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鄧州,新野,南山。
陽春三月,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溫暖的陽光灑在大地上,就連在屋子裏念書的年輕學生們的聲音,此刻聽來也都有些懶洋洋的,似乎下一秒就會連人帶書醉倒在春日的陽光之中。年輕的先生坐在桌案之後,偶爾抬頭的間隙,看著自己那些昏昏欲睡的學生們,苦笑著搖搖頭,果然還是一群年輕人啊,還不知道光陰珍貴。也罷,看他們現在這幅樣子,好好念書是不可能了,不如今天就早點放學,讓孩子們去春遊,興許還能有人興之所至,寫兩句詩,也算是沒有辜負如此良辰美景。
放走了學生們,年輕的先生沿著磚石砌成的小徑走向書院的最深處,轉過幾個彎,刹那間隻覺得豁然開朗,明媚的春光就這大大方方地占滿自己的眼睛,花團錦簇之下,根本就用不著去尋找什麽“草色遙看近卻無”。俯下身,看著石頭砌成的小路邊嬌豔的牡丹,先生不由露出笑意,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麽喜歡上養花的,不過,結果不錯就是了。
“先生?”虛掩的柴門之前,站了一名同樣年輕的男子,不過兩人相比,對方的氣質似乎更淩厲一些,男子向先生深深一揖,帶了笑意,“看來今天天氣果然不錯,連您都能無心教書了。”
“學生無心學習,拘在屋子裏也沒什麽用,還不如讓他們出去走走算了。走吧,咱們去看看主公。”先生微微一笑,向男子擺擺手,兩人整好衣冠,向著無數鮮花爭奇鬥豔的柴門之內行了一禮,然後輕輕敲了敲虛掩的門。
然而,並沒有聽到預料之中向自己走來的腳步聲,兩人對視一眼,苦笑著推開柴門。推門的“吱啞”聲平靜下來之後,果然,院落裏寂靜的過分,除了兩人衣角摩挲過鮮花和樹枝的聲音之外,整個院子裏隻偶爾能聽到幾聲鳥鳴,沉默了許久,先生歎息一聲,一甩衣袖,“算了,我就知道,僅憑演長一人,是管不住主公的。”
“演長性情和順,確實也不像是能管住主公的料。”男子也無奈的搖搖頭,“那,先生,要不要我們現在出去找找主公在哪兒?”
“你還不知道主公在哪兒嗎,肯定又去找那個藤家的小姑娘去了。”先生看著桌上整整齊齊攤開寫好了的一篇《商君書》的心得,苦笑一聲,“還不錯,至少,主公還記得得把自己的作業做完,倒是比外麵那群學生好了一點,是不是。”
“先生……”男子看著桌上的文章,卻是無奈的搖搖頭,“不過這次,主公好歹也還記得帶個人一起去,不錯不錯,比起以前也算是大有長進。”
“這是你說主公的話嗎?”先生皺眉,方才還嬉笑著的男子連忙低下頭,先生歎息一聲,“好了,走吧,去請主公去。”
書院背後的南山,明媚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樹叢灑下金色的光柱,山澗中的泉水透出清新的氣息。正是仲春時節,野花點綴的柔軟的草地恍如碧色的地毯,綿延直到天際,綠柳垂下枝條,仿佛母親溫柔的手,撫慰著每一個焦躁不安的靈魂,無數的野花競相綻放,鼻尖縈繞著春日特有的花香,滿樹不知名的花姹紫嫣紅,燦若雲霞。
是的,原本,似乎應該是這樣。
阿鬥的目光從滿山的殘花和一地花瓣上收了回來,看著幾乎是把自己從書院裏硬拽出來的依依,唇角含笑,帶了調侃的意味,“我說依依,你是要我來這裏這裏,賞花?”
“那還不都怪你!明明前兩天這裏花開得特別漂亮,結果你說你今天能來,昨晚下了一場雨,今天就成了這樣,你說,是不是因為你自己太討厭,連花都不肯讓你看,哼!”小姑娘鼓起臉頰,氣鼓鼓地瞪著阿鬥,一臉“你居然敢說我有錯,還要不要命了!”的模樣,像一隻炸毛的貓,仿佛下一秒就能把頭發全都豎起來。雖然說這一幅氣呼呼的模樣倒是越看越可愛,可,阿鬥實在是不敢想繼續逗小姑娘的後果,果斷選擇順毛。
“我要出來,總得把作業寫完了吧,這樣,就算被抓住了也好交差,是不是?”握住自己身邊小青梅的手,阿鬥伸手為依依理了理額前的發絲,“而且,誰說沒有花了?”
“咦?”依依偏過頭看著阿鬥,阿鬥笑笑,牽著依依的手站在鮮花幾乎已經全部凋落的花樹之間,微笑,“這不是花嗎,而且傾國傾城,絕對比那些野花美得多,是不是?”
“哼!別碰我!我可還沒原諒你呢……”小姑娘連忙把手抽了回去,還在衣擺上擦了好幾下,似乎本想嗔上戀人一句,然而,還沒等自己憋出生氣的模樣來,就已然沒了氣勢,“你真是,跟誰學的這麽油嘴滑舌的?信不信我去跟你家先生告狀去?”咬唇,低頭,雙頰緋紅的依依雙手糾結著衣角,許久,都未曾抬眸看阿鬥一眼,然後跺跺腳,走向已經隻剩下樹枝和葉子的“花叢”深處,阿鬥看著依依的背影,微笑著端起茶杯。
看著在花叢,樹叢之中騰挪跳躍仿佛翩遷起舞的依依,阿鬥第一次覺得沒有因為自己心疼而阻止依依習武,原來也還是有些好處的,一手執著茶杯在手心摩挲轉動,靜靜看著小青梅的“舞姿”,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了什麽讓自己後悔的美景。
雖然這裏沒有花,但,阿鬥能想象到,幾日前,山花遍野的時候,依依在其中行走的樣子,所謂“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當是如此。不,傳言中那位薑氏的女子,阿鬥靜靜看著依依偶爾回眸時露出的嬌美的容顏,隻怕,也及不上麵前這個小姑娘的萬分之一。
現在想來,當初兩人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倒是山花遍野,美得驚人。
阿鬥聽依依說起過,當初她之所以出現在那裏的理由,簡而言之,就是一個話本看多了的小姑娘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故事。小時候聽多了母親講的那些江湖上,畫本上英雄救美的故事,小姑娘就覺得,為什麽總是英雄救美?為什麽就不能有個路過的女俠救了被欺負的小姑娘?比起誰知道有沒有心懷不軌的男人,女孩子才是最可愛的!
三個哥哥一時啼笑皆非,三個嫂嫂卻覺得這事似乎很好玩,再加上那個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的四哥自告奮勇寫話本,於是那時候才剛剛嫁進來沒多久的三嫂便自告奮勇去當那個被救的美人,大嫂二嫂便換了男裝假扮圖謀不軌的山賊,躲著娘親和三個哥哥跑到了後山上,剛剛排好架勢,就有陌生人闖了進來。
三嫂很是敬業的哭喊著求救,兩位嫂嫂也很是敬業的擺出惡霸的架勢,刻意壓低卻也聽不出粗野的嗓子說著標準的台詞:“不要過來?小美人啊,看起來你還不知道,你現在是在什麽地方啊,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別說帶你回府,你信不信就是我現在在這裏把你怎麽樣了,也沒有人會說我什麽,嗯?”
而彼時的阿鬥,甚至還不知道自家書院有個鄰居,書院後麵的山上還有一座劍魂山莊,隻是跟著先生和薑維從這裏路過回書院,見一個女子在樹林之中衣衫不整,發髻淩亂,一時哪兒想得到那麽多,薑維握緊佩劍便上前打算英雄救美,然而薑維還沒來得及走到美人身邊,便已經有一個年幼的小女孩,穿了一身漂亮的淺紫色長裙,抱著比自己還高的長劍想要裝作正義凜然但實際上怎麽看怎麽好笑的走了出來,那時候阿鬥的心態就已經轉換到了看笑話的狀態,諸葛亮也差不多猜出了這是一處鬧劇,一手扶額苦笑,隻有薑維還為小姑娘稍微擔心了一下。
“大膽狂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在此調戲良家婦女!該當何罪!”照著四哥寫好的劇本把台詞念完,依依因為手臂太短拔了半天都沒把劍拔出來,一時間氣得直接把劍扔到地上,然後踩著劍鞘拔劍,等她終於把劍拿在手裏揮了兩下,兩位在一邊看熱鬧看了許久的嫂嫂也很是懂行的適時接話,“你知道我們是什麽人嗎?哼,小丫頭,你還是快點走的正經。”
“這世上還能沒了王法不成!”等到依依終於拔出劍,施展自己的“劍法”,然後兩位嫂嫂配合的抱頭鼠竄開始,一直被自家主公和先生死死拉住衣角的薑維也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哭笑不得。
“多謝姑娘相救,噗……”發覺還有旁人在場,三嫂實在是演不下去,直接笑場了,大嫂連忙上前致歉,解釋事由,隻有依依在一邊氣鼓鼓的鼓起臉頰,“你們三個真是煩死人了,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來了還不快走!哼!”
然後,阿鬥發誓,那時候的他絕對沒有笑得很大聲,“嗯,英雄救美的故事,禪聽過不少,但這美人救美,還著實是第一次見識到,不知姑娘可否允許,禪將此事編成故事,傳揚出去,也好流芳百世?”
“你敢!”依依丟下一不小心就會傷到自己的長劍,拳頭威脅一般在阿鬥眼前晃了晃,“你要是敢把這件事說出去壞我名聲,信不信我今後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禪居然不知,原來姑娘也是在乎名聲的……”阿鬥輕飄飄的一句話,讓依依差點氣得暴走,諸葛亮和薑維對視一眼,自家主公一向待人溫和,禮賢下士,什麽時候也跟個登徒浪子一樣,開始欺負人家小姑娘了?
“你!哼,跟我走!”伸手揪住阿鬥的衣領,依依幾乎是半拖著阿鬥向前,阿鬥微微揚起唇角,那時候那個氣到雙頰緋紅的小姑娘,才真的是美得驚人。
“怎麽,看呆了?”阿鬥還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之中,依依卻已然坐在阿鬥麵前,一雙柔荑輕輕觸上阿鬥的手腕,奪過茶杯,“回神啦,劉阿鬥!真是,果然男人都是好色之徒。”
“啊,你回來了……”有些失落的低下頭,阿鬥笑笑,拿回依依手裏的茶盞,“茶都涼了,別喝了吧。”
“我早就回來了,真是,你想什麽呢!還有,放手啊,你煮的茶我可不敢喝,我還記得上次某人把茶葉放到冷水裏,然後連煮沸也沒有,直接就敢在溫水裏加鹽的故事呢。”依依劈手搶過阿鬥手中的茶勺,還不忘斜睨一眼不成器的自家竹馬。
“好好好,我還樂得清閑,而且,你忘了我的煮茶方法是誰給我教的,嗯?”阿鬥微微一笑,伸手在依依腦袋上彈了一下,順手用袖子給對方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依依低下頭,似乎也回憶起,正是自己給坐在對麵的小竹馬在茶葉方麵做了極為奇葩的啟蒙。不過這都已經過去幾年了,依依現在的煮茶技術也是越來越好了,上次帶來的蒙頂茶,居然還能精準地在茶水初沸氣泡如珠的時候撒鹽,茶水入喉的刹那,唇齒之間清香四溢,阿鬥直到現在都還記得那一瞬間自己有多麽驚豔。
“怎麽樣怎麽樣,好喝嗎?我可是專門跟三嫂學了怎麽煮茶……哼!”看著阿鬥端起茶盞,輕呷一口茶水,依依眨眨眼,幾乎是立刻就忘記了兩人,不,自己剛才還在鬧別扭的事實,滿眼期待的看著阿鬥,一句話問完才反應過來,連忙又偏過頭補了一個字,表示自己還沒消氣。
“我是不懂品茶,”阿鬥一口茶回味了許久,都舍不得咽下,直到依依的表情越來越鬱悶,這才連忙給自家青梅順毛,“但,這的確是你給我喝過的最好的茶,別有一番滋味。”
“得了,你就會說瞎話糊弄我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依依終究還是露出笑意,再也繃不住生氣的臉。
“這是什麽茶?我想給先生帶一點,行嗎?”前世蜀中的茶葉雖然盛行,但,也沒有現在這樣經過各種工序煉製的清香,而且大多是當菜吃的,也不好喝。而先生一到這裏,似乎就愛上了能夠提神醒腦的茶葉,阿鬥每次遇到了什麽好茶,第一反應都是給自家先生帶一點回去。
“頂級的方山露芽,春天采的最嫩的茶葉,就算是要拿來上貢的茶,這也算是頂級的,你以為隨隨便便什麽人就能喝得到?”依依鼓起臉頰,繼續鬧別扭。
“那就我們自己喝,不給別人帶了。”阿鬥心知自家小青梅和先生之間是有些不愉快的,雖然似乎隻是依依單方麵不爽先生而已,但,人家茶的主人不願意,自己自然也不能強逼。
“好啊,”那句“別人”很明顯戳中了小姑娘的心思,依依總算是顧不上生氣了,殷勤地又舀了一勺給阿鬥,“來,你不是說好喝嗎,再喝點。”
“好,”阿鬥伸手想要揉揉小丫頭的頭,然而,看著對方仔仔細細束好的長發,阿鬥歎息一聲,終究隻是拍了拍,“我說依依啊,下次,能不能別把頭發梳得這麽整齊。”
“你想揉啊,”依依一手托腮,笑盈盈的看著阿鬥,解下發帶,任憑青絲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來吧。”
“依依……”阿鬥伸出手,將自己的小青梅攬入懷中,手指在發絲之間流連,柔順的觸感令阿鬥流連忘返,“真希望我們永遠都能這樣下去。”
“還說呢,”依依躺在阿鬥懷裏,抬眸,撫上戀人的眼睛,有些哀怨,有些期待,“你打算什麽時候去我們家提親啊,我跟你說,大哥現在可是已經到處張羅著要給我物色夫君了。”
“對不起。”提到這一點,阿鬥隻能道歉,先生不同意,薑維自然不會同意,郭攸之雖然一向性情柔順,但在關於自己妻子的人選這件事上,他明顯也更偏向先生,要說提親,阿鬥名為主公,現在還真是找不到一個能當媒人的人。
“沒事,那我就繼續拖著,反正我還小呢,隻要我不想,家裏誰都不能勉強我。”依依也不為難阿鬥,畢竟,身為江湖兒女,自家幾位兄長也不同意自己跟這個武力值在他們眼中實在不怎麽樣的人結為夫妻,自己這邊也要做很多準備,“好了,今天不說這些不開心的,阿鬥哥哥,你看,我剛才都給你跳舞了,你是不是,也該給我吹首曲子?”
“好啊,你想聽什麽?”阿鬥俯下身拾起一片綠葉,拭去灰塵,湊到唇邊。
“什麽都好,你吹的我都喜歡。”依依抬手拂過阿鬥的發絲,明眸之中,滿滿的都是戀人的身影。
樂音響起,悠揚婉轉,依依緩緩閉上眼睛,靠在阿鬥懷裏,沒過多久,便有均勻的呼嚕聲響了起來……阿鬥收起葉笛,手指拂過依依的臉,苦笑,“這是累成什麽樣了?我吹的也不是搖籃曲啊!這才剛剛跟我出來多久,至於困到直接睡著?”
“你知道什麽!”依依一向睡著了就叫不醒,可似乎絕對聽得到阿鬥的抱怨,睜開惺忪的睡眼,一手還在揉著眼睛,噘起嘴,“你知不知道天天練武有多累,好不容易出來偷個懶,好好睡一會兒都不行,就知道打擾我,你煩不煩啊!”
“合著你跟我出來就是為了偷懶?”阿鬥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不行,依依,你先別急著睡,跟我說清楚,你約我出來到底是因為想我,還是因為想偷懶?”這要是前者,自己當然樂得一天來陪自家小姑娘三次,隻要自己騰得出時間,但,如果是後者,那就,那還能怎麽樣,反正還得陪……
“煩死了,困,我要睡覺!”依依擺擺手,完全懶得理自己頭頂那個男人,“不許說話!”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你睡你睡。”阿鬥苦笑一聲,解下外衣蓋在依依身上,“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就敢睡覺,也不怕受了風寒。”
“這不是有你呢嗎。”依依含含糊糊又說了一句,阿鬥瞬間舉手投降。
“依依!”遠遠的有男人的聲音傳來,阿鬥抬眸,幾個黑影越過樹枝,出現在自己麵前,為首的青衫男子看了一眼在阿鬥懷裏酣睡的依依,冷哼一聲,“我就知道小丫頭不在家是來找你了,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嗎,不許再接近我妹妹!”
“大哥消消氣。”綠衣的男子從阿鬥懷裏抱起依依,“小妹身邊的同齡人畢竟隻有他一個,他們從小又一起長大,說不讓他們見麵也不太可能,是不是?咱們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大嫂不也有幾個性命相托的朋友嗎,這不耽擱小妹的閨譽,誰敢嫌棄小妹,咱們還未必看得上他們呢。”順便給阿鬥使了個眼色,還不快走!
“先回去。”最後來到阿鬥麵前的兩名男子看都沒看阿鬥一眼,隻是一直擋在大哥麵前,似乎生怕大哥一怒之下對小妹的小竹馬做了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
“多謝三嫂的茶,”阿鬥笑笑,站起身,向麵前的四位兄長深深一揖,自己不是還沒把人娶回家呢嘛,人家的哥哥們可不都得捧著,“小可就此告辭。”
“這麽輕易就想走?”劍魂山莊如今的莊主藤宜元將妹妹交給弟弟,閃身攔住阿鬥的路,冷笑一聲,“我上次跟你說過了吧,再來騷擾我妹妹,我會把你怎麽樣?”
“我倒是很好奇,藤莊主到底想對敝上做點什麽。”一直乖乖躲在一邊裝小聾瞎的郭攸之不知從何處出現在阿鬥身前,將阿鬥拉到自己身後護住,微微皺眉。
“攸之……”阿鬥伸出的手停在空中,自從廖立說了郭攸之“性情柔順,從人者耳,不足與經大事”之後,所有人都以此評價郭攸之。但其實,演長的和順隻是對著自己和諸葛亮,至於對外人……好吧,阿鬥並沒有見過郭攸之對外人的情景,自從被下了這個定論之後,郭攸之就一直都在自己身邊,也沒有出使或者出去為官的機會。
“主公,您先回去。”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就連空氣裏都充滿了火藥味,郭攸之皺起眉,輕輕握住阿鬥的手,“時候不早了,恐怕先生已經發現我們不見了。”
“主公。”郭攸之話音一落,阿鬥還沒來得及開口,那位讓兩人都敬畏若神明的男人已然拍上了阿鬥的肩,諸葛亮和身後的薑維一起向阿鬥行了一禮,阿鬥看了一眼跪下都不比自己矮多少的諸葛亮,“請起”兩個字剛剛從喉嚨裏冒了個尖,諸葛亮已然開口,“既然主公無恙,臣也就放心了。”
“先生……”阿鬥知道自家先生的性子,這已經是在責備自己不該不老老實實待在屋子裏看書偷偷跑出來玩了,根據經驗,接下來遭殃的絕對是郭攸之,諸如什麽:“主公年幼,卿何以不諫?”或者“諫而不從,卿何以不使亮知之?”,名義上是衝著演長去的,實際上……
諸葛亮站起身,甚至連眼角的餘光都絲毫沒有分給那邊的兄弟四人,隻是靜靜看著阿鬥,阿鬥抿抿唇,莫名覺得自己無比心虛,“那個,先生,您放心吧,弟子這就回去。”
“主公請。”諸葛亮看了一眼身後的薑維,“伯約,演長,護送主公回家。”
阿鬥最後看了一眼似乎還沒醒來的依依,帶著眷戀和不舍離開,諸葛亮看了一眼躺在兄長懷裏的小姑娘,也隻有一聲無奈的歎息。他承認那孩子活潑可愛,討人喜歡,若說讓自己收個義女,自己也是樂意之至,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主公愣是要娶她為妻。這不是胡鬧是什麽!先不說家世是不是般配,主公前世可都已經活了五六十年了,一個老人家,哪能真的娶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是,主公現在喜歡她,可,又能喜歡多久?就算張皇後不能嫁,那孩子也該娶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才行。
雖然……似乎張皇後和大家閨秀這兩個字也不怎麽沾邊。說起來,這孩子倒確實跟張皇後有點相似,主公想娶她,是這個原因嗎?
“阿維,”走在下山的路上,阿鬥輕輕扯了扯薑維的衣袖,“怎麽今天這麽早?”要是按照平時的時間,這會兒自己溜出來這事兒應該才被發現吧……
“春困秋乏夏打盹,不想讀書的可不止主公一人。”薑維笑著握住阿鬥的手,“再加上前一陣不是天天下雨嗎,終於有幾天天氣好了,先生說也該讓學生們出去多走走,一直圈在屋子裏也不是什麽好事。”
“旁人都能多走走,就我不行,最好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個小姑娘還安分,是不是?”阿鬥話裏確實有牢騷,但,倒也沒到生氣的地步,這一世看著阿鬥長大的薑維也早就不會為阿鬥這種程度的不悅而惶恐,甚至還笑得出來,“因為主公和旁人不一樣,您應該最清楚的。”
“若說前世不一樣還勉強說得過去,這輩子有什麽不一樣的,也就你們還非要拿我當主公。”阿鬥扁扁嘴,這都什麽時候了,怎麽還非要跟我端著君臣的禮數,你們也不累嗎。
“臣說的不是這個……”大漢曆代國君其實大部分都有巡行天下的習慣,畢竟天子以四海為家,所居不過行在而已。薑維的意思是,就自家主公淋個雨吹個風就能病一場的體質,還想往哪兒跑?別鬧。
“誰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天天被悶在屋子裏才那麽容易生病的,真是……”
“我們到了,主公。”薑維已經懶得理會自家主公每月至少三次的碎碎念,隻顧著繼續帶路,直到書院灑掃的仆役為三人打開書院的大門,薑維送阿鬥到那一方院落,回身一揖,“主公早點休息吧,臣先行告退。”
“攸之,對不住。”明明是自己的錯,結果卻要人家替自己挨訓,前世相父死了二十多年,這種記憶都快被歲月磨平了,然而誰能想到,自己本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之後,居然一切,又都從頭開始了一次。
“臣惶恐。”諸葛亮對阿鬥從來都是表麵恭敬,實際上就是在教兒子,薑維則是在這十年裏漸漸不像以前那樣小心翼翼,習慣的力量畢竟是強大的,但,有一個人的習慣,養成得太早了點。郭攸之前世從阿鬥登基就是侍中,後來雖然有些升遷,但一直都在阿鬥身邊。畢竟對阿鬥而言,好不容易有那麽一兩個個不懟自己的,留在身邊的話,至少自己還能有個發牢騷的地方不是。
“我問你一件事,你給我說實話。”郭攸之端來薑湯,阿鬥坐在桌案後麵,歎息一聲,“是不是,你也不讚同我娶依依為妻。”
“臣不敢妄言,但,既然主公垂詢,”郭攸之猶豫了一下,“臣以為,既然主公能與丞相,薑將軍,微臣在這一世重新相遇,倘若他日敬哀皇後歸來,陛下……”
“我明白了。”阿鬥擺擺手,笑意之間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好了,不為難你了,回去休息吧,攸之,今天,謝謝你。”
“臣告退。”看著郭攸之的身影離開,阿鬥歎息一聲,整個人趴在桌案上,仿佛力氣都被抽幹了一般,沒有人讚同自己迎娶依依,就算自己把依依的身份說出來也隻能更糟糕。前世,依依的通敵是先帝定的調,她雖然受人利用不錯,但也確實無意中做了通傳情報的事情,自己不能罔顧事實替依依開脫,這話一旦說出來,隻怕就連能不能再見依依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阿鬥不可能反抗諸葛亮,就像他不可能放棄迎娶依依。
“可是,總覺得我老了,依依卻更小了。”記憶裏那個永遠對自己溫柔微笑的侍女姐姐,並不是現在這幅嬌憨活潑,動不動就跺腳撒嬌的模樣,但,阿鬥知道,無論如何,隻要她還是依依,還擁有那個靈魂,就是自己答應過要用一生來補償的人,自己此生,非卿不娶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