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臣領命。”郭攸之不方便行禮,隻是低了低頭,扶著走路已經有點飄的阿鬥坐上步輦,回到內宮。
幾十年來,不,華朝建立至今一百多年以來,內宮雖說也不是沒進過男人,但,阿鬥拎著郭攸之進的是嬪妃所居的後宮……雖然礙於皇宮之內規矩森嚴,沒人敢造次,但,也礙不著人家偷偷看著郭攸之指指點點啊!上次來的時候郭攸之一心記掛著阿鬥的安危,急著趕路,根本沒空理會這些,現在,在一群宦官宮女之中,如果不是被自家主公抓得太緊,隻怕郭攸之早就已經逃之夭夭了。
“習慣就好。”阿鬥看出了郭攸之的排斥,然而,卻絲毫沒有放他出去的意思。跟郭攸之朝夕相處十幾年,皇宮裏這群宦官卻是初見而已,換了誰都不願意一個人待在這裏。而且比起出現在這裏的其他人,他郭攸之前世算是最經常出入皇宮,甚至內宮的人了。
“公嗣啊,你還真是……”星彩原本是以阿鬥貼身侍女的身份進來的,不方便跟阿鬥去政事堂,就一直留在阿鬥方才醒來的宮苑之內,此刻,看著被郭攸之攙扶著回來的阿鬥,苦笑著搖搖頭,“來,攸之,把公嗣給我吧。”
“是。”臣終於能出宮了是不是,皇後殿下救命啊嗚嗚嗚……
“攸之……”郭攸之離開的腳步硬生生被阿鬥半夢半醒之間夢囈一般的呼喚攔住。歎息一聲,郭攸之認命的轉回房間,給阿鬥蓋好被子,然後轉向星彩,“姑娘?”
“真是,原本還打算給公嗣引見一個人呢,現在看來,怕是在他醒來之前不可能了,虧人家姑娘等他那麽久。不過也好,讓他先睡會兒吧。長安守住了,不是有慶功宴嗎,公嗣有沒有說他去不去?”看阿鬥睡著了,星彩示意郭攸之出了裏間,命宦官端來茶點,兩人對坐。
“主公自然要去,慶功宴設在明日辰時,含元殿,主公,大概還能好好睡一覺。”郭攸之為兩人倒了茶,奉一杯給星彩。
“辰時,他們一個個都不用睡覺的嗎?”星彩撇嘴,“還有公嗣也是,皇帝都不去了,他幹嘛還一定要去。”
“您怎麽知道皇帝不去?”郭攸之皺眉,詫異的神色一閃而過,“姑娘還真是神通廣大,不隻是朝廷,連後宮,都在您的掌控之中。”
“你也別亂誇我,一切能進行的這麽順利,尤其是宮裏的事情,不是我神通廣大,是你家主公前世積德。”星彩笑笑,“我呢,就是個穿針引線的,那些人,其實都是你家主公的人。”
“這裏……”聽星彩說出前世這個詞的時候,郭攸之頗有些猶疑的看著四周。
“放心,如果不是這裏絕對安全,我現在的身份還隻是一個宮女,敢在這兒坐下?”星彩笑笑,“對了,等公嗣醒了,我再問問他要不要給你出入宮禁的信物。”他也是,明明離不開郭攸之,居然想不到這一點。
“夫人,”既然這裏絕對安全,郭攸之也就不需要偽裝了,“內宮這種地方,臣實在是……而且,太子該住在東宮吧。”您把主公帶來皇宮內院是什麽情況啊!
“前太子才死了多久,東宮你也敢去?還沒收拾完呢,別急,而且,”星彩一笑,食指點著桌子,“這裏,是咱們的地方,宮裏的那位朋友可是在這兒經營了十幾年呢,你猜猜,這兒是什麽地方?”
“這裏……”郭攸之仔細打量了一下房中的擺設,錦繡座墊,描金茶具,彩紗帳幔,“這裏難道是,後妃的居所?”
“是啊,良妃畢竟不算受寵,就算因為生下皇子封了妃位,也隻能住在這種偏僻的地方,不過,倒是方便了我們。”星彩笑笑,看著神色有些凝重的郭攸之,壞心眼的開口,“你坐的這張枰床,沒準兒,不不不,肯定,我婆婆當年就坐過。”
“昭靈皇後的寢宮?”郭攸之幾乎是跳了起來,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兒了,星彩噗嗤一笑,這孩子可比阿鬥給她說過的好玩多了,“行了,房裏還有一張臥榻,你也睡會兒吧,明天你還得陪公嗣去慶功宴,我就不信他離得開你。”
“臣……”在這種地方休息,郭攸之表示自己心理壓力很大。
“睡吧,公嗣現在雖不至於舉步維艱,但,也不能在這麽大的宴會上出醜,禮儀那方麵的事情他又一直不操心,你要是也精神不濟,他怎麽辦。”
“是,可,夫人在此,臣……”郭攸之想想也是,但是,讓他在前皇後麵前睡覺?
“好好好,我走,到時候有人來叫你們起床,你的衣服怕是沒辦法現在做了,我找了一件舊的,別嫌棄啊。”星彩站起身,目光投向帳幔之中的阿鬥,苦笑。藤姑娘啊,你可是給我出了個難題,你自己說不嫁給他,怎麽辦,我現在,起了不該起的心思了……
“臣不敢。”他當然不敢有所不滿,不過,他現在有點害怕,夫人應該不會……給自己找一身宦官的衣服吧?這夫妻倆好像都以欺負他為樂來著,他是做了什麽孽天哪……
“好了,你快睡吧。”星彩出門,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一方不大的院落,跟門口的宦官說了兩句小心看守的話。能來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跟皇宮裏的那個女人有過命的交情的,尤其是經過了皇帝偷跑的事情之後,忠心可靠自不必說,什麽時候該裝聾作啞也都清清楚楚。
“他居然這就睡了?這小子心裏還有沒有我?”劉封站在不遠處的樹下,雙手環胸,笑罵一句,看著麵露疲憊之色的星彩,歎息一聲,“辛苦你了,弟妹。”
“您別這麽叫我,大哥。”星彩搖搖頭,“那個皇帝,怎麽樣了?”甘夫人是劉封,程悅,以及其他一群劉備曾經的兒女的師父,也是他們這一世最親近的人之一,居然在宮中被人下毒,殞命宮掖。知道這些故事之後,星彩毫不懷疑,論起有多想殺這個皇帝,阿鬥絕對排不進前十。
“他不是喜歡煉丹嗎,”劉封聳聳肩,“我給他的丹藥裏加了點東西。”看星彩驟然抬起的雙眸,劉封安撫地笑笑,“一點迷幻藥而已,沒事的,死不了,我可不想給我弟弟扣上一頂弑君的帽子。”
“多謝大哥。”星彩長舒一口氣,隻要那個皇帝人沒死,別的事情,她也懶得管。
“不是,星彩,我說啊……”不管皇帝去不去,那一場宴會名義上終究還是皇帝賜宴,阿鬥身為太子,代替皇帝出席,照禮似乎是應該穿遠遊冠服的。然而,阿鬥想了想,恐怕這裏並沒有適合自己身材的冠服,本打算跟早上去見幾位宰相一樣,穿上自己帶來的衣服了事,應該,大臣們也會諒解。卻不想,星彩直接捧來了一套衣服,不過並不是入朝釋奠的遠遊三梁冠服,而是一襲紫色的襆頭圓領袍,阿鬥愣了一下,這個,這麽大的宴會上穿這件衣服?根據自己的經驗,這種窄袖連裳比較方便行動的衣服,怎麽看都不是參加這麽大的禮儀宴會應該穿的吧?
“你的冠服製看得是什麽,朝廷律條?還是輿服誌?”一身勁裝的星彩看著郭攸之幫阿鬥更衣,坐在一邊喝茶,“行了,別這幅表情,這天底下服飾僭越的事情還少嗎,別告訴我你沒看見過?”
“我……好吧,我確實看見過……”朝廷規定庶人不得服朱,紫等顏色,可,自己出去的那幾次,也不是沒見過在袍衫之內穿了紅色小衣的百姓,甚至把紫色的衣擺露出外衣的商賈,自家依依更是喜歡淺紫色,十條裙子倒有八條是紫色的。
依依啊……這是個不該想起的名字。
“是啊,規定是規定,執行是執行,今天既不是元日冬至,也不是祭祀大典,皇帝又不在,你穿得太正式了,讓那些穿著常服的大臣們怎麽想?”星彩笑笑,看著阿鬥束好長發,戴上金冠,“來來來,轉過來給我看看,嗯,不錯,還挺好看的。”
“還有一件事……”阿鬥輕撫過身上織布的時候用深淺不同的紫色絲線織出龍鳳呈祥紋樣的羅衫,觸手柔軟細膩,是阿鬥久違的錦緞衣料,“這是專門給我做的吧?我才回來多久?”而且他回來之後,也沒人給他量過尺寸啊,怎麽可能如此妥帖?
“朝廷的織工當然沒那麽快,我說,這衣服你穿著就不覺得熟悉?”星彩一手托腮,微微偏過頭,“趕緊的,仔細看看,感覺一下。”
“這……蜀錦?”剛剛摸到布料的時候,阿鬥就開始懷疑了,“你做的?”不是,星彩應該……也不清楚自己的尺寸吧?這一世身體不好,連帶著身量也小了不少,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我哪有這麽巧的手,是星華給你做的。”星彩一笑,她出生的時候,先帝還沒有入蜀,她跟著父母一路顛沛流離,女工之類的事情,學是學了,可,蜀錦這種難度的布,她是織不出來的。而自家妹妹生在益州,長在成都,錦繡之地,這種女工的事情,她自然是擅長的。
“可,星華什麽時候……”他完全不記得星華量過自己的尺寸啊,難道星華做衣服憑的是目測嗎?同床共枕幾十年,他怎麽完全不清楚自家丫頭有這麽厲害。
“也不看看那是誰的妹妹!”星彩驕傲地揚起唇角。自然不會告訴他星華按照經驗大大小小做了十幾件,她不過從中挑出了一件合適的而已,“我剛剛找人問過了,攸之現在沒有官職在身,宴會上不能陪你,現在我的身份是這裏的宮女,我說,一會兒不如讓攸之留在這兒,我陪你去吧。”
“你,熟悉這裏的禮儀嗎?”他需要有人給自己提醒啊!那麽多條文他哪兒記得住啊!
“廢話!你以為誰都是你啊!”天底下敢不熟悉禮儀的隻有皇帝好嗎,太子也不敢吧。
“好。”阿鬥於是點點頭,轉身拍拍郭攸之的肩,“那個,攸之,辛苦你了。”阿鬥大概能猜到郭攸之的心情,自己畢竟是皇子,進來後宮還能接受,他郭攸之,嗯。
“臣不敢。”郭攸之一拜,目送阿鬥離開。
“星彩,這是?”阿鬥在含元殿外驚歎了一下大國皇宮的氣派威儀。京師文武九品以上的官員雲集於此,文官在東,武官在西,相對而坐,五品以上還能進入含元殿,五品以下隻能在殿外設席,綿延在禦道之上的群臣如群蟻排衙,似乎找不到盡頭。
皇帝不在,而且敕令太子監國,阿鬥的座位並未按照慣例設在大臣之首,而是直接設在皇帝的座位之下,略微向東偏了些,但也是坐北朝南。走下步輦,在樂工奏響音樂的時候,阿鬥的腳步就已經開始遲疑。自己雖然不能算精通音律,但,那種自己天天都在聽的音樂,就算旋律稍加變化,自己也都還能認出來,根據自己的經驗,這是皇帝出來的時候才能演奏的太和之樂,自己現在,還是個太子吧,有這個資格?
“你管他呢,去就是了。”星彩站在阿鬥身邊,推了推遲疑的阿鬥,對這種違禮之事絲毫不以為意。
“此為敕書所賜,殿下請。”看出阿鬥的遲疑,早就守在一邊臨時的兩位讚禮官甘霖和甘霈,也就是阿鬥他兩個舅舅開了口。因為阿鬥畢竟不是皇帝,不能由侍中讚禮,幾位宰相一商量,就抓來了阿鬥最親近的兩人權且為太子讚禮,兩人向阿鬥一拜,甘霖看了一眼星彩,“張姑娘,你怎麽……”
“她,不能去嗎?”這裏的男女之防似乎比前世嚴格了一點,倘若隻有舞女才能出現在宴會上的話,阿鬥也實在是不想讓星彩墮了身份。
“一般情況下宮女是不能去的,”甘霖抿抿唇,歎息一聲,“也罷,姑娘連男裝都換上了,臣也不好再攔,姑娘請吧。”
“男裝?”阿鬥仔細又看了和平常沒有什麽區別的星彩一眼,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一世看見星彩的那幾次,似乎,星彩一直都穿的是男裝啊,“你這是早就準備好了,嗯?”
“那是,誰都跟你一樣天天呆在書院不出來啊,這裏的規矩,我可比你清楚得多。”星彩一笑,挽住阿鬥的手臂,“來來來,我扶你上去。”
登上自己的座位,樂音漸止,座位之下,群臣拜伏。阿鬥瞄了一眼,果然大家都穿的是常服。根據阿鬥的經驗,這種情況下曆來不用坐在主位上的人說什麽或者做什麽,一切自有兩位讚禮官代勞。這一場宴會的主要目的有兩個,一個自然是給長安一戰慶功,另一個嘛,是為了讓群臣都認識一下這位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太子殿下。