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主公，先生回來了。”阿鬥還沒到書院，薑維在半路就迎了上來。聽到先生回來的消息，阿鬥心頭最後一點隱憂也隨之煙消雲散，“先生回來了？什麽時候？”
“才回來，這不是一回來就發現您不見了，讓臣來接您回去嗎。”薑維語帶調侃，但，兩人相處了也有這麽多年了，薑維心中的憂慮，自然是逃不過阿鬥的眼睛的。
“出什麽事了嗎？”阿鬥微微皺眉，“阿維？怎麽了？”
“臣不敢隱瞞，”薑維低下頭，“主公，攸之受傷了，是被人抬回來的。”
“攸之受傷了？”阿鬥一怔，“可我印象裏他身上沒帶傷啊，該不是出來之後又去跟人打了一架吧？不對啊，攸之不是那麽莽撞的人，而且，難道先生沒攔住他？”對書院裏的人而言，諸葛亮的話一直都比自己的好使，這一點阿鬥很清楚，也沒打算采取什麽行動。
“攸之的確不是那麽魯莽的人。”薑維搖搖頭，“臣也是今天才知道，監獄也不是僅僅是關犯人那麽簡單的，若有銅錢絹帛使得不到，輕則鞭笞，重則杖殺。攸之入獄之後，不懂這些規矩，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可能行賄，再加上，那邊畢竟是那個陳縣令的地方。”
“所以攸之這是被打了？”阿鬥的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傷得重不重？現在怎麽樣了？人回來了是嗎，要不要請個大夫？然後，先生回來之後說什麽了嗎？”
“他是和先生一起回來的。”薑維皺了皺眉，“不知當初先生去的時候攸之的傷勢如何，但現在看來，他已經沒什麽大礙了，休養一陣就好。”
“先生遲遲未歸，原來是為了給攸之找大夫。”阿鬥抿抿唇，總算放下心頭一塊大石，“真是，那先生也該早點寫封信給我才對，阿維，快走，我們回去！”
“遵命，主公您也不用這麽急啊。”薑維應了一聲，連忙跟在阿鬥身後，幾乎是跑回了書院。即將進門的時候，阿鬥停了下來，仔細整理了一下自己因為一路著急晃歪了的頭巾，擦擦汗水，喘勻了氣息，才緩步走進去，書院裏此刻雖不至於兵荒馬亂，但也是人人行色匆匆。
“主公這邊請。”薑維適時上前一步，郭攸之要養傷，自然是不方便再住在阿鬥的院子裏了，這個院子總共就住了兩個人，難道還讓主公照顧他不成？
額，阿鬥或許不介意照顧郭攸之，但，為了郭攸之的傷勢著想，他還是搬出去好些……
“好。”阿鬥跟著薑維到了郭攸之養傷的房間，諸葛亮和郭攸之起身想要行禮，阿鬥疾步上前，按住還有傷在身的郭攸之，“別亂動，你現在養傷是大事，禮數什麽的，等你好了再補也不遲。”
“謝主公。”郭攸之低頭，阿鬥此刻倒還沒來得及分多少心思給諸葛亮，皺緊眉頭，“傷勢如何？方不方便給我看看。”
“勞煩主公掛心，”郭攸之此刻不方便起身，甚至不方便動彈，說話自然是愈加恭敬，“臣的傷已經差不多了，大夫說，再養幾日就能痊愈，勞動主公，臣實在是……”
“好了好了，沒什麽大礙就行，別的話不說了。”阿鬥多少舒了口氣，歎息一聲，“想不到監獄之中居然還有這麽多關節，攸之，你且安心養傷，對了，那兩個人後來，都怎麽樣了？”
“主公恕罪，臣一直在霍太公家中養傷，外麵的事情，臣著實不知。”郭攸之低頭的空檔，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還沒起身的先生，前世今生，主公還從沒冷落過先生這麽久。
“先生！啊，先生恕罪。”阿鬥這才反應過來這房間裏還有自家先生，連忙去扶起跪了有一陣子的諸葛亮，順便埋怨了一下呆在一邊的薑維，“阿維，怎麽你也不提醒我一下，先生還在這兒呢。”
“主公在操心攸之，臣豈敢打擾。”諸葛亮尋了個地方坐下，抬眸看著阿鬥，“至於主公所問之事，嚴邢原本就是仗著家中頗有財產橫行鄉裏，南陽縣令陳枚也是個篩子，從頭到腳到處都是漏洞，現在已經被投進了監牢，等候朝廷令下，想來，甘刺史也會妥善處置。”
“我這個舅舅啊……”阿鬥歎息一聲，“算了，就算平時看起來再怎麽不著調，畢竟是一方刺史，這種大事，他應該還是心裏有譜的。”
“主公早點回去休息吧，”諸葛亮一揖，“時候也不早了，明日臣命人去請個大夫來，雖說攸之的傷勢比起前一陣已經是大好了，但畢竟回來的時候一路顛簸，還是再找個大夫來看看放心。”
“要我說，就該讓攸之在霍太公那兒養好了傷再回來。請大夫是好，可是鄉下的赤腳大夫，醫術隻怕……”阿鬥微微皺眉，民間不是有句話嗎，叫什麽，“有病不治，常得中醫”。
“主公寬心，”諸葛亮起身一揖，“據臣所知，劍魂山莊的三位公子都是學過醫術的，尤其是二公子，年幼之時疾病纏身，久病成良醫，醫術也算高明，明日，臣去請他前來為攸之診脈。”
“藤二公子年幼時疾病纏身？”阿鬥回憶了一下自己記憶中健康的不能再健康的縢宜亨，“看來二公子的醫術不錯。不過，”正好自己也有問題，不如一起問了算了，“先生和藤家很熟？您怎麽連藤二公子小時候身子不好都知道。”
“臣請罪，”諸葛亮低頭又要拜，阿鬥連忙扶住，“先生直說就是了，以前的事情弟子又沒問過，先生不必請罪。不過，先生和劍魂山莊的淵源，弟子著實有些好奇。”
“臣年幼之時，父母早亡，初來乍到，舉目無親，”諸葛亮拉著阿鬥坐好，“原本想借四處遊學之機尋尋故人，卻不想誤中山賊奸計，承蒙藤老莊主相助，才得以解脫。為了報恩，臣就留在劍魂山莊，做了山莊幾年的西席，也置辦了一些家產，本想日後跟老友比鄰而居也算生平快事，卻不想，十年前遇見主公，就在這兒開了書院。”
“西席？”阿鬥抿抿唇，仔細想想，現在自家先生也就二十多歲，與藤宜元同齡，十年前也就十幾歲，嗯，居然能讓那三個心比天高的未來舅哥聽話，直到現在，都還拿他當年所教授的一切教弟弟……隻能說先生果然是先生，“不過，這麽說來，藤家的三位公子豈不是弟子的同門？”
“臣豈敢妄稱主公的老師？”諸葛亮一揖，唇畔的笑意格外溫柔，“主公，時候不早了，您早點休息，也讓攸之早點休息吧，伯約，這幾天主公的生活起居就由你照看了。”
“好。”阿鬥才一點頭，薑維立刻便帶阿鬥回到他的院落，裏麵已經打掃了一間空房。阿鬥看著仆從來往穿梭，搬來薑維的鋪蓋，不由摸了摸鼻子，話說，自己答應了嗎？這連薑維的房間都收拾好了？不過轉念一想，算了算了，反正是先生安排的，自己也不可能不答應不是。
“臣告退。”伺候阿鬥洗漱完畢，薑維一揖，吹滅燈燭，關門離開。阿鬥窩在被子裏，看著窗外的夜空，先生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但其實，要扳倒一個縣令談何容易，況且在自己的印象裏，那兩人都是無賴，怕不是先生以前的路數能湊效的。也不知道先生這幾天，有沒有受什麽委屈。
可是想又如何，郭攸之養傷之時隻有先生一個人在外奔波，自己固然一無所知，郭攸之那邊也問不出什麽，諸葛亮更是絕對不可能給自己說他受了委屈，恐怕來見自己之前，諸葛亮也是打理過的吧。
“先生，相父……”果然還是自己太無能，若是此刻呆在這裏的是昭烈皇帝，怕是先生也不會這麽辛苦，所有事情都隻能一個人擔著。
可，阿鬥抬眸望天，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麽自私的一天，當昭烈皇帝這四個字閃過腦海的時候，他居然在想，如果昭烈皇帝能永遠不出現，該有多好。
等等，有什麽事情不對啊，如果劍魂山莊的三位公子以前是先生朋友，甚至是先生的徒弟，為什麽自己居然不知道南山上還有一個山莊？為什麽直到如今，除了自己和依依之外，兩家人甚至麵都沒見過？
真是，自己怎麽就沒找著問的機會呢！
“主公醒了。”阿鬥睜開眼睛的時候，薑維果然已經站在房中，一拜，“臣擅闖寢宮，請主公降罪。”雖然已經不在皇宮，但，陛下還是主公，他的寢宮自然不是誰都能進的。
“十年了，我說你們累不累？”三人之中最不拘禮的就是薑維，阿鬥也多少隨便了些，擺擺手，“怎麽，這兩天先生回來了，你也不用再教學生讀書，感覺如何？”
“主公您就別笑話臣了。”薑維搖搖頭，“藤家的小姑娘也跟著哥哥來了，主公？”不去見見小姑娘？
“依依也來了？”驚喜之後，阿鬥忍不住苦笑，“也對，她是肯定會來的，但是……”但是阿鬥根本不能想象依依和自家先生見麵的情景。
“主公也不必太擔憂，”薑維給阿鬥遞上洗臉的毛巾，同不同意是一碼事，但，書院裏所有人都知道阿鬥的心思，“先生和山莊十多年沒怎麽打過交道，連山莊送來的節禮也都退了回去，現下先生有事相求，差人去拜訪了一回，今天早上，整個山莊幾乎都來了。”
“怎麽，連節禮都退了？”這是，劍魂山莊惹先生生氣了？
“幾年前，臣與主公初來乍到，書院還沒建成的時候，曾經在山莊借宿，那時候山莊的四公子對主公，嗯，出言不遜，”薑維略一斟酌，將以前的事情和盤托出，“劍魂山莊的其他人也都覺得先生侍奉主公太委屈了，慢待了主公，先生一怒之下當即請辭，此後就……”
“當年那地方是劍魂山莊？”當時的阿鬥雖然能記事，但也不過一個嬰兒，一路被薑維抱在懷裏，自然不識路，以為劍魂山莊不過是自己借宿了一夜的人家而已。現在想來，如果諸葛亮真的是劍魂山莊三位公子的先生，那當年他們對自己和薑維，著實是慢待了不少，也難怪先生會生氣。
“那我們……”阿鬥換好衣服，“我們要不要去？”原來自己跟三位舅哥之間梁子不小，不僅僅要搶人家的妹妹，還搶了人家的先生，難怪人家見了自己跟見了仇人一樣。自己這會兒去，萬一惹人家生氣了……
“書院是主公自己家，哪有主公不能去的道理。”薑維替阿鬥挽好發髻，“而且，主公身為主人，客人來了也不去招待一下，怕是也不好吧。”
“也是，”阿鬥點點頭，“你說山莊幾乎所有人都來了？”那，誰沒來？
“除了四公子前兩天出門遊曆，都來了。”薑維搖搖頭，“主公，用膳嗎？”
“不急，先去見見客人。”洗漱完畢的阿鬥微微搖頭，“現在他們都在哪兒？攸之房裏？”
“是。”薑維點頭，“先生昨晚命人送的信，今天早上藤家的人一來，也沒跟他們寒暄，直接把人帶到攸之房裏了，不過現在攸之的房間裏怕是不太幹淨，主公……”
“現在就去吧。”自己以前，也曾經去探望過生病的臣屬。
“阿鬥哥哥！”來這裏的是劍魂山莊的三位公子，依依是唯一的女眷，演長受的傷又在臀部，一個女孩子待在房裏多有不便，再加上依依也並不是真心想來探病的，轉轉悠悠就轉到了阿鬥的院子裏，阿鬥給依依講過自己院子的情景，依依認得出來。
書院裏從來沒人敢闖阿鬥的院落，柴門一直都是虛掩著的，沒上過鎖。依依自然不會知道書院裏的規矩，推開門，站在滿園繁花之中，看著被自己叫出房門的阿鬥，上前挽住阿鬥的手臂，笑靨如花，“我說你一個大男人，住的地方怎麽比我的閨房還漂亮啊。”
“依依，”阿鬥的目光舍不得從依依身上移開哪怕一刻，“剛說去找你，你就來了，我們打算去看看攸之，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
“好啊。”依依靠在阿鬥懷裏，攀住阿鬥的手臂，隻要能跟他在一起，做什麽都好，“不過，你這裏真漂亮。”
“我喜歡花。”當年的成都一直花團錦簇，後來到了洛陽，也是適合養花的水土，星華又喜歡花，阿鬥早就習慣了推開門就是繁花錦簇的樣子，“一個人找來了？你這麽亂跑，也不怕迷路了。”
“迷路了也沒什麽不好，權當提前熟悉你們書院了嘛。”依依撲進阿鬥懷裏，“反正，我早晚是要來這裏住的。”他們都還年輕，還有大把的時間，而且，依依沒有任何來由的相信阿鬥，相信自己一定能成為他的妻子。
“你倒是想得開。”阿鬥笑著搖搖頭，點點依依的鼻尖，“走吧，免得你哥哥們找不到你著急，可是，師母怎麽可能讓你一個小姑娘亂走，也不派個人跟著？”
“諸葛夫人啊，她忙著收拾準備午飯呢，沒空管我，倒是派了個老媽媽來跟著我，我嫌老人絮叨，就找了個由頭把人甩了。”依依語調之間滿是得意，“現在他們正在給演長哥哥看傷呢，我看你家先生怕是也不願意你這時候去打擾，陪我走走行嗎？”
“攸之還病著呢，我沒那個心思。”阿鬥搖搖頭，“你先告訴我，你把人家老人家丟到哪兒了，先生和師母治家極嚴，趕緊趁著現在還沒被師母發現把人找回來，別害人家。”
“你不是主公嗎，你說句話也不行？”依依全然不以為意，“而且，多一個老媽媽真的很煩人的！”
“別鬧，依依，你不明白。”阿鬥搖搖頭，“你走哪條路來的，跟我說。”
“好啦，我帶著你原路回去不就好了。”依依扁扁嘴，終於有餘光給了薑維，“這位難道就是薑伯約？”
“是啊，你認得他？”薑維侍立在阿鬥身後，對兩人的對話權當沒聽見，此刻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也隻是向依依點了點頭。前世他最後好歹也做到了大將軍，除了陛下和先生之外，有幾個人擔得起他行一禮？
“提起你這位薑伯約，三位哥哥可都火著呢，”依依牽著阿鬥的手，走出柴門，“恨不得打上一架的那種。”
“他們要是真打起來的話，那可說不準誰會吃虧。”揉揉依依的發絲，阿鬥搖搖頭，就算依依那三位哥哥自幼習武，阿鬥也不認為他們三個加起來能打得過曾經在軍隊裏浴血奮戰的薑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