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維。”諸葛亮和霍太公離開南山書院已經有兩三天了,此刻阿鬥身邊隻有一個還要兼職上課,基本沒空管他的薑維。忍了幾天之後,阿鬥終於忍不住抓著薑維的衣角,充分發揮自己此刻的年齡優勢,微微仰起頭,眨巴眨巴眼睛,“阿維,你告訴我,白兔兒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主公……”薑維一口血差點哽在喉頭,主公這絕對是被藤家小姑娘帶壞了,這這這這副模樣有失體統好嗎!您還要不要臣活了啊!“您別對臣這樣行嗎,臣不習慣,真的。”
“不習慣就慢慢習慣,你告訴我,白兔兒是什麽意思。”窩在房裏足不出戶看了三天書,老老實實修身養性修到現在,阿鬥還是壓不住好奇心,就是想知道這個“白兔兒”到底是什麽意思,怎麽自己的三位大臣一聽見這個詞,個個都是一副恨不得殺人的模樣。
“主公,時辰到了,臣還要回去給學生上課,您就先放過微臣一碼,行嗎?”如此汙穢之言,怎麽能汙了主上耳目。
“你!”看著跑得比兔子都快的薑維,知道自己反正追不上,阿鬥不滿的撇嘴,一腳踢開地上的石子。真是,不就一個詞嗎,有什麽我不能知道的,你們越瞞著,我倒是越想知道!反正,反正先生也沒說不準自己再問。不過話說回來,先生肯定是不能問的,薑維又不肯說,郭攸之還在牢裏,那,還有誰能問?
“對了,師母!”思索半晌,阿鬥一躍而起,諸葛亮今生年已二十有餘,雖然依舊膝下無子,但,畢竟已經娶妻了,而且,就是黃氏。
不過,雖然想到了人選,阿鬥還是難免踟躇,夫人作為這裏唯一的女眷,自然是住在內院主持中饋,內院裏都是女眷,有還沒婚嫁的丫頭,還有書院裏仆役的妻子。而阿鬥自從前世劉琰的事情之後,就再沒見過旁人的家眷。今生,就算自己還不算成年人,可,要讓自己去那種女人紮堆的地方,實在是讓阿鬥有點心虛。雖說其實……理論上說,這裏算是自己家,身為一家之主,明明應該沒什麽人自己不能見的……
“去,不去;去,不去……”阿鬥的院子裏種滿了各樣的鮮花,從早春的迎春,玉蘭,直到冬日的梅花都有,一年四季都有鮮花盛開,此刻,數著地上落了一地的薔薇花瓣,阿鬥決定由上天來決定自己到底去不去,然而,數到最後一片花瓣是“不去”的時候,卻還是覺得心有不甘。看著鋪滿一地的花瓣,懊惱的皺了皺眉,許久,阿鬥站起身,一咬牙一跺腳,“去就去!反正有師母陪著,總不至於再給我扣一盆的汙水,而且我現在才十二歲!沒成年呢!小孩子能幹什麽!”
出了自己的院子,阿鬥卻在踏入內院的中門前徘徊不前,見有人來了,就裝作在花園流連賞花的模樣,至於原因……阿鬥跟黃夫人不熟啊!
他跟這位師母的確也曾經朝夕相處,但,那是在自己小時候,別說登上皇位,自從自己到了益州之後,阿鬥就幾乎再沒見過黃氏。前世夫人所謂貌醜,其實是身子不好需要休養,否則先生也不至於那麽晚才生下阿瞻。而今生,從阿鬥有記憶開始,兩人也基本沒說過話,偶爾說過的那幾句,也都是諸葛亮在身邊的時候的寒暄而已。阿鬥對黃氏的印象早已含糊不清,隻記得當年她父親提親時說過的那一句評價,對這位足夠和先生比肩的師母,多少有些敬畏。
“主公,您怎麽到這兒來了?”阿鬥這邊還在猶豫,那邊,諸葛夫人一身男裝,微笑著走到阿鬥麵前,行了一禮,“怎麽還一個人出來了,伯約居然沒陪著您?”
“書院裏總共就兩位先生講課,先生去料理攸之的事情,這麽多學生總不能就不上課了吧,阿維自然不可能一直陪著我的。”阿鬥笑了笑,本想扶起夫人,卻硬生生在夫人麵前三步的地方停住,“師母不必行此大禮,弟子受不起。”
“那,主公可是悶了?”早有人把阿鬥在中門徘徊許久的事告訴了諸葛夫人,她也深知自家主公在怕什麽,笑笑,“園子裏也沒個歇腳的地方,主公不如與妾先去房中稍坐,略備茶點,主公以為如何?”
“有勞師母。”阿鬥乖巧的模樣倒是頗對黃氏的胃口,自己今生一時膝下無子,這下有個自願當兒子的弟子也不錯,而且比起以前那個混球,這孩子簡直太可愛了好嗎!雖說名份上,人家應該是君父。
不過仔細想想,前世阿瞻的無法無天,不也是她麵前這個人寵出來的?小家夥在宮裏比在家裏還囂張,居然在皇帝麵前跟太子爭寵,也是神奇。
“外子的脾性,妾多少知道一點,”兩人坐定,婢女捧上茶點,黃氏本打算陪坐在下首,卻被阿鬥搶先坐了客位,隻能和阿鬥對坐。夫人的言談舉止雖然同樣恭敬,但在阿鬥看來,卻比諸葛亮多了幾分親切,“他臨走之前,應該給主公留下了不少功課吧,主公賞花,怕是有什麽事情憋在心裏,不妨跟妾說說?就算妾不如外子和演長,不能進諫忠言對主公有所裨益,至少,也能讓主公一舒胸臆。”
“弟子隻是,有一事不解。”阿鬥咬咬唇,“您知不知道,白兔兒是什麽意思?”
黃氏正在喝水,一驚之下,手中杯子掉到了地上,熱水四處飛濺,堪堪染上阿鬥的衣角,黃氏連忙行禮請罪,然而阿鬥此刻滿心都隻惦記著那個詞,自然是沒空理會這些的,“師母?”
黃氏一邊請罪,一邊也算明白了能把自家夫君氣到連灌三壺涼茶,跑出去練劍練了一晚上的事情的全貌,嗯,難怪郭攸之會炸,就算當時陪著主公的是自家夫君,隻怕也會忍不住動手打人。不過現在,怎麽應付眼前的主公才是大事,黃氏也沒打算拿這種髒話來汙染自家主公耳目,可是,怎麽勸他打消這個念頭?真是,諸葛亮你走之前怎麽不把這事兒料理幹淨了,明明對你來說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嗯,在阿鬥這兒,諸葛亮說話比劉備都好使,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
“主公,”重新坐回座位,黃氏斟酌了一下詞句,“這種市井無賴罵人的話,連演長都氣不過,您聽了也該當沒聽見才是,還到處打探它?”
“師母說得是……”阿鬥低頭,師母啊,我真的是好奇啊!您越瞞著我我越好奇啊!我連好奇都不能好奇嗎?
“主公……”看阿鬥低著頭就差對手指,委屈巴巴的樣子,黃氏也一時有些不忍,就像是平白斥責了一頓自家一向乖順的兒子一樣,少不得安慰幾句,然而諸葛夫人帶孩子的經驗也隻有一個當時還沒成年的諸葛瞻,安慰小孩子嘛,都一個套路,“對了,前幾天新結的果子下來了,您要不要嚐嚐?”
“不必了。”阿鬥笑著搖搖頭,黃氏轉念一想,暗咒一聲自己怎麽糊塗了,難道有人會苛待主公不成?“夫人既然有事要忙,弟子就不打擾了,告辭。”反正答案也問不出來,阿鬥呆在內院,著實哪哪兒都不舒服。
“主公且慢,”黃氏前世活得不比諸葛亮短,自然明白阿鬥的心理陰影來自何處,“內院也沒什麽大事,耽誤一會兒沒什麽,妾先送主公回去。”
“這……怕是有勞師母……”有人陪的話,自己心裏也踏實,但,按禮還是要推辭一下的。
“無妨,況且內院回廊曲折,主公以前又沒來過,萬一迷了路,不小心闖進什麽地方,豈不是更麻煩。”黃氏說著,已經披上了防禦風塵的罩衣,“主公請。”
“那就多謝師母了。”阿鬥也便不再推辭,乖乖跟著黃氏,走得目不斜視,黃氏穿著男裝,一直把阿鬥送到院落之前,才告退離開。
阿鬥推開自己的院門,薑維居然已經等候多時了,不由頗有些詫異,“你不是要替先生教書嗎,怎麽今天反倒回來早了?”
“兩相權衡,孰重孰輕,臣還是分得出來的。”薑維跟著阿鬥進了房間,行禮畢,“主公去見夫人了?”胡氏的事情延及宮掖,鬧得不小,就算薑維當時年輕位卑,也都知道此事。而且,益州有些大族本就不服劉備,連帶著不服自家陛下,私下裏,那話更是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最可氣的是陛下還不能辯白,一辯就成了掩飾,指不定那群人還怎麽編排,也正是因此,今生四個人都決定,絕不讓主公住在後院,日日和女子在一起,徒增是非。
“我去花園,正好遇到師母從外麵回來,就去坐了坐。”阿鬥這也不算說謊,“阿維,先生有沒有給你說過,他什麽時候回來啊?”
“先生說,多則月餘,少則十餘日。”薑維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自家主公也是能隨意折辱的?就算現在大家都沒什麽功名在身,丞相也有的是辦法讓那個流氓和糊塗縣令自食苦果。
“要那麽久啊……”阿鬥一時有些失落。
“但是,攸之應該不用在那兒待太久,”薑維拍拍自家主公的肩,笑笑,“過幾日,他就該回來了,到時候,臣也能有個幫手。”薑維是武將出身,論起文才,差了諸葛亮不是一點半點,而郭攸之在出師表中居然能排在四相之二的費禕董允之前,雖然由於性格溫順而且過世較早,終究沒能執掌國政,但多少也看得出此人的學識才幹,有他在,薑維自然能輕鬆不少。
“是啊,怎麽,這幾天你倒是挺艱難?”阿鬥笑笑,“阿維你也不是不通文墨,文章寫得也不錯,不至於吧?”這就開始喊難了?
“主公啊,”薑維苦笑一聲,“您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臣確實讀過幾本書,但,臣畢竟是打仗的,您讓我天天跟一群學子讀詩論道,探討聖人之心,這,臣實在是……”
“也罷,”阿鬥笑著搖搖頭,“先生臨走的時候給你布置的什麽任務?”
“《詩》中鄭風幾篇。”薑維皺眉,難道主公有辦法?可是前世的主公,也沒學過《詩》吧,至少,沒學到可以教學生的地步,那時候主公學的不都是《管子》、《六韜》、《春秋》這一類嗎?主公寬厚溫和,襟量有餘,但權謀智略,實在是主公的短處,所以先生即使去了永安,料理國政之際還要照看命在旦夕的先帝,也還是手書《申》、《韓》、《管子》、《六韜》,補其所短。至於儒家那一通,當時畢竟是亂世。
“先生給我抄過一部《詩經》,幾年前念完的,攸之收起來了,你去後麵書架上找找。”前世迫於時勢,先生給自己的書以法家為多,而今生,大概是天下太平了,先生也覺得自己是該好好補一補儒家了。
“周孔之教,如鳥之翼,如魚之水,失之必死,不可暫無”,前世諸葛亮敢不教周孔之道,一是時勢使然,二是,他了解阿鬥的性情。今生阿鬥要學儒,自然要讀《詩》,當然,授課老師主要是郭攸之。
“謝主公。”當年郭攸之來之前,諸葛亮給阿鬥講課其實薑維還是陪讀來著,雖然他其實一直都在偷偷打瞌睡,所以沒過幾節課諸葛亮就把薑維拎了出去,淨做不良示範。現在阿鬥大概能感覺到,先生臨走的時候專門給薑維留了講《詩》的任務,怕是也有看笑話的心思在其中吧。
薑維如蒙大赦,行了一禮便去找書,然後在書架前暗自感歎一聲,做過天子近臣的就是不一樣。自家以前也不是沒有藏書,但粗略一卷就隨便擺了,哪像郭攸之,每本書專門找了匣子放還不算,匣子上還都貼了書名,甚至打開匣子,連書簽都備了好幾個,一一標注在不同的地方。
“找著了?攸之這麽仔細的嗎?”看薑維捧了個匣子出來,阿鬥也愣了一下,收書這種事情,阿鬥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不過看郭攸之這麽小心,阿鬥覺得還是提點一下生活方麵大大咧咧習慣了的薑維比較好,“攸之一向這麽仔細,阿維,你可也得小心一點,別到時候攸之回來了讓你賠書,你還得自己手抄。”
薑維捧著匣子的手抖了一下,他雖讀了不少書,但也著實算不上儒將,對文人有多愛惜書本估計不足,想想卷起來能有幾根手指厚的書,真要讓自己抄完,那絕對是酷刑啊,連忙舉手立誓,“主公放心,臣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回去就先把該講的地方抄上一遍,此書絕不敢有絲毫毀傷。”抄書那種事情太可怕了!真的!而且是抄出來一部能讓郭攸之滿意的書!這比上戰場可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