麵麵相覷,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林一南走到林夕身旁,難過地看著她,聲音喑啞地叫了聲:“姐……”就說不出話來了。


  林夕衝他笑笑,笑容裏的苦和澀,隻有她自己最清楚。


  當童恩說出“我是宇豪的親生母親”時,季思明的眼睛忽地閃了一下,隨即深深地暗了下去,他終於知道童恩在星空酒吧的眼淚是為誰流的了,他終於知道他為什麽輸了,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機會,這個唯一讓他心疼,讓他想嗬護、想共度一生的女人,徹底離他遠去了。


  無一例外,所有人心中那個大大的問號,因為剛才那一幕全部消失了。宇豪出事以後,童恩和林夕的表現,曾讓他們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許卉,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她默默無語地站在那兒,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想起童恩在信中那句話:許卉,我隻能告訴你,我必須走。看著林夕努力挺直的孤獨的背影,她突然覺得她二十幾年的生活經驗顯得那麽貧瘠。


  她忽然想起童恩說過的話:“其實我覺得這個世界大多數的人都是平庸的,但卻不是每個人都幸福,如果能做一個平庸幸福的人,不是挺好嗎?”她臉紅了,為自己的幼稚和自以為是。


  童恩坐在急救室門口的長椅長,臉色白的幾乎成了透明的,鍾嶽坐在她身邊,可以清晰地看見她臉上青色的血管,鍾嶽的心此時就連輕微地喘口氣都疼得無法忍受。


  童恩已經給宇豪輸了一千毫升的鮮血,一千毫升啊,幾乎是她自身血液總量的百分之二十多。看著她纖瘦的身體,白得像一張紙似的臉,最後一次抽血時,小護士無論如何也紮不下去,童恩急得恨不得奪過針管自己給自己抽,小護士為難地看著鍾嶽,“已經六百毫升了,再抽的話太危險了。”


  “不會有危險,我感覺很好,這點血損害不了我。”童恩極力地說服小護士。


  “童恩,再等等,也許很快情況就會好轉,再等等。”鍾嶽矛盾地說。裏麵是生命垂危的兒子,外麵是虛弱到極限的心愛之人,鍾嶽恨死了自己血管裏的血,他情願把生命分給這兩個他至愛的人,也不願意承受這種錐心的痛苦。


  童恩眼圈紅了,從宇豪出事她一滴眼淚也沒流,不是不讓自己哭,是欲哭無淚,她被一口氣頂著,隻要宇豪還沒脫離危險,她這口氣就呼不出來。


  “不,鍾嶽,你心裏明白,不能等,一分鍾也不能等。宇豪就躺在裏麵,他在跟死神搏鬥,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得幫他,……,他太小了,他的力量不夠,我們得幫幫他鍾嶽……”


  鍾嶽流淚了,他想幫,可他幫不上。


  最後四百毫升殷紅的鮮血,一滴一滴地流進宇豪的血管裏,人們在等,等待一個生命的奇跡。


  童恩像澆鑄在門旁的雕塑一樣守在門口,沒有人能把她勸回床上休息,她蒼白著一張削瘦的臉,纖弱的身軀倚靠在鍾嶽的胸前,兩隻大眼睛亮得出奇,一眨不眨地看著那扇象征生命的大門。


  兒子,你行的,你一定行的。媽媽知道,我的宇豪是最勇敢最堅強的孩子,媽媽在這兒,就在你門外,媽媽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醒來。


  “綠了,燈綠了!”許卉突然尖聲叫起來。


  童恩抬頭,急救室門上的燈閃著綠色的光,像生命的綠蔭,使希望的幼苗瞬間在童恩心裏成長起來,她騰地站起來,身體晃了晃,被鍾嶽緊緊攬住。


  門開了,穿綠色衣服的天使走出來,滿麵笑容,臉上閃動著興奮的光芒,“血壓升上來了,一切生命指標回複正常,孩子醒了。”


  童恩笑了,笑得那麽開心,笑得眼淚像決堤的洪水流了出來,她回頭看著鍾嶽,笑得那麽甜美。


  “他醒了,鍾嶽,咱們的兒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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