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把門關上，外麵吵死了。”薑維娶妻的車子從街上走過，雖沒有鼓樂喧天的熱鬧非凡，而且，與尋常人家相比，那個隻是塗了幾處紅漆的馬車甚至低調的有些過分，但，無端便讓樊建覺得礙眼。
霍弋陪著阿鬥坐在程悅出嫁的客棧裏，程悅畢竟身在江湖十餘年，天南海北的朋友總還是有的，而且，大多數都是女孩子……阿鬥發誓自己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麽多女孩子站在一起的場麵！是，上輩子是見過沒錯，但，上輩子那些姑娘們在自己麵前也絕不可能是這種樣子啊！簡直像是待在養了幾百隻一起叫的鴨子的農場旁邊，阿鬥實在是煩得要命又不好發火，隻得自己找了個最角落裏其實也不怎麽清靜的房間坐下，跟霍弋一起，相對苦笑。
至於劉封，就算阿鬥沒有跑到角落裏去躲清靜，他是長兄，自然是要擔負起送妹妹出嫁的任務的。
“跟您說過了，留在書院等薑維回來就好，您倒好，非要來這兒，可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嗎。”霍弋關緊了門，但卻攔不住外麵女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實在是忍不住，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先開了口。
“這回要嫁的可是我姐姐，我去書院等著算怎麽回事。”阿鬥苦笑著喝茶，擺擺手阻止了還打算開口的霍弋，“阿維是天水薑氏的人，天水薑氏的名頭，你也知道。而，姐姐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江湖遊俠，根本沒有出身可言，如果有朝一日姐姐知道了阿維的出身，你覺得她會怎麽想。”
“程姑娘畢竟是長公主，主公多慮了。”霍弋噗嗤一笑，“主公，您還真是操心操習慣了，嗯？”
“那是我姐姐啊。”阿鬥苦笑一聲，亂世之中的俘虜，還是個女人，阿鬥完全不敢想姐姐會經曆些什麽，現在，她又選擇了薑維。說句實話，阿鬥一點都不覺得薑維會是會疼媳婦的人，現在她是很開心不假，但，萬一以後……
算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大不了，自己將來多提點提點薑維，薑維應該，也沒膽子對長公主不好。
“阿鬥，”劉封並沒有不能亂闖阿鬥房間的自覺，推開門，看著躲在角落裏的阿鬥，笑笑，“不就是女孩子多了點嗎，你至於嗎？”
“反正我至於，”阿鬥撇撇嘴，“老毛病了，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行了行了，有人來看你了，我給人家姑娘帶來。”劉封笑笑，打開門，門口的女孩子一身大紅色的長裙，言笑晏晏，向阿鬥揮手，“公嗣！”
“拜見殿下。”劉封關上門，霍弋向皇後行禮，星彩點點頭示意霍弋起身，徑自坐在阿鬥身邊，“我說，你怎麽跑來當娘家人了，嗯？害得我們姐妹倆在書院找你找了半天，先生也是，怎麽都今天這日子了，也還要上課。”
“先生一直都是這樣，難道你不知道？”阿鬥笑笑，“怎麽，星彩姊你一個人來了，星華呢？”
“那丫頭坐車來的，自然比我慢，放心吧，不會出事的。”星彩笑笑，“我呢，有事要跟你說。”
“臣告退。”霍弋一拜，立刻識趣的關門出去了，順便還抓走了劉封。人家夫妻之間的體己話，就算自己能裝著沒聽見，也還是別聽得好，至於大公子，就算您是親哥哥，也還是算了。
“真生氣了？”眼看屋子幹淨了，星彩挪了挪身子，湊近阿鬥身邊，“我們在書院找你的時候，先生問我能不能幫忙求情，你什麽時候氣性這麽大了？”
“我和先生之間，明明挺好的啊，有什麽要求情的。”阿鬥這下是真的哭笑不得，“先生也是，犯得著嗎。”
“真不生氣的話，為什麽不把攸之調回來？”星彩覆上阿鬥的手，掩去眉眼間的擔憂，“你把阿弋留到你身邊，這麽久沒讓人家回過家，讓霍夫人怎麽想，嗯？”
“就為這個？”阿鬥擺擺手，“我這兩天在看左傳，當年尹先生講課的時候，阿弋是陪讀。我不過是有點懷念當年，就忘了這茬兒事兒，先生至於嗎。”
“那，你回去之後就把攸之叫回來？”星彩看著點頭的阿鬥，舒了口氣，看來這回是真的沒生氣，既然沒什麽大事，她也不由放鬆下來，“好了，那現在來說點咱們的正事兒，藤姑娘那邊，怎麽樣了？到手的媳婦，你沒給弄丟吧？”
“我看起來像那麽沒用嗎？”阿鬥笑笑，“依依那邊沒事，但，先生無論如何都不接我的話茬兒，真是，勸都沒地方勸。”
“我聽說，前一陣子還有人去藤家提親了？”星彩湊近阿鬥，“你知道嗎？”
“嗯，上次見麵的時候依依跟我說過，阿弋他爹受刺史之托，出麵去過山莊一趟。”阿鬥苦笑著搖搖頭，“不過，被藤家回絕了，這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你拜托的？”星彩微微皺眉，“為什麽啊，人家藤家不會給小丫頭定親了吧，那你可就不好辦了。”強搶？別說別人不答應，就算是她和星華也不可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具體我不清楚，但，那天之前我們還經常見麵的，那天之後，依依就再沒來見過我。”倘若親事真的成了，依依肯定會第一個跑到阿鬥麵前的匯報這個好消息的。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星彩皺起眉，“先生那邊你沒辦法，藤家你也不能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逼人家嫁妹妹，你……”
“明年我也就十五歲了，是時候舉行冠禮了，”阿鬥微微垂眸，“等我成年了，我再去求親，到時候，就算是先生怕是也不好攔著我。”前一陣的事情倒是幫著阿鬥確認了一件事：諸葛亮的持身謹慎，不止是對外，對內也一樣。阿鬥是乖，是聽話沒錯，但，阿鬥若是執意不想聽先生的話，他大抵也是拿自己沒辦法的。
“明年冠禮？什麽時候？”星彩看著阿鬥，“到時候我和星華可要來看熱鬧，不許攔著！”
“歡迎之至，這裏的冠禮都在正月，具體的時間到時候再說。就算男女有別，你們兩個也自然是賓客名單裏的人，哪有攔著你不許來的道理。”阿鬥一笑，隨即，兩個人的腳步聲停在門口，霍弋的聲音傳入阿鬥耳畔，“主公，張姑娘到了。”
“星華？”阿鬥打開門，小姑娘摘了帷帽，一手解下罩衣扔到臥榻上，直接撲進阿鬥懷裏，差點讓阿鬥跌到地上。也幸好星彩很是及時的踢過來一張帶了墊子的胡床，好讓阿鬥直接坐上去，星彩的腦袋在阿鬥胸口蹭了蹭，“姊夫！我想你了！”
“真是，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就這麽胡鬧，”阿鬥苦笑著抱住星華，輕撫著星華的長發，“阿弋，你先把門關上。”
“姊夫，嫂嫂怎麽樣了？你們兩個打算什麽時候成親啊，嗯？”前世星華小了星彩十幾歲，從小被星彩隔三差五叫進皇宮，阿鬥就算再怎麽不見旁的女子，也不可能不見星華，而且，那時候阿鬥也沒有心理陰影。後來，星華作為皇後陪了阿鬥二十多年，但其實，也就是被阿鬥當永遠不會出嫁的女兒養了快三十年，畢竟，星華的年紀，比阿鬥前世的太子劉璿大不了幾歲。
“少說兩句，你姊夫正頭疼這件事呢。”星彩將妹妹攬進懷裏，“先生死活不同意，藤家堅決不鬆口，你給姊夫出出主意，怎麽娶嫂嫂啊？”
“姊夫直接娶不行嗎？”星華偏過頭，雖然在年幼的時節，她也曾經見識過執掌朝政的丞相威嚴的模樣，但，在她的印象裏，更多的是唯我獨尊的姊夫。
“你這一條不通，”星彩彈彈妹妹的額角，“若是先生不在，自然沒有人敢攔著你姊夫，但，既然先生不同意，你姊夫也就不可能亂來，要我說啊，你要不去勸勸先生？”
“在先生麵前我就是個小姑娘，要勸，也得阿姊去勸。”星華笑笑，“畢竟，阿姊才是先生認識的皇後。”
“咱們能不能換個話題……”阿鬥深知，先生不同意自己娶依依是因為前世的那一場烏龍，能說服他的，怕是隻有昭烈皇帝了，兩位皇後說話，不可能頂用的。
阿鬥被劉封趕回書院的時間是第二天的下午，薑維帶著新婚的妻子來拜見阿鬥，程悅看著坐在桌子後麵的阿鬥，噗嗤一下，沒忍住笑出了聲，“昨天出嫁的時候，還是我娘家的弟弟，今天就成了婆家的家長，阿鬥你的身份也變得太快了吧，嗯？”
“本來就是薑維尚主，這不是很正常的嗎。”阿鬥笑笑，“來，坐。”
“你可千萬別這麽說，”程悅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邊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的薑維，笑笑，“伯約心裏，怕是這會兒都想哭了。”
“阿維沒那麽脆弱。”阿鬥不在意的笑笑，“姐姐，這個給你。”星彩似乎覺得，自己這個前世的皇後，有責任給前世的長公主添妝來著。
“這可不像你的眼光。”程悅打開匣子，看著匣中女子的首飾，“而且，也不像是書院裏會買的東西，跟我說實話，是不是依依給的？”
薑維捏了捏妻子的手，阿鬥呷一口茶，當做什麽都沒看到，程悅笑嘻嘻的，也絲毫不以為意，我弟弟麵前我怕什麽，“也不對，依依現在的眼光，怕是也不會喜歡這種東西，那到底是誰啊？”這明顯是屬於婦人的金銀首飾，而自家未來的弟妹，現在還處在喜歡清新淡雅的絲帶鮮花的時候。
“是，是他們希望我娶的人。”阿鬥是覺得這件事，自家姐姐肯定知道了，“反正，給你的你就收著吧，想那麽多幹什麽。”
“阿鬥和別的姑娘有婚約？”程悅差點瞪大了眼睛，“不是阿鬥，你藏得夠深的啊，我，哎呀伯約你別動我！”似乎薑維想要提醒程悅別太多嘴，被程悅直接擋了回去，“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啊？”
“我們的確，曾經有過婚約，”阿鬥抿抿唇，畢竟曾經都是自己的皇後，直接說什麽都沒有自己都不信，“但，我如今已然心有所屬，她們也不是喜歡勉強別人的人，婚約的事情，我們之間，早就作廢了。”
“那你就別亂收別人的東西！”程悅直接敲上阿鬥的腦門，帶著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你知不知道這萬一有一天被依依知道了，真跟你計較起來，你就是長了十張嘴也說不清啊！”
“我和張家兩位姑娘之間清清白白，怕什麽。”阿鬥笑笑，依依可以吃盡天下所有人的醋，但，那兩位的醋，她是絕對不會吃的。
“我說你還真是想得開……”程悅暗自吐槽，“阿鬥，我最後提醒你一句，你可千萬別讓小丫頭誤會了，小姑娘年紀小，又沒怎麽經過事，到時候，一怒之下嫁給別人的事情，我看啊，依依做得出來的。”
“主公，”一直揪著程悅的衣服卻死活攔不住夫人說話的薑維終於忍不了，開口，“主公一路舟車勞頓，理當好好休息，臣等就此告退。”
“伯約，你！”程悅不滿地瞪著薑維，阿鬥笑笑，“行了，都住在書院裏，也走不了幾步路，以後有什麽話，直接來找我就是了，姐姐你說是不是？”
“好！”和興衝衝的程悅不同，薑維是恨不得自家主公什麽話都沒說過。
“就算是成了薑夫人，程姑娘也還是沒變啊，”薑維帶著妻子離開之後，霍弋收拾了茶盞，微笑，“主公啊，您這門親事，怕是要讓薑維有苦說不出。”
“行了，自己的日子讓他們自己過去，反正被欺負的不是我。”為了姐姐，阿鬥很沒義氣的直接賣了薑維，“你說是不是？”
“主公，說得不錯。”霍弋沒忍住跟著笑了出來，“隻是，可憐了大將軍。”
“怎麽就可憐了，我姐姐哪兒不好了，嗯？”阿鬥回眸，敲敲霍弋的腦門，微笑，“說起來，陪了我這麽久，想媳婦了嗎？”
“主公？”霍弋愣了一下，不知阿鬥葫蘆裏賣得什麽藥，阿鬥笑笑，自己斟了杯茶，“去把攸之給我叫來，這一陣他跑哪兒去了？”
“是！”霍弋幾乎是喜出望外，連忙起身。阿鬥垂眸，看著手中的茶水，不知在想些什麽，許久，將一桌上的殘茶全部潑在地上，阿鬥翻出紙筆，自己，似乎是該給先生寫封信了。
“主……”郭攸之在門外等了許久，怕阿鬥在屋子裏出事，悄悄推開門，看了一眼正低頭全神貫注的阿鬥，連忙把剩下的那個字吞下去，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來了？”阿鬥沒有抬頭，可，他要認出這幾個人，從來是不用靠眼睛的。
“是。”郭攸之低下頭，“臣……”
“快沒墨了，”阿鬥打斷了正打算行禮的郭攸之，“過來吧。”
“是。”郭攸之一時有些忐忑，坐在他曾經坐了幾年的地方，執起墨條，仔細研墨。
許久，等到阿鬥終於寫完了那封信，扔下筆，將信封好，看了一眼又開始不知道幹什麽的郭攸之，緩緩勾起唇角，“茶水呢？”
“臣這就去！”郭攸之連忙起身，阿鬥將封好的信順勢遞了過去，“順便把這個給先生送去，而且，”在郭攸之緊張而期待的眼神中，阿鬥緩緩揚起笑意，“阿弋畢竟是有家室的人，總是待在我這兒也不方便，攸之，你要是玩夠了，就回來吧。”
郭攸之愣在原地，一時間鼻子發酸，等他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伸手抹了抹眼睛，“主公您，不生氣了嗎？”
“下不為例，快去吧。”阿鬥輕輕擺手，起身轉向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